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的管事也在迎接的队伍之中。
憨态可掬的掌柜从撩起的车帘看到苏阮,笑容满面道:“是苏姑娘啊!上回您妙手回春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呵呵,您近来可好啊?”
苏阮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客气道:“管事您好,我一切都好。”
她示意秋娘给赏。
秋娘下车,从袖中掏出几锭厚实的银子,纳入管事手中。
苏阮道:“辛苦您这么热的天来接我们,这些银钱就拿去给大家买茶喝吧。”
管事欢喜的接下,还用手颠了颠,好重的分量!苏家人果然阔绰,连大小姐都出手如此大方。
“多谢苏大小姐!”他高兴道,“苏大小姐请咱们喝茶,这段时日好好伺候着,听明白了吗?”
众婢恭敬道:“是。”
管事又问道:“不知苏大人为何没有随行?”
秋娘解释道:“大人和王爷们都上朝,女眷们先行前来,他们夜间到。”
管事点头:“好好好,大小姐这边请,客房已经安排妥当。”
秋娘道:“不劳烦掌事,留几个婢女给我们引路,我们慢慢走过去,坐车一日也累了。”
管事忙不迭的应了,派几个侍女陪同:“请自便,我就不打搅了。”
“姑娘出手真大方。”春桃咋舌,“奴婢一年的工钱就被您打发去啦!”
“不差钱。”苏阮坐在车厢里,慢条斯理道。
既然要在山庄小住,就要和山庄的人打好关系,银钱开路无疑是良好交往的第一步,指不定还有用得上人家的地方呢,就算用不上,交个朋友也不错。
秋娘搀苏阮下车:“春桃,注意仪态,小心说话,别这么小家子气。”
春桃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主仆几人下车步行,苏阮今日穿着轻薄的淡紫色罗裙,盘着流云发髻,斜插一枚银簪,清新淡雅,好似一朵丁香花在风中摇曳。她举目望着前方长长的阶梯,神色微微恍惚。
春桃嘀咕:“姑娘兴致不高啊。”
苏阮轻声:“不久前,奶奶还在这里小住,转眼已是天人永隔了。”
苏阮和苏老太太感情不深,到最后苏老太太留给她大笔遗产时才算祖孙俩的心贴近了些,现在看见昔日旧景,免不得勾出心底的一丝缅怀。
秋娘安慰道:“姑娘,您在老太太面前尽了最后的孝,已是问心无愧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莫要伤感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乐一番,就放宽心吧。”
苏阮点点头,环顾一圈四周:“上回来的时候太迟,没仔细看,这里的风景的确宜人。”
避暑山庄依山而建,依照皇宫的布局设计,严格的以千级阶梯为中轴线,左右工整的对立。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正前方的大门,门前两根巨大的白玉盘龙柱,大气磅礴。进入大门便是大块大理石铺就的空旷平地,左右是两偏广袤无边的花海,往前是数千级的阶梯,阶梯的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树木,沿着阶梯往上走,左右会有不少的分岔路,从岔路走上前,是宾客们休息的住房。
这里常年温度适宜,花开的格外好,空气亦分外清新,上到高处会有层云袅绕,若人间仙境。
秋娘道:“是啊,花海很美。姑娘安心在此休息一段时日,奴婢带了好些药材来,可日日为姑娘熬补身的汤羹,等这个夏季过去,指不定姑娘还能胖上一圈。”
苏阮嗤笑一声:“你这是诅咒我呢,还是诅咒我呢?想要我变成胖子吗?”
当朝追求的美乃是杨柳纤腰,弱质纤纤,可不是以胖为美。
秋娘道:“哎呀,姑娘,别人胖一圈叫胖子,您胖上一圈还是瘦子。太瘦了,老生病。”
苏阮知道她是好心,笑而不语。
秋娘忽然偷偷凑到她耳边:“而且,宸少爷抱怨您抱起来咯骨头。”
“什么?!”虽然只是主仆俩的耳语,苏阮还是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嗔道,“别乱说话!”
秋娘笑道:“是是是,奴婢不说了。我们上去吧,别光站门口了。”
几人方要往前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辆红鼎豪华大马车踏着厚重的灰尘飞驰而来,门帘上火莲图案在风中摇摇曳曳,颇有气势。
不过眨眼的时间,车夫勒马,马车在大门前停下。
侍女们赶忙去通知掌事,道:“恭迎平王府的贵客。”
春桃晓得苏阮和平郡王府的女眷关系差得很,小声道:“姑娘,走吧?”
苏阮却停了脚步,立在原地等待对方下车。
不论来的是谁,接下来有一段时间都要共处,看着别人来了拔脚就走,一是失礼、二是露怯,可不是她苏阮的作风。
宋家的马车停下,拨开车帘,少妇装扮的暮郡主第一个下了车。
苏阮不久前才见过她,那时候她还是衣着艳丽、妆容精致,这会却看起来风尘仆仆、衣着淡雅了。
这女人成了婚,果然是一眼就能看得出。
似乎感觉到她的眼神,暮郡主也向苏阮看了过来,微微蹙眉。
世子妃纪晴明、平王爷的幺女宋音也随后下车。
最后,一身珠翠的平王妃才被搀扶下来。
她头戴耀目的流苏蝶翼步摇,脚踩四海珍珠绣鞋,脖子上悬着大串的珍珠项链,贵气逼人。
侍女们险被她华丽的装扮亮瞎眼,齐齐跪下:“恭迎王妃、世子妃、郡主。”
平王妃一抬手,暮郡主就殷勤的搀扶住婆婆的胳膊。
“诶?那是——”平王妃稍稍活动筋骨,举目往前方一望,看见苏阮,脸色微变,“哈,我没眼花吧?那个商户人家的女儿怎么也来了?王爷不是将避暑山庄给包下来了么,你们倒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这种下等人进来?”
她愈是出言不逊,苏阮就愈是大气从容:“王妃,不巧,接下来可有好长的时间要相处。”
“你也配与我同住一个屋檐?”平王妃对苏阮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她平日里对外人也算端庄大气,奈何被苏阮一而再再而三的踩了痛脚,看到苏阮就控制不住情绪,“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管事的呢!”
管事从远处脚步匆忙的跑过来:“来了……”
“你是管事是吧!”平王妃抬手指着苏阮,“怎么回事?那个商户之女怎会在此?”
“呃……王妃,这个……苏姑娘也是……”
“把商户之女给我赶出去。”平王妃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同时恶狠狠的瞪苏阮一眼,“她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她配跟我们一起吗?”
管事为难道:“王妃,这,我们也不好做,不能平白赶客人走啊……”
平王妃嚣张道:“这次的行程是王爷做东,要谁来,要谁滚,都是我平郡王府的一句话!马上让她滚!”
“平王妃是要将我一同赶走吗?”
一声带着质问的轻喝突然传了过来。
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几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跨下马车,他身着暗紫色纹龙华袍,腰上一块耀目的黑玉,往人群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苏阮身上。
苏阮淡淡一笑示意。
平王妃立马换了一张和蔼的脸:“肃亲王哪的话,您是我平王府的贵客,哪能赶您走。”
肃亲王不冷不热道:“是吗?”
平王妃陪着笑脸道:“自然如此。”
“我看王妃的表现可不像。”肃亲王压根不拿正眼瞟她,“苏阮姑娘是我邀请同行的贵客,您若要赶她走,也就是将我也一并赶走。”
肃亲王怎会帮苏阮说话?平王妃一头雾水,心里气的半死,面上还得赔笑:“本王妃不是不知道么,王爷别动怒。”
肃亲王淡淡道:“那她可以留下吗?”
平王妃道:“既然是肃亲王府邀请的贵客,自然也是我们的座上宾。”
苏阮这才道:“那就多谢王妃盛情款待。”又冲着肃亲王一福,“参见王爷。”
肃亲王见她端庄有礼,目光中露出些许欣赏之意,点了点头。
“阿阮姑娘!”
礼王府的马车也到了,御景兰率先轻轻一跃落到地上,笑吟吟的快步向苏阮走来。
“兰郡主。”苏阮也招呼道。
前不久在宋瑾的婚宴上她们有打过招呼,不过因为当日太混乱,未曾细谈。
“哈哈,来的路上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哩!这可好,咱们能作伴。”御景兰三两步跑到苏阮跟前,亲昵的拉住苏阮的手,“你跟我住一块儿,好吧?”
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几番谈话都甚是愉快,两人志趣相投,心里上很是亲近。
苏阮喜欢御景兰爽快直接的性子,也乐意与她住一起:“这住房安排——”
御景兰马上道:“把我们安排住一块!”
管事忙不迭答应道:“是,我们这就去安排。”
平王妃的脸色可用难看来形容了。
兰郡主一过来眼中就只有苏阮,把她这个长辈的脸面置于何处?!可是对方是礼王府的人,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忿忿的咬牙,迎头向马车走去:“礼王妃?”
车帘掀开,一位尊贵的妇人在下人的左右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
那妇人身材微胖,满脸富态、衣着奢华异常,耳上两颗熠熠光芒闪烁的夜明珠,脖颈前悬着一刻碧蓝通透、珠圆玉润的宝石,左右手上戴了满满的各色戒指,简直犹如一件珠宝展示器皿。
她神色严肃,不苟言笑,平缓的目光中透出几许威严,作为礼王府的女主人,气势了得。
哪怕是平王妃,看见礼王妃也是点头呵腰,毕恭毕敬:“礼王妃。”
“平王妃。”礼王妃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声音十分苍老。
她是礼王爷的发妻,年已过六十,不过因为平日里非常注意保养和打扮,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的模样。
礼王妃平日鲜少露面,这一出场,把所有人都给逼的不敢吱声,侍女们纷纷跪下请安。
苏阮也望着那边,却不是望礼王妃,而是她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在礼王妃的身后,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女子也下了车,那女子衣着不俗,耳朵上悬着两颗硕大的明月珰,衣服是质地极好的金丝棉,她微微的低着头,一脸谦恭的模样,看模样既不像是奴婢,也不像主子,但身上透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很是引人注目。
苏阮很想看看她究竟长成什么样,奈何她一直低着头,也看不清楚,只能作罢。
苏阮也上前与礼王妃行礼,寒暄一番,一齐向内里走去。
山庄里准备了丰富的晚餐招待贵客,因为考虑到舟车劳顿,这一餐就送到各个别院,单独用了。
“围马场、蹴鞠场、棋牌室、比武馆、书画馆、藏书阁、追风楼、曲艺馆、揽月楼……”
苏阮几人共坐一桌用膳,春桃捧着山庄的地图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亢奋不已:“还真是一应俱全,在这里呆上一年也不会闷!姑娘,你想去哪儿玩?别说藏书阁!家里看的书已经够多了!在看书的话您也快要变成书呆子了,这可不好!”
“我自己带的书就够看了。”苏阮道,“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长香楼——”
春桃的指尖点住一处,突然飞跑到苏阮身后递给苏阮看:“姑娘,这不会是……那种地方吧?”
“有什么大惊小怪,避暑山庄内设有青楼,供男人取乐,多年如此。”秋娘道。
春桃道:“秋娘,你不是第一次来啊?”
“以前陪……主子来过。”秋娘没敢说是陪岚瑛郡主来过,“男人多狎妓,山庄为满足客人的要求,特设长香楼,内里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客人若看上了谁,可以带走,纳进门的也不在少数。”
春桃想了想,道:“也是,在这里一住一个月的话,没有女人玩,那些大老爷们哪受得了。”
苏阮微露不屑之色,抬手把地图推开。
她最见不得夫君把青楼女子往家里带,整个就是拉低档次外加传播疾病。而且那些女人都是人精,一入府就会闹的鸡飞狗跳。她上一世跟宋瑾的时候,宋瑾也带回来过一个,不过很快被她收拾了。
“咱们老爷是绝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春桃跃跃欲试,“姑娘用过晚膳去哪儿玩?”
“哪儿都不去。”苏阮啪的敲了一下她的头,“就知道贪玩!我和兰郡主约了去说说话的。”
……
礼王府的住处就在隔壁,走几步脚就到了。
苏阮来到御景兰的住处时,御景兰不在。
侍女把苏阮带到御景兰的房间,热情道:“苏姑娘在此稍待片刻吧,郡主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她刚被王妃叫了过去,临走之前特地嘱托奴婢们好好款待您呢。”
“嗯。麻烦了。”苏阮客气道。
侍女道:“您就在这里等等,奴婢去为您端茶水和点心。”
“有劳。”
苏阮自个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起了身来,在房间里随处走走看看。
这间房就喝民居差不过,临窗摆放着大梳妆台。不过,台面上没有摆放首饰,而摊着一大堆书,乱七八糟的堆放着,看样子是刚从行李里面拿出来,还未来得及整理。
苏阮随手翻了几本书看,多是些晦涩难懂的古书,皆是兵法,讲的都是行军打仗之事,还有一些武学的指导书籍。
“郡主可真是把自己往将军的道路上栽培啊。”苏阮笑着摇了摇头。
兰郡主今年十八,称得上是大龄未嫁女,就因为她喜好舞刀弄枪,帝都都没有哪个男人敢娶她,否则也不用屈尊降贵的要将周天麟招为上门女婿了。
“兰郡主这样儿怎么嫁得掉。”春桃唧唧歪歪,“整天看些这东西,哪个男人会喜欢。”
“他们有眼无珠而已。”苏阮放下书本,踱步到她的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柄长枪,“男人多喜欢百依百顺、没有反抗力的女人,好纵容他们的一切行径,满足他们自我的虚荣心。若是女人强过他们,他们的颜面往哪搁?若兰郡主这般有思想、有人生目标的女子,他们只怕是见到就想躲。”
春桃听的一愣一愣:“姑娘,奴婢听不懂。女人本来就依附夫君而活啊。在家靠父,出嫁从夫,历来都是如此。”
“若两者都靠不住呢?”苏阮只在心中道,和春桃说这些,她也不会懂。
侍女端着银盘入内,盘上摆放着几样红红绿绿的高点:“苏姑娘,点心来了。”
“嗯。”苏阮道,“郡主还未回来?”
“说是王妃那边不让走……”侍女的神色忧心重重,“唉……”
苏阮立马听出她的话里有话,顺势问道:“郡主和王妃关系不好?”
“一言难尽。”侍女叹气,“今晚郡主可能要很晚回来,苏姑娘若嫌等着无聊,可先行回去。”
苏阮料想兰郡主恐怕是在被礼王妃为难,道:“不如我去拜访礼王妃一番。既然住的近,我又是晚辈,不去一趟也说不过去。”她起身来,“春桃,回我房里去把那支玉如意拿来。”
侍女感激道:“多谢苏姑娘,您若能替郡主解围,就再好不过了。”
苏阮来到礼王妃门外,让侍女通传一声,便入内了。
避暑山庄内的客房多设计简单,入门也没有玄关,一眼望到头。
苏阮一踏进去就看见兰郡主。
换了衣袍、卸去珠翠的礼王妃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背脊笔挺,姿态优雅,风度不言而喻。
一个侍女半蹲在地上为她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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