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就算加上你的齐家哥哥，你们有几条命够的？”
“也并不止有他。”原来齐彦名此举并不单纯为了给蒋坤求取功名，而是别有用意。他护送蒋鲲来南京寻亲不假，寻求蒋御史的帮助也不假，真实目的却并不像最初他对众人说的那样。
齐家是文安本地有名的人家，齐彦名又有一身好武艺，投在邻县的镖局里替人走镖，日子也算安稳。后来流寇四起，官府四处招人缉盗，齐彦名也去响应，跟着一对叫刘宸、刘宠的兄弟破了不少案子，那兄弟二人也因此受赏丰厚。不料京中的大太监刘瑾手底下有个叫梁洪的，向他们索贿不成，反诬他二人也与强盗勾结；刘瑾本就宠信家人，听风便是雨，立刻下令通缉刘宸刘宠，齐彦名因此丢了差事，只得又回到镖局。
刘氏兄弟二人聚拢了一批人手，谋划着要起义，苦于京中无人支持，一直伺机联络有可能的权贵。齐彦名暗地里已接受了他们的邀请，明面上仍旧走镖。
正巧蒋鲲请他护送投亲，齐彦名大喜过望，素闻御史蒋钦对刘瑾等早有不满，若能说动御史大人，也是美事一桩。谁知紧赶慢赶到了南京，才知道蒋钦已应诏入京、不幸惨死，蒋鲲也指望不上了。可巧碰着同样仇视朝廷的云南蒋家兄弟，便借机拉他入伙——横竖他在朝廷这里是身家清白的，不像他们有案底，时时遭人疑心。那日齐彦名在客栈佯醉，实则为防朝廷的眼线。
蒋坤应承了他，便是打算入京去混得一官半职，若是能进得厂卫更好，慢慢求得提拔；在合适的时机与他们里应外合，若是不能成事，也要设法取那昏君的首级。
“我晓得这条路前途未卜，也迟疑了很久。若是带你一同去，又怕让你遭遇凶险；可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就特别的安心。若是见不着你，总觉得空落落的。”
凌晨双手交叉，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初春的夜里特别地凉。若是早一刻钟蒋坤这样说，她恐怕会乐得一晚上睡不着；现在听了，却有如黄连裹蜜，面儿上是甜的，直苦到心里。
这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项需要做决定的大事。摆在眼前的事乱成一团，理不出头绪。
——他要走了。
——他要去行刺皇帝。
——他会变成武官，整日和一帮自己厌恶的人打交道，还得防备他人的陷害。
——他不得不做很多遭人唾弃的事，也许还会像那个张生一样娶了不知哪一家权贵的女儿……
——他也许会横死。
凌晨打了个冷战。蒋坤忙道：“还冷么？要不，回屋里去说吧。”
凌晨却站在原地不动。
“坤哥，若真的成了，你是不是要做很多违心的事？”
“这……就算做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去当锦衣卫，四处监视窥探他人也无所谓？”
“要成事，难免有些牺牲。”
“受命去杀人呢？”
“我原就是为了杀一个人而去的。”
“倘若你所杀的是旁的无辜的人呢？若他也有妻室，也有一个像你当年那样大的孩子呢？若你将他们斩杀了，他岂不也和你一样？而你，又和杀了伯父伯母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凌晨越说越激动，竭力忍住到了眶边的泪。
蒋坤登时愣住。顿了片刻，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如此，也只有对他们不住了。”
凌晨只觉得心被什么重重地锤了一下。
“晨儿，这一去千难万险……你不随我去，我也不会怨你。”
“你以为我是怕死？”凌晨冷笑，“你若是正正当当地向人寻仇，莫说上京城，下地狱我也陪你。我只是不忍见你变成自己一直痛恨的人。——我以为你早该懂得我的心，想不到你竟将我看做胆小怕事之人！”说着直起身来，跳回甲板上去。
不曾想她落地不稳，脚崴了一下，不由“哎呀”大叫一声。
蒋坤急道：“晨儿！”忙跳下来扶她，“伤了哪里，要不要紧？我送你回去！”弯腰预备将她抱起。凌晨一面推搡，一面嚷道：“不要你送！放开我！”
动静将船上的人都吵醒了。青鹞头一个跑出来，喊道：“晨姐姐，怎么……”见着蒋坤和凌晨两个的模样，愣了一下，才吐出一个惊疑不定的“了”字。
三丰、二虎和凌天行也闻声而至。蒋坤此时仍然是一副要将凌晨抱起的姿势，有些尴尬，一时僵在半空中。凌晨忙将他一把推开，叫道：“我脚崴了，青鹞，你来扶我。”青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一瘸一拐地回了房。
凌天行问道：“阿坤，怎么回事？”蒋坤满怀歉意道：“晨儿从上面跳下来，不想伤了脚。”凌天行皱了皱眉头，也不多问，道：“夜深了，都去睡吧。”各人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这一夜，两个本来已经睡不着的人更是彻夜难眠。一个是伤心且忐忑，一面担心凌晨的伤势，一面恐怕她将事情告诉别人；另一个后半夜里脚踝肿了起来，稍挪一挪便钻心地痛，又想着蒋坤的事，既是心痛又是纠结。一对冤家，心内都似冰壶注了沸水、钝刀遇着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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