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烈地扬起头来,用一种嘶哑的、怪诞的腔调大声吼叫着:
“我并不怨恨叶城百姓对我的所作所为,相比较而言,我更加的怨恨爷爷和哥哥,他们竟以那种无动于衷的冷漠粉碎了我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甚至感到自己活着都是多余的,是一个荒诞的错误。”
“那种眼神,对待怪物才有的眼神,所有人都用那种眼神看待我。”
“也许我该做点什么。”这一句,声音低微得如同蚊虫拍打着双翅,无奈的嗡嗡着,却浸透了这偌大的露天后院。
暗剑派的铸剑池在城主府的地下宫殿,宫殿中央高耸着一个巨大的寒铁台,台尖架着一口墨黑色的方鼎,顶里翻滚着沸腾的铁水,鼎沿开出十道楔口,通过寒铁渠将灼热的铁水引流到呈圆形排列的十座铸剑台上。铸剑台外围突兀着一条螺旋向外的石渠将远处的地下水引来淬剑,地下水散发的冰凉消解着铁水的灼热,“铛铛、铛铛”锤炼铁剑的声响经久不绝。
零归径自来到地下宫殿,出神地望着穹顶上挂着的繁若星子的长剑,心中升起莫名的惧怕,谁知道哪天头顶的悬剑会掉下来,插到自己的头上。忙碌的铸剑师似乎没有理会走进来的零归,依旧抡圆着铁锤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砸向铸剑台上未成形的铁剑,四周飞溅起耀眼的火花,将整个阴暗的地下宫殿照得通明,仿佛白昼一般。零归走到最近的铸剑台旁,对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壮汉付耳轻声道:“我想让你帮我打造一把宝剑。”
“你想要怎样的宝剑。”年轻壮汉将铁锤杵在地上,不自然地低声问,眼神中充斥着猜忌和疏离。
“我听说,有些人的血液可以使武器注满能量,变成神兵利器。”零归带着寻问的口气说道。
“的确如此,那些体内充斥着巨大能量的怪物,他们的血液中蕴含着惊人的破坏力,若是注入武器中,可能锻造出震惊天下的神兵。”
“嗯,你看我这怪物能行吗?”零归自嘲般地冷漠问道。
“我......我并没有说你......”
“别啰嗦了,按我说的做。”零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铁阀拉下,一道炽热的铁水从方鼎流到铸剑台的剑槽中,随着温度的下降,铁水很快便凝固成一柄剑状的胚体,年轻壮汉挥舞着铁锤夯实着剑基。这位年轻铸剑师自然知道,想让血液融入剑中,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温度过高会将血液蒸发,温度太低使血液只能依附在剑的表面,并不能达到完美的融合。他全神贯注地操控着剑身的温度,第一次淬剑后,剑身温度依旧过高,若连续进行第二次淬剑,温度就会将的太低,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自然冷却。
“就是现在,祭血!”年轻壮汉一声急呼。零归也迅速地割开手腕,一股鲜血流淌下来,沿着剑槽与剑身接触。“兹兹”轻微的淬火声蒸发掉血液中的杂质,那柄银白色的长剑在祭血之后变得鲜艳赤红,剑体内回旋着巨大能量的轰鸣。此时的零归脸色苍白,疲软无力地瘫痪在地,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他只能勉强听到祭血后第三次清脆悦耳的淬剑声。
依新的战火欲燃愈烈,叶城的兵马很快便将依新围得水泄不通,但依新军民并未放弃过抵抗,正是那辛辣而劲浊的谷酒激发出依新人快意恩仇的天性,骨子里蕴含的血性和义气让依新上下一心,视死如归。残阳西掠,晚霞似血,三天苦战后的依新城已是断壁残垣,马革裹尸。休战时的战场上,刀戟剑矛横七竖八地倒插在尸体上,只余下残阳勾勒出点点孤影,时不时掠起成群的黑鸦,报丧似地没命般地嘶叫,毛骨悚然的叫声刺痛了所有还苟延残喘着的士兵。依新的负隅顽抗惹恼了倚项,他决定御驾亲征,去看看那可笑的困兽之斗。一夜休战,并未减去士兵们多少疲劳,反而徒增了更多的绝望和恐惧,他们是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的,但他们选择为了家园有尊严的死去。
“没用的东西,一上战场就腿软”战线前沿,衣甲破烂的中年男子对旁边正在发抖的年轻人怒骂道。
“爹,我听娘说怕死的人活得更长久,是真的吗?”稚嫩的年轻人紧握着手里的弯刀,哆嗦着问道。
中年人一怔,叹了口气说道:“在战场上,怕死的人都死了,不怕死的反而能活下来,你知道吗?”年轻人将弯刀都捏出了汗,目光涣散地摇了摇头。
四天后的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叶城的精锐骑兵踏破了依新,倚项骑着一匹黑骏马,高高地站在城主府前。零守义遍体鳞伤,脸上积着厚厚的血垢,尚阳剑撑着行将倒下的身躯,衣衫破烂的零天佑在一旁搀扶着,零归握着那把赤红长剑躲在人群后方。
兵器交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零守义指挥着仅剩的几百人开始了拼死反扑,看着那苍老的身影,零归百感交集,过去的一切怨怼都烟消云散,昔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恶狠狠地盯着黑骏马上的倚项,赤红长剑划过一条血色光影向溢项的喉头刺去。倚项被突如其来的剑光吓得翻身落马,恰巧零守义被逼的退到倚项身前,零归那把长剑扎实地插到零守义的胸口,这一幕和幻境中出现的何其相似。零守义握着胸口上的长剑转身向着零归,坚毅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弱,嘴角扬起一抹被鲜血染红的微笑,那抹微笑如花般的飘落在血泊中。
“爷爷”零天佑转过身来,傻傻的看着这惊人的一幕,腿上像灌了铅似的,踉跄着跑了过去。零归做梦般的呆在原地,他不敢相信爷爷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剑下,脸色如纸一般苍白。零天佑单手托起爷爷,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脖颈,接着他愤怒的拔出血剑,一股庞大的力量向他涌来,他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蹿向敌方的封锁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发挥着赤红魔剑的狂暴威力。这把刚铸成的魔剑中流淌着剑魔的血脉,那股封存的未觉醒的力量在此时淋漓地释放了出来,凭借着这股力量,零天佑带领着几十人逃出了依新向北方奔去。
“零归还在城里,他杀了爷爷,我是不会放过他的,谁都不能动他,他必须死在我的手上。”零天佑狠狠地将长剑插在地上,准备杀回去找零归算账。
“若不是城主的临终嘱托,让我们保护你,我们早就身先士卒了,也不会苟活到现在。你还是好好休息吧!”零天佑背后走出一人趁他没提防,将他打晕,带着他朝罗瓦方向逃去。零守义暗中安排要将零天佑安全带到罗瓦北辰关,他兰姑的领地,让他隐姓埋名地生活,不要再涉足尘世间的是是非非了。
依新城已被蹂躏得面目全非,零归睁开双眼,望着晦涩的天空,不知所措,微风中氤氲着血腥味,一群黑甲士将他团团围住,用森白的长矛指着他的要害。一阵飓风从所有人的头顶呼啸而过,一对巨大的翅膀将叶城骑兵掀得人仰马翻,洁白的身影落到了零归身旁。一匹直立行走的白马,背部生出巨大的洁白双翼,前肢只有后腿的三分之一,蹄指向外拉伸形成锋利的鹰勾爪,是马种和鸟类的混合体,千年前神离时代的影戒白翎。白翎俯下身子用前爪将零归抓住,振动着双翅腾空而起,呼啸着扶摇而上,绝尘而去。零归一阵眩晕,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却是那么的模糊不清,在一片蔚蓝的大海中央,那只帆船渺小的如同尘埃,翻滚的波浪拍打着船身,帆船似乎撞上了海礁,他和父亲一起被掀到海里。在深海中他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背影,却发现海水是那么的柔软,摩挲着他的身体,咸咸的海水又呛得他喘不过气来,除了窒息外,他不再感觉到痛楚,不仅是身体的,还是心灵的,他自愿地被黑暗所诱惑,被拉入无尽的虚空。倚项身后的蒙面人用一副嘲弄的表情望着天际,发狂的吼道:“影戒白翎,你这个神离的叛徒,竟然与剑魔为伍,必将遭受天谴的制裁。”声音嘶哑而低沉。
“灵戒,人会变,神也是会变的,我们心目中的离在这千年时间的蹉跎中,早已失去了我们为之信仰的高蹈灵魂。”白翎在半空中盘旋着,俯视着脚下的一切,说话的声音沧桑而厚重。
“快用石网,抓住白翎者,加官进爵。”黑压压的士兵沸腾了起来,一张张石网抛向空中,大网的四角用石块扎着,在空中穿梭时发出“嗖嗖”的声响。
“抓到了,抓到了,我的石网抓到了那只怪物”一个年轻黑甲士扶着他的弩车兴奋的叫嚷着。
白翎被一只充满韧性的石网牢牢地困住,“噗通”一声重重的摔到地上,他拼命的站起身来,挥舞着坚实的利爪,但怎么也挣脱不了那张大网。不远处的高山上,杂草丛生,枯黄的干草将一个身着蓝色高领锦衣的年轻人遮得严严实实,他看着暴走的白翎和白翎爪中的零归,好像感同身受一般,他扬起宽大的袖口,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蛊蜂拥而出,附到大网后窸窣地蚕食着网绳。白翎借助黑蛊的帮助撕开了大网,向九天之上腾跃而去,渐渐消失在橘黄色的云霞里。
依新城,那片战场的角落里,一个手里握着弯刀的孩子跪在死去的父亲面前大声痛苦着:“爹,娘都说了,怕死的人能活得更长久,这是真的。”男孩涕泗横流的抱着父亲,嘴里断断续续的念叨着:“娘准备了你最爱喝的谷酒在家等着我们回去呢......”
哭声渐渐微弱了下去,男孩从怀里取出一只火折子,找来一些干草堆在父亲身旁,他擦干了脸庞的泪痕,点燃了那堆干草。通红的火焰在男孩面前不停的跳跃,像异域的舞曲,像醉酒的疯汉,像流动的鲜血,像凤凰的涅槃,像一簇永恒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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