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十年前我被沈叹拱手相让,一路上不枉他机关算尽,亦不枉我狐媚惑主,他成了这片土地上的股肱之臣,我成了蓬莱王最宠爱的夫人,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完美无缺。那晚紫极宫内烛火晦沉暧昧,淡红色的纱帐铺落满室飘然若烟,正值良辰春宵时,无数个将士破门而入。慌乱无措中有人首先砍掉了献王的头,他没有头的身子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我身上,我睁大了眼,目眦尽裂,瞧着那脖颈断裂之处有血如山涧泉水般喷涌而出,是猩红猩红的血。
外头守着的宫人已经被杀干净了,因着天黑,微弱月光洒进来,隐隐约约只能看见地上铺着一道道蜿蜒扭曲的暗色痕迹,仍在汩汩流动着,就连在地上蔓延开来的细微粘腻的声音,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两扇门吱拉一声被冷冷推开,又有人进来了,月光也随着他进来。毫无预兆见到的光亮,惹得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突然便有一双手粗暴地将我从床上扯了下来,全身骨头撞在地上,痛得我咬紧了牙关。
原本静谧的宫殿之中,乌压压地挤满了人。几十个陌生男人的目光灼灼地投在我身上,而我身上本就只有一件单薄的寝衣,又被献王的血染了个通透。布料与肌肤相贴时,全身顿时起了一层冰冷的寒意。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沈叹虽有篡位之心,却不知他的手段是这样下作卑鄙。我只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却不知道亲手杀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我只知道当年沈叹只是因为更喜欢我的堂姐长宁才选择将我献给了王君,却不知他助我得宠只是为了铺就他所谓的王图。
直到今日我都记得他眸光冷彻地垂眼望我,眼底一缕转瞬即逝的怜悯仿佛在同情着一只垂死的畜生。他握着剑,而剑锋就抵在我的下颔,稍微一偏,这世上便再无萧清。我嗅到了剑上的残血,是献王的血吗?不,献王不是他杀的。他杀了荷香、芙蓉,和小喜,他们都是我在蓬莱王宫中最亲近的人。
有将士建议沈叹将我也一并解决,说着便抽出刀来。沈叹却说:“等一等。”
是“等一等”。
我极度惶恐地干睁着眼,喘着粗气。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
我抬眼,青年仍旧是一袭白衣,慵懒散着的是乌亮的黑发。他负手逆光而立,使人辨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能依稀见得几近完美的轮廓。然后他抛下轻描淡写的一句:“放过罢。”顿了顿,道,“她已经没有用了。”
后来王室对外宣称献王仙逝,这位万民拥戴的新王入主蓬莱。我这个没有用的人,则成了太妃萧氏。沈叹却不打算让我顶着这个名头颐养天年,而是将我丢在了这个类似冷宫的地方。
然后年轻的王娶了他最心爱的姑娘,许她为后宫仅有的贵妃,仅此一人。
我却在这里啃馒头。发霉的馒头,半个馒头。
风又大了些,满树的杏花刷刷落下。没过一会,便覆满了我的脑袋。
一天折腾下来,我到底有些疲惫,干脆靠着树干阖眼。有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吟着:“霜雪落满头,何以至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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