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咱这部书讲的是一个普通人的传奇故事。
老话讲无奇不传,旧时候有三言二拍、聊斋之类,专门讲鬼、讲怪、讲奇闻,故事里的人和事儿大都有点耸人听闻,也因为这样才能吸引住眼球,勾得住人,看过了听完了,回头咂么咂么,还觉得有那么一丁点让你寻思的东西,这就齐活儿了。咱这部书也有这个意思,古往今来,人生之为人,肯定会做出很多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往小里说叫隐私,往大里说,那可就不得了了,所谓人心似海,隔着肚皮就像隔着大山,谁知道能做出什么让人听着都害怕的大事儿来。不说那么远,单单清末民国以后留下的许多悬案、奇案、无头公案就海了去了。
平心而论,这人过日子不是啥都能见得了大天的,多少都有那么一点想藏着掖着,可偏偏有那么个人,专门能掀帘子揭盖子,把本来见不了大天的事儿,歘地一下给你抖落开,正常说也没啥,可对那些作奸犯科的来说,那可就是粪球子遇到屎壳螂——撞上克星了。说来就奇了,咱今儿讲的这个人瞧着不起眼儿,可偏偏就有这特殊的本事,专能把隐秘的事儿一一揭秘,否则下来讲的这些奇案轶事肯定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说的是解放前,民国三十五年,西历讲是公元1946年,这第一件奇事就发生在这一年的东北,一个叫孔家店的地方。
老年间讲闯关东,这孔家店最初就是一个逃荒的山东人开的一个大车店,大车店这名字现在听起来陌生了,老辈人都知道,相当于现在可存车的旅馆。因为那人姓孔,也就叫了孔家店。打清末到民国几十年间人烟攒聚,慢慢就形成了现在的屯子。屯子不大不小,有小三十户人家,倒是孔姓的占了一多半。
说来当时解放军正在攻打东北,可孔家店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倒是十分消停。只是那年月天灾不断,再加上兵荒马乱盗匪骚扰,大家伙也都是缺衣少食,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要说起来也是雪上加霜,去年蚂蚁河发大水,把一河两岸的庄稼都淹了,老百姓们好不容易开春儿又种上了地,可又闹起了蝗虫。这事儿可是不得了,这蝗灾再起来,两年颗粒无收,老百姓可就没活路了。
屯里的主事人孔二叔不敢怠慢,赶紧带着三牲祭品到屯西头的虫王爷庙去给虫王爷上香祈祷,并和屯人商议在六月六虫王爷生日那天做个法会,又许愿如果虫灾没了,一定给虫王爷重修庙宇。总之是把一线希望都寄托在小庙里那尊虫王爷的泥胎塑像上了。
事情就出在六月六那天。天刚蒙蒙亮,孔二叔就带人早早来到了虫王庙前。来的都是屯中的男丁。那时候的女人大多还在裹脚,本来行动就不便,再说按老例,这样的场合女子也不能参加。咱再说说这虫王庙,说是庙,其实只是个一米多高缩小版的泥草房子,由瓦匠照着庙的模子依葫芦画瓢做的,自然和城里的神庙没法比,里面居中是一身武将打扮的虫王爷泥胎坐像,左边黄绫旗子上写着墨字威武,右边是除灾二字,虫王爷一手攥蝗虫,一手拿竹筒,意思是在往回收虫子。民间认为虫王爷是专管虫子的神仙,只要他大发慈悲,收回虫子,老百姓的庄稼就得救了。农民虽然过得穷苦,但历来对神灵不敢怠慢。孔二叔张罗着把三牲祭品摆好,带着人们轮番插香叩拜。整个过程倒是很顺利,祭祀完了,大家伙也就各自下地对付虫子了。
可自打离开虫王庙,孔二叔就觉得有点心慌,他只当是人上了年岁,体力不行了,身上的零件也不受使唤,这么想着也就没在意,和屯人在庄稼地里点火、张网对付了一天虫子,倒也没咋地。等临到天傍黑,他又打地里去了一趟虫王庙,查看了一下香火,这才一个人顺道走回村子。
这时天就黑了。那时候人们不时兴点灯熬油,日头落地就算晚上了,现在整个屯子一片漆黑。孔二叔迈着步子走着,忽然觉着背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他一回头,却见村路空空荡荡,啥也没有。可当他又走了几步,又觉得有东西跟上来了。再回头看,还是啥也没有。毕竟是年岁大了,见得多了,他觉着多半是个找不着食儿的山狸子啥的,也没多想就回家了。
可当他刚躺在炕上伸开脚丫子,却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发虚,后脖梗子有些发凉,他顺手摸了一下,见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咋的了?孔二叔摸着点着了油灯,拿支棍支上了窗户,透了口气,随后点着旱烟抽了一锅,觉得好多了,气也顺了,这才掐灭了油灯,忽忽悠悠睡着了。
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有人狠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以为是老伴,就嘟哝了一句:“死老婆子,有事儿说,那么大劲儿拍我干啥?”可等他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哪有啥老伴,他老伴得痨病都死了小二十年了,二间房子里就他一个喘气的大活人,可刚才拍他的是啥?!
也许就是个梦。孔二叔这么想着,却觉得肩膀被拍的生疼,到岁数的人本来觉就少,给这么一折腾就没法睡了,就这么抽了两袋烟的功夫,天就蒙蒙亮了。
这会儿他家院子里呼呼啦啦来了十多个人,都吵着说昨晚上发生怪事了。孔二叔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子,问大家伙到底咋的了。原来昨儿晚上屯里有几家人丢了东西,有吃的也有穿的,重点是丢的蹊跷,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变戏法似的,东西就没了。
这显然和以往来了盗贼不一样,孔二叔联想到昨晚上的事儿,心里有点打鼓,他觉着不管咋说,屯里肯定来东西了。他没敢声张,安慰了大家几句就带着香烛纸钱来到虫王庙,想对着虫王爷念叨念叨。可上香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不对,昨儿摆下的猪头怎么不对劲,他走近一看,只见那猪头竟然是用高粱米面做的。
“连上贡都造假了,这不糊弄鬼神吗?”孔二叔骂着,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遭了灾,家家不富裕,可祭祀的事儿不能糊弄啊。他马上把人们找来,当着虫王爷的面追问是谁干的?可也怪了,屯里的老少爷们个个都起誓发愿,说昨儿明明看着的是真猪头,咋能变了假的?其实,孔二叔也是想借这个由子给虫王爷赔个礼,这事儿说不定也就完了,可不成想没一个承认的。不但不承认,还都一个个的起誓发愿,说要是谁干的谁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孔二叔活的年头多,知道这犯忌讳的话不能随便说,特别是当着鬼神的面儿,可屯人好像都被冤枉了似的,都有些激动,这嘴里的话像下锅的饺子一样秃噜了出去。要说也该着,人群里有个叫三愣子的,竟然指着虫王爷的鼻子骂了起来,说他吃了香火不办事,还派小鬼儿进屯子来起幺蛾子祸害人。
孔二叔心里一惊,想挡已经来不及了,不禁暗自叫苦,得罪啥不能得罪鬼神,让他这么一闹,还不得出事儿啊。
二
说话可就出了事儿了。
话说这三愣子为啥在虫王爷庙前那么激动,是因为失窃的几家里就有他家一个。而且重点是他丢的是瞒着媳妇掉在房梁上的一葫芦高粱酒。
三愣子除了有点愣,再有一个特点就是好喝酒,可正应了那句话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那小矬个媳妇儿也能整两口。解放前的妇女不大能上得了台面,也提不上有啥酒局,不沾酒也就不知道自个能不能喝。三愣子媳妇儿这是摊上了个酒包男人,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海量,俩人一顿一葫芦白酒脸不红心不跳,啥事都不耽误。可穷家伙业的,哪能见天喝上酒,三愣子就揣了个心眼儿,打完酒就把酒葫芦挂在天棚里的房梁上,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偷着喝。
这一失窃就露了馅,媳妇儿就炸庙了,踮着一对三寸金莲的小脚儿吵着闹着要和他打八刀(离婚),声言说啥也不和这个藏小心眼儿的老爷们过了。三愣子自知理亏,却也让媳妇儿作得窝了一肚子邪火,这才有了虫王爷庙前的一顿臭骂。打虫王爷庙回来他就向屯人宣布他要守夜,不管是人是鬼,他都得给逮住了。小矬媳妇儿见了,也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儿,扬言要和三愣子一起守夜。
其实,屯人都知道这两口子是一对“愣头青”,东北话讲也叫“潮”,通俗点讲就是缺心眼的意思。这么想着,也就没放在心上。
三愣子可来了劲儿,打那晚上就拎着一杆粪叉子开始守夜。可一连几天都很消停,屯里再没丢过啥,也没出啥事。这让三愣子有点来气:“妈了个巴子,家雀没尾巴,你个损贼!咋的,怕你三爷了,不敢来了?”小媳妇儿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耗子不出洞,咱不会拿食儿逗引嘛。”三愣子觉得媳妇儿说的在理,于是让媳妇儿蒸了一屉杂合面窝窝头,又打了一葫芦酒,放在篮子里,专挑了屯头一个废弃的豆腐坊,挂在了房梁上。这就叫引蛇出洞,坐岸上等蛤蟆。
自打出了事儿,孔二叔心里就没底,不想让三愣子这个缺心眼的跟着瞎搅合,就上家来把三愣子说了一通又骂了一通,可三愣子愣劲儿一上来,别说孔二叔这个屯中长辈,怕就是官府的人来了也不好使,弄得孔二叔也没辙没招,只得由他捂扎去了。
再说这三愣子,这天吃饱了喝足了,就在天傍黑的时候走向了屯子口的豆腐坊。这是个废弃的豆腐坊,因为地势低,一下雨就受水气,再加上去年被蚂蚁河涨水的地下水泡了一下,就废弃不用了。豆腐匠在一边的高地另起了个新址,这儿就成了空房子,平常用来放点柴禾,晾晾豆腐包啥的。
说来有点怪,三愣子刚出门的时候,天上还有一弯月牙,这会儿忽然阴天了,浓云翻滚,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一股股生凉的硬风带着土腥味打背后吹来,三愣子回头,只见屯里的灯齐刷刷灭了,整个天地一下都黑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包裹在黑暗里。
大凡愣的,胆儿都大。就这个气氛,一般胆小的早打退堂鼓了,可三愣子不管那个,拎着粪叉子,让阴风吹着,好像有人推着,几步竟然就走近了豆腐坊。站在黑乎乎的豆腐坊前,三愣子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平常走到这也得有一会儿,这回怎么像脚踩祥云一样,忽悠一下就到了。“去他娘的!”三愣子骂了一句,抬脚踹开豆腐坊的门。可他这一脚踹空了,前面没有门。三愣子急了,紧走两步又一个飞脚,还是踹空了。哎,豆腐坊明明就在眼目前,怎么像走了似的?
这当,浓云翻滚的天空忽然亮了一个闪电,三愣子借着光亮,看到豆腐坊其实不在眼前,可也不远,刚才可能是天黑看邪了,这么想着就抢上两步来到房前。他这时有点后悔没拿照亮的家伙什儿了,正寻思着,又一个闪电,他忙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个硕大的脑袋被映在墙上。“妈的,来了!”三愣子猛吸了口气,一脚踢烂了柴门,挥舞着叉子冲了进去。可进门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同时他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肉滚子一样,这时那东西已经风一样从他身边蹿过,蹿到外面去了。这时,又有几个东西惊叫着从里面蹿出来,跑外面去了。
三愣子心里这才安稳了一点,这个豆腐坊废弃不用了,又在屯口,早成了野猫山狸子的巢穴了,看刚才的样子,是几只在这儿做窝的豆鼠子、山狸子。可还是不对劲儿,瞧样子,刚才那些畜牲好像被里面的什么给吓着了,这才夺门而逃的。难道是刚才看到的那个脑袋?三愣子望着他挂诱饵的方向,心隐隐跳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慢慢向前挪动,忽然一下被什么裹住了脑袋,这时亮了一个闪电,三愣子这才看清,原本空空的豆腐坊里竟然挂满了白色的豆腐包,如同一片片孝布子,他整个人被裹在白布阵中了。
要说也没啥,东北民间做豆腐都用白色的屉布子过滤,用完了得晾干了再用。可瞧眼前这个阵势,还是有点瘆人,就是胆子再大的也都招架不住。三愣子有点发抖,心想还是不扯这个犊子了,赶明找几个人一起来,这么想着心就慌了,晕头转向地被裹在白布阵里出不去了。越转不出去,就越着急。这时,他忽然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对着他的后脖梗子吹气,带着热的湿乎乎的气吹在脖颈子上,他的汗毛都炸开了。他本能地猛一回头,鼻子正好碰着一块白布上,和里面喷气的鼻子正好撞上,这时正好打了个闪电,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儿,欻拉一下拽去了面前的白帘子,正好和那东西脸对脸,当看清眼前的是啥东西后,他一下吓得昏死了过去。
三
三愣子被抬回来后就一直瞪着惊恐的大眼珠子,撂在炕上挺尸一样,人事不省。小媳妇儿嚎着问他在豆腐坊到底撞着啥邪,看着啥了。屯人也想知道到底咋回事儿,可三愣子直瞪着眼睛,就是醒不过来。孔二叔派人到满沟集镇上找来郎中,开了点朱砂、茯神等镇惊安神的药给三愣子灌下去,可一连几天仍然不见好转。这还不算,接下来三愣子的脸色是越来越白,瞧那架势,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孔二叔见了,让小媳妇儿把三愣子的鞋找出来。人们明白了,这要拿鞋量命。这是老辈人留下来的土法,要想判定一个弥留之际的人的生死,就用他平日穿的鞋放在此人头下的屋地上,一正一反地往门外量步,要是到了门槛鞋尖朝门里,那人就有救;可要是鞋尖朝外,说明人的魂就走了,就没救了。
可这一量又出了事儿。孔二叔量到门槛子时,不知怎么手一抖,再看时,只见三愣子那双千层底懒汉鞋既没有朝外,也没用朝里,而是横着骑在了门槛上。孔二叔心里一颤,鞋横门槛,这叫“横尸”,说明病人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犯了说道。这样的人或克一邻,或克一屯。
事情到了这,人们都紧张得心里打鼓,脑瓜皮子发麻。自打祭祀虫王爷到屯里的东西不翼而飞,再到三愣子守夜中邪,这事是越来越怪,到底是虫王爷因为贡品造假发威,还是屯里真的来了贼人?一向胆大的三愣子在废弃的豆腐坊到底看见啥可怕的东西了?这些都不得而知。
正在大家惊惶无措的时候,一个叫孔二屁的忽然想起个高人来,说只要把这人请来,不管是人是鬼,是贼是盗,他铁定给你找出来。
那这人是谁呢?别急,听我慢慢给您讲这一部悬疑、传奇,还带有一点惊悚的《隐蔽》。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