“舅舅,如今雪儿只能靠您了。”
“雪儿……这……事情到这一步,舅舅也无能为力……”
“您有办法的吧。派那么多人去追杀苏阮,还能避开皇城司的耳目,有人在背后帮你吧?是谁?是谁想要苏阮的命?将我带到她面前,我可以帮他!”
“……”
“倘若你执意不愿意帮我,我只能将你做过的事情向官府告发,我相信你背后的大人物应该不至于为了你而惹上麻烦吧?”
“你、你……你在这里等着,我要先去问问那人的意思……”
“好,舅舅。外甥女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
苏雪跟在沈肃的身后,神色肃穆的走过长长的暗道,转入隐蔽的小花园。
一个高大的人影临湖而立,沐浴着如雪的月光,背对他们二人。
二人近了,那人摆摆手,沈肃就退了下去。
苏雪委身福了一福:“参见平王爷。”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幕后操纵此事的人居然是她未来的夫家平郡王府!当舅舅转告平郡王愿意见她的时候,她心底的兴奋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秒,秒,太妙了!她的人生,马上要开始新的反转!
平郡王察觉出她声音里难以抑制的兴奋,却并不转身,只淡淡道:“想不到我未来的儿媳居然会因为这种事要求见我。姑娘家多居于内宅,对朝廷之事无甚兴趣,你的这番勇气,不是一般女儿家能有的,很不错。”
平郡王的夸赞让苏雪的脸上浮起了笑容,朱唇微启:“家中生变,雪儿不得不一夜长大。”
平郡王道:“苏家之事,我已经听说了,节哀顺变。”
苏雪定声道:“家母危在旦夕,性命难保,王爷神通广大,但求王爷帮我一把,我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
“呵,你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江湖话?深闺之中的女子,也说什么赴汤蹈火。”平郡王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轻笑,终于慢慢的回转身。
他穿一袭纹龙青衣长袍,头上以金冠一丝不苟的束起长发,双手负于身后,屹立在河岸边就犹如一颗挺拔的杨柳,被月光温柔的扶照着。
他的年纪不过四十出头,身高有八尺往上,面容英俊、五官立体、气质沉稳、带着一个谋权者独有的高贵气度,这种别样的风度和被岁月沉淀出来的魅力,二十几岁的男人绝不可能拥有。
苏雪只看了他一眼,就匆匆的低下头去,心口砰砰砰直跳。
二十年后的宋瑾,也会是这般模样吗?
她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被平郡王收入眼底。
平郡王审度着苏雪,从头到脚都阅过一遍,颇有深意的笑了:“你考虑清楚了,确定要我出手?一旦你介入其中,从此以后,你与我平郡王府,可就绑在了一起,想脱身就再也不可能了。别怪长辈没提醒你,这条路,比起你之前走的那条路,可要刀光剑影的多啊。”
苏雪坚定道:“既然我走到这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家父无情,偏袒嫡女,家母又身陷囹圄,我身无所依,但求良木而栖,愿豁出一切!”
她信誓旦旦的宣誓勾起了平郡王的兴趣,他微微眯起眼,更为深意的审视着苏雪:“想不到苏良竟生了个如此聪慧大胆的女儿。”他突然毫无征兆的伸出手,粗糙的大手抚上苏雪柔嫩的小脸,轻轻捧起,仔细观摩。
这个动作让苏雪的身子微微一颤,却并未躲开,被迫的扬起脸与平郡王对视,美丽的眼睛中露出些许不安:“王爷……”
青涩纯洁之中,又藏着些许的欲望,少女这般的眼神,对于一个年到壮年的男人而言,无疑有致命的吸引力。平郡王弓下腰,凑到苏雪的耳边,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息:“不光聪慧,而且貌美无双,绝色倾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鹞兮若流风之回雪,美到极致……”
苏雪一向对自己的样貌自信,亦听过无数的夸耀,却是头一回有人用这样磨人的话语来夸赞她,将她捧做了天上的仙女。她毕竟是未经人事之人,从耳朵红到了脸颊,目光微微斜过,不安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平郡王:“王爷……”
平郡王微微的笑着,一只手,悄然的放上了她纤细的腰。
苏雪依旧没有闪躲,尽管,呼吸已经开始紊乱了。
平郡王用这么一步一步、越来越放肆的举动窥探出了苏雪的底线。
“与众不同的勇气与骨子里的放浪……”平郡王在心中如是评价,终于将她圈入怀里,低笑,“放心将你交给我,我不会亏待你……”
“王爷……”
他的怀抱是那样拥堵,苏雪明明想要推开,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做到。
她还能怎么办?母亲落到如此田地,永无翻身之地,而她马上就要嫁人!
没有娘家的支撑,宋瑾又对她毫无怜惜,平郡王妃满满当当的恶意,她必须找到一个依靠!她必须要握紧一双有力的双手,把害她至如斯田地的苏阮狠狠的踩到脚下!她必须要仰仗平郡王,借用他的力量在郡王府站稳脚跟!
她终于是垂下了双手,偎在郡王怀中,妥协:“是……”
“此花园中今夜无人。”平郡王更近一步的咬住她的耳垂,喃喃,“小雪……”
“王爷……”她的呼吸急促。
“那边有一方凉亭。”
平郡王轻松的抱起她,阔步走至湖中凉亭之中。
四周覆下了白色的帷幔,在夜风的侵袭下迎风乱舞,凉亭之内,春色无边。
……
“砰、砰。”敲门的声音响起,“辩机!”
正在坐禅的辩机第一时间睁开眼,下地开门。
苏阮刚从浴室出来,换了苍白宽大的素衣,因为领口过于宽敞,隐约可见优美的锁骨。墨色的发丝染着水汽,长长的头发就这么自然娓娓的垂在腰上。因为被水侵泡过久,她的脸颊上透着难得的两摸绯红,像是熟透的水蜜桃,带着诱人的清香,任君采拮。
辩机心中一动,心脏突突突的跳了起来:“……苏姑娘。”
“罪过。”心中却道。
苏阮淡淡的笑道:“我睡不着,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他颔首,反手带上门:“走吧。”
“你相信有些人能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吗?”
绕着小湖泊的边缘并肩而行,踩着细碎的鹅卵石,河风微微的吹拂着。
“佛语有云,一花一草,一山一水,万物有灵,因果循环,生生不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说人话。”
“信。”
“真的?”苏阮亮晶晶的眼睛带着期许,认真的看着他,“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记得我上辈子的事情,说上辈子也不太确切,说做未来更好。我是未来十五年后的苏阮,那时候我活到三十岁,病死狱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回到了十三岁,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听的明白吗?”
辩机沉思了片刻,平静道:“苏姑娘重生而来。”
苏阮注意着他的每一丝表情,确认他的脸上没有不相信、嘲讽之后才舒了口气:“我以为你会当我疯子呢。和你说话就是放心,不愧是出家人,淡定。”
得到他的肯定,苏阮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你能猜到吧,我上辈子过的不好,众叛亲离,死的时候也很凄凉。所以,这一世,我想着,就不要再跟上辈子那些人纠缠,安心谋求一段属于我的幸福人生。”
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情,回想起来却觉得好遥远:“但是,过了几个月,与父亲之间的关系还是如过去那般隔阂,奶奶反而比过去故去的更早,二姨娘比曾经更凄凉的结局,和庶姐的关系比上一世更恶劣……”
她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家人,比如,死亡,比如,婚姻……”
辩机静默的听着她的话语,眸光一直紧紧的注目着她。
不同于书中女子那般柔软、攀附男人,苏阮与伯父、姨娘对峙之时表现出来的强硬连他都禁不住暗暗佩服,面对祖母故去,她沉着的反应和巧妙的心思更是让他欣赏。
至于现在,看着这个神情里带了些伤感的人,他又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心疼。
两人就这么悠悠然然在湖岸上漫着小步,苏阮把这几个月的心事一股脑儿全给摊了出来,辩机安静的聆听着她的诉说,气氛,出奇的美好。
苏阮自顾自的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把话都倒出来,神清气爽,瞥他:“喂,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虽然说淡定是好事,你好歹也说句话啊。”
辩机停了脚步,沉吟半晌:“如若按照现在的轨迹走下去,就会不断与过去的人相逢,苏姑娘可曾考虑过换一种人生?”
苏阮回身,看着他:“换一种人生?”
辩机道:“跳开现在的圈子,与上一世不曾交集过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你吗?”苏阮笑嘻嘻道。
辩机一怔:“我……”
“别这幅表情,我开玩笑。”苏阮忍不住发笑,“上一世的辩机,可是成了德高望重的佛学大家,四处传经授业,得百姓瞻仰,任何人都顶礼膜拜,是佛祖一般的人物,我怎么敢诱佛成魔?”
“魔?”他眉头紧蹙,喃喃,“魔吗?”
是啊,心魔深重,对她。
苏阮回过身,踩着鹅卵石继续走:“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风流成性的男人定下心,会比普通男人更为深情。且不说这句话对不对,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像你这样高高在上不问世俗的人,哪日坠入红尘了,绝对就是妖孽魔头。”
辩机一言不发的跟上她。
德高望重的佛学大师?这的确是他原本为自己安排的人生轨迹。
修佛,得道,修养佛法,悬壶济世,他的人生,早就安排的妥妥当当。
可是,他却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乐趣了。
比起永远坐禅在佛前,他宁可就这样默然的跟在苏阮身后,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也觉得满足。
他还能回灵泉寺吗?
拔除心魔,闭关十年够不够?二十年?三十年?
一辈子?
……
“皇城司来人了!”
苏府一夜未平静,大清早,又迎来新的大麻烦。
列队整齐的军队直接闯进了苏府,把正在办丧事的苏家搅的鸡飞狗跳。
“交出苏阮!”
“阮姑娘!阮姑娘!”
苏阮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睁开眼睛,惊喜:“绾绾?你回来了?”
“皇城司来人拿你,你快躲一躲。”绾绾没空跟她废话,连拖带拽的将苏阮从床上拽起,“秋娘,春桃,快来替姑娘更衣!”
苏阮清醒了过来,张开双臂让她们更衣,突然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春桃、秋娘、珠玉、许嬷嬷……她心下不安起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皇城司那边是受了什么蛊惑,一口认定您是谋害苏老太太的凶手。现在他们已经带人闯进苏府来了,要捉拿你归案。”众人七手八脚的替她更衣,绾绾飞快道,“奴婢们在这里替您挡着,您与辩机大师从后门逃离,两人逃的越远越好,等风头过了再回京。苏老爷昨晚上入宫了,现在也还没回来,事情恐怕不妙。”
“我为什么要躲?人又不是我杀的。”苏阮皱眉。
怎会突然把事情推诿到了她身上?
秋娘急道:“奴婢们也不知道,现在官府那边就是这么说的!”
苏雪略一沉吟:“难道是苏雪在搞鬼?”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五姑娘的确失踪了。”绾绾帮忙替她盘发,“昨夜太子遇刺,皇城司受到处罚,皇城司统领被停职查办,总都督现在还在御家前罚跪,监狱里几百个犯人一夜之间全部人头落地!他们现在是逮着稍微有点罪的人就杀,但求平息皇上的怒火!若是您撞在这件事情上,一准儿被抓到就上刑场了!”
帝都惊变,皇城司大乱,她被抓进去的话,既能洗刷掉二太太的罪名,又能让她身陷囹圄。苏雪一个深闺女子,又在禁足之中根本不曾迈出苏府大门,怎会对帝都的局势把握的如此精准?
苏雪背后,一定有一个有权势的人在撑腰!
秋娘用最快的速度替苏阮换上道袍,梳洗,盘发,戴上道帽,推她出门外。
“苏姑娘。”辩机在门外候着。
他也换了衣装,暗红色的袈裟,颈上悬着佛珠,翩然若仙。
他的神色依然从容不迫,凝视着一袭道袍,变回尼姑模样的苏阮——不,是小和尚的装扮,虽然看起来有那么些不像。
“大师,我家姑娘就交给你了。”绾绾道。
辩机双手合十,一诺千金:“一定护她周全。”
“那你们小心。”苏阮也叮咛道。
幕后之人是谁一时无法知晓,当下先保住小命要紧。
因为昨夜的惊变,帝都的清晨分外死寂。
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茶农挑着扁担经过,脚步匆匆。
到了商业区域,就能看见大队的皇城司骑着马在街头巡视,墙壁上随处可见悬赏通缉告示。
苏阮和辩机尽量避开皇城司的守卫,向城门口行进。
苏阮手里捧着铜箔,微微低头:“我们去哪?”
辩机道:“去郓城的普济寺。那我有熟人,很安全。”
说完,他顿了顿:“苏姑娘信得过我吗?”
苏阮瞥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我要是信不过你,现在怎会与你在一起。”
辩机微微一笑。
他平日里鲜少露出笑容,这种时候倒笑得出来。苏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怕啊。抓到就是人头落地的事情,就算是和你没关系,你和我在一起也变成有关系了。我还担心拖累你。”
辩机道:“不用担心,有我在。而且,你越害怕就表现的越明显。”
话刚落音,就听见一声清喝:“那两个和尚,站住!”
苏阮的身子颤了一下,脚步停了。
辩机低声道:“别慌,我来对付。”
皇城司守卫骑着马到二人面前,低下头仔细打量他们。好在苏阮和辩机都是真真正正在佛堂里出来的人,无论是行礼的姿势还是神情都如假包换,他看了一番后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入城的?”
辩机从容道:“贫道三日前入城化缘,正打算离开。”
“你是哪个寺庙的和尚?有度牒吗?”
度牒是官府发给僧尼以证明其身份的凭证,辩机自然有。辩机从道袍中取出两本交给守卫查阅。守卫翻了翻:“不光有度牒,还有戒牒啊,原来是灵泉寺的辩字辈高僧,失敬,失敬,你们走吧!”
那人一看见辩机就度牒就放他们走了。
辩机收回物件,与苏阮道:“走吧。”
“是,师父。”
守卫目送着他们走了几丈,忽然道:“等等!边上那位小师父的度牒我还没有看过!”
“兵长,司内又送了画来,说是苏府的大小姐畏罪潜逃,也要一并抓捕。”
一个守卫驾着马奔了过来。
“什么?现在女人怎么都这么不安分!给我看看!”
苏阮和辩机趁机离开。
“动作这么快,我的画像马上就出来了。”
苏阮真有点担忧了,如果将她的画像放到城门口,他们肯定出不了城。
“不能耽搁了,得尽快出城,再慢一点就走不掉了。”辩机自语。
苏阮道:“我也知道,可是怎么出?等会在城门口也要盘查的话……”
半句话还在嘴里,突然被他搂住了腰,双脚离开了地面。
苏阮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地上滑行起来,左右的人都在以风一般的速度倒退,房屋、树木、这种感觉,和前几日从悬崖上跳下来有的一拼!她明白了这是他的功法,只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不过须臾,他们就窜到了皇城门前。
未有任何停留,同样以这样的速度飞出城门外,路过七八个守卫,他们竟全部浑然不觉。
直到出了护城河,远离皇城的大门,辩机才停下脚步,微微的喘着气,额上也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苏阮的双脚挨到地面:“你还好吧?”
“到我身后去!”辩机突然将她往身后拨,薄唇抿紧,“有埋伏。”
“恭候多时,苏大小姐。”
躲藏在密林里的人现身,一拨一拨的皇城司,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
“真是没玩没了的追杀啊……”
苏阮喃喃,看来对方早料到她会逃到这里了。
守卫纷纷拔出长剑:“束手就擒,跟我们乖乖走一趟!否则,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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