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方要说话,墨宸已抢先一步:“叔父,我确有将自家田地里产出的大米销售到邕州,不知有何不妥?”
他避重就轻的将整件事情讲成了一件普通的商业行为——销售大米。
如若周家不是故意来挑事,也就会把这件事心知肚明的圆过去。
如若周家就是故意来找茬,他的说法,肯定会激怒周老爷。
周老爷当即就沉了脸:“卖米?!”
果然是来挑事的吗。墨宸淡淡一颔首:“没错。邕州的商人给了我不错的价钱,所以我就把米卖给了他们。”
周老爷喝道:“满嘴胡话!邕州的米价多少?你卖的又是多少?宸侯爷,你卖的可不是米,而是我周家的血!你蓄意扰乱邕州的米价市场,致使我家失去了邕州的经济命脉大权,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清楚吗?!”
墨宸还欲辩解,却被苏良一个眼球给瞪了回去。
苏良正盯着他,凶狠的眼神无声的警告着——闭嘴。
墨宸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周家纯属没事找事,要理论起来他不会落下风,但苏家人似乎并不想一争高下。
商业上的事情他不了解,苏家和周家的关系亦不清楚,既然叔父不要他插手,他也就保持沉默吧。
周老爷见墨宸没再狡辩,脸色缓和了几分:“宸侯爷初初来到南方,恐怕还不清楚这边的规矩吧!南方的商业统归璃王殿下管,连高高在上的陛下都插不了手,即便你是侯爷,也无权干涉南方的商业之事!你打破了邕州的规矩,导致邕州的市场陷入混乱,你知道形成一个恒定的市场有多难吗?……”
墨宸默然的接受训斥,这种被人骂的狗血淋头的感觉,真是好多年都没有过了。
周老爷前几日听到周进的传信之后肺都要气炸了,现在出够了这口恶气才觉得心里舒坦。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这次给我们周家带来这么大的损失,这件事要如何解决?”
苏良道:“周老哥,我们座下来谈吧,你也别这么生气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
周老爷过来也不是来吵架的,闻声就坐了下来,长襟一甩,面上还有微微的怒色。
苏良瞟了一眼墨宸,道:“阿宸,还不先给你周世伯上杯茶。”
墨宸道:“是。”他亲自动手,沏了一杯茶敬奉周老爷,“周世伯,还请您恕我年少无知。”
苏阮从来没见过墨宸和谁这么低声下气的说话,禁不住心里有些难受。分明是她种的因,恶果却被他承受了。
周老爷也没再摆谱,接了他的茶,道:“宸侯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这无法估量的巨大损失已经造成了,苏老弟你看——”
苏良撸着胡须道:“这样吧,日前我们在谈的那批翡翠生意,我把利润都让给你,算是补偿您因为这件事受的经济损失。”
周老爷呵呵道:“我失去的是整个邕州的把持权啊,可不仅仅是米粮的生意!这损失究竟有多大,苏老爷你自己是内行人,你明白吧!光一单翡翠生意,实在让我看不到你讲和的诚心啊。”
他步步紧逼着苏良,商人的狡诈跃然脸上,老道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贪婪。
苏良轻轻敲打着白玉案台,迟疑半晌才抬起脸,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那你说,这事是我们错在先,你提要求,我满足。”
周老爷的眼睛浮起一抹深重的笑意:“好,苏老弟果然爽快,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感觉到他即将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苏家几人都紧张的望着他。
周老爷笑道:“苏家在琅玕城的药品生意,能不能让一杯羹?”
苏阮心底一沉,好不要脸的周家!
这些年在家她也偶有帮父亲打理生意,对家中的生意也有了些了解。
苏家的生意是父亲独立起底的,起底的根本就是药品,这看起来并不是非常昂贵的东西。
她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会选择药品,父亲告诉她,是因为多年的战争,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药材的需求量都非常大。
在这个世道,药品与粮食一样,都成为百姓生活的必备品,也是一种广泛的流通货币。
苏家把持着全国四分之三的药材生意,苏家的药铺、医馆遍及云岚,在此基础上,才衍生了珠宝、玉石、绸缎、房产等等上层的商业,构成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但,无论这个商业帝国如何庞大,药品,都是苏家生意的根本,基石。
苏良的脸色果然立马就沉下来了,但他也没有立即拒绝,而是低下了眉头犹豫着。
作为苏家根据地的琅玕城,药材是进出自然是被苏家牢牢的抓在手里,任何人都别想分走半点好处。
周家在琅玕城也有大生意,但药材生意却一直也站不住脚根,觊觎这一块大蛋糕已经很久了!
他早猜到周家人会抢夺药材生意,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样的方式——抓住他的一个失误,大肆发挥!
“周世伯,你这要求过分了吧!”
苏修代替父亲出面说话。
“区区邕州的生意,要我们用琅玕城的份额来换,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琅玕城被称为南都,人口和面积都是邕州的十倍往上,这样一个地方缠着无限的商机和可能性,在这里能占据那么一小点份额,得到的收益都是难以计量的。邕州虽然也就经济枢纽,但和琅玕城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并不过分。”突然,立在周老爷身后的女子开腔,声音清脆而强硬,“此事是你苏家错在先,任何补偿都不算过分,如若你们不愿意接受,我们双方就要好好审视我们之间的所有生意了。”
周老爷的背后站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女子生的容貌很是艳丽,一字眉,丹凤眼,樱桃小嘴涂染上鲜红的豆蔻,一身素雅的淡绿色蚕丝罗裙,发上仅用绸缎带子随意的梳了起来,妖媚与清纯并存。
苏阮进来之后注意力全在父亲和周家的事情上,到这时才留意到女子的存在,心底暗暗为她的美貌感到吃惊。
“周大小姐,你这是在要挟我们吗?”苏修对美女并没有任何怜惜之情。
墨宸连看也不看一眼。看苏阮看多了,其他女人再美也无甚感觉。
周茜毫不示弱:“你要这么想,我也不介意。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看看你们家这次都做了什么吧!你们如果没有诚心实意的跟我们道歉,我只能认为苏家没有和周家真正站在一起的决心!即便是闹到璃王殿下那儿——”
提到璃王殿下的时候,苏良悄悄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这一幕,被苏阮收进了眼底。
父亲和琅玕城的掌权者——璃王殿下关系不好么?
苏修和周茜的对峙还在继续,火药味不知不觉在两家人之间燃了,你来我往,拔剑弩张。
两方的大人尚且沉稳,晚辈们却是沉不住气的互相径直对垒,苏修和周家大小姐周茜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苏阮眼看着祸事因己而起,几度欲插话,都被墨宸悄然的用眼神拦了回去。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墨宸已经领会苏良的用心了,明面上是邕州之事,其实却是周家与苏家的之事,他们俩只能置身事外。
苏阮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墨宸不愿意插手邕州的事情,邕州那边的麻烦算是都到她身上来了。
周家人借机狮子大开口,父亲明显非常忌惮他们,这一场博弈,鹿死谁手难以预计。
可以确定的是,苏家肯定要放血来平息此事。
“够了。”
局面在吵闹中越发不可收拾,苏良作为长辈,出面制止儿子的争执。
苏修闭上了嘴,恨恨的瞪一眼周茜。
苏良转动着指间的戒指,似乎在剧烈的挣扎,终于还是点头:“这件事,我答应你们。”
苏修大惊:“父亲?!”
周老爷拍掌笑道:“爽快!”
苏良道:“没有什么比我们两家的和睦更重要了。”
周老爷心愿达成,乐的合不拢嘴:“对,说得对!这样吧,晚上醉烟楼,我请,为公主和侯爷接风洗尘!”
苏良哪里还心情跟他们吃饭,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很僵硬:“别客气,俩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我指着和他们单独吃个饭。”
周老爷道:“也好,我就不打搅你们共享天伦了。”
苏良道:“明天我请你,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商谈这事。”
周老爷笑道:“成!苏老板一向一诺千金,我信得过!茜儿,走吧。”
苏良道:“恕不远送,明日见。”
周家人得意洋洋的走了,一边走一边说笑,苏家人全在原地杵着,目送着他们远去。
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了,苏修质问道:“父亲,为什么要答应他?!他们做生意失利,还能怪我们抢生意抢的太狠?!”
苏良瞪他:“鼠目寸光!我们和周家的合作项目有二十几个,难道要因为这一件事全毁了?!”
苏修暴跳如雷:“我不信他们真敢跟我们翻脸!翻脸我们有损失,他们不也一样?父亲,你总跟我说做生意以和为贵,可这次我真的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退让!”
他怒冲冲的直接甩手走了。
“阿修!阿修!”苏良追在后面叫,气的啪的一声重重拍向案几。
案几上放着昂贵的官窑凝玉杯,因为受到外力的震动顿时摇摇晃晃,溅出淡黄色的茶水,打湿了苏良的手。
苏阮靠的近,拿了手巾出来想替父亲擦干手。
他骤然抽开了手,低眸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爱女,冷眼审视着她。
苏阮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向刀子一样割下来,似乎把空气都分割成了两半。
苏良看着她,心道:墨宸虽然也还年轻,但历来沉稳,做事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苏阮聪敏善良,却有些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做事,也更为冲动。周家的米价这么大的事情,依墨宸谨慎的性子,绝不会随意插手干涉,这事只有可能是苏阮的手脚。
苏阮抬眸看着他:“父亲……”
苏良蹬的站起,狠狠的扫了她一眼,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苏阮半句话还在嘴里,父亲就这么走了,她呆了半晌,望向墨宸。
墨宸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阿阮,累了吧,我们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谈。”
苏阮望着他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墨宸轻轻搂了她,道:“当然没有。这次苏家的亏损,我会想办法替你父亲挣回来,别担心。”
苏阮叹气。她真累了,长途跋涉的回来,面临的就是这种事,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墨宸索性把她横抱起来,往厅外走去。
因为提前知道他们要回来,家里早就安排了住处,苏阮和墨宸的住处在北苑兰英阁。
他们走进阁楼之时,许多家仆正从里面往外头搬东西,热火朝天的。
苏阮随手拉住一个人:“诶,怎么回事,搬什么走?”
侍女道:“回公主,老爷要侯爷搬去南苑留香阁住。”
墨宸神色一紧,顿时意识到苏良的意思:“留香阁?在什么地方?”
侍女道:“就在和兰英阁对角的地方呀。一个最北,一个最南。”
墨宸的表情瞬间愕然:“不至于吧,岳丈他……”
这一路他辛辛苦苦的过来,支撑的信念就是回来之后就能跟苏阮安逸的过日子,没想到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分居!
“父亲真的生气了……”苏阮的小脸都拧巴成了一团。
墨宸抓狂:“……不管,我要和你住一起!”
苏阮也想和墨宸一块儿,但是眼下父亲满肚子的怒火,她还是不要惹父亲再生气为好。
苏阮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哄道:“阿宸,你先忍耐一段时间。父亲可能要我们举办了婚事之后才允我们住一起。”
“我不能办婚事。我在守孝……”
御景兰成婚已经是天下之大不韪,他作为兄长,决不能再来一遍那种事了。
苏阮道:“那……我们先这样,等过段时间父亲火气消了,我就去求他。”
墨宸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张开双臂闷闷的抱着她,喃喃:“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这时,玉娘恰好从阁楼里也端着一捧花出来。
她看见苏阮和墨宸在谈话,便悄悄的躲到了一边的圆柱后面,听着他们的谈话。
墨宸这么说,苏阮真是既心疼,又无奈,她又何尝不是呢!
墨宸突然记起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分居的事情先不谈,阿晟的事情,怎么跟你父亲说?”
苏阮道:“我会找机会说的,暂时先……先瞒着。我怕我父亲接受不来……”
刚才抱着阿晟过来一路上,不少人看见孩子,但苏阮和其他人提前串了“口供”,说着是墨宸的侄儿。
反正阿晟跟苏阮长的一点也不像,也没有人怀疑。
前一件事墨宸尚能忍受,这事他却很不悦,放开了她:“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两心相渝才有了他,又不是见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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