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妍又一次来到了空幽居,这是她出天牢后最急迫想来的地方,那是个让她倍感亲切与欣慰之处。她在菊花尽妍处寻觅朱瞻至的身影。果然,他在亭中作画。画中女子身佩宝剑,望着凄冷的江面,身后一簇簇的秋菊尽相展姿。题跋:谁怜流落江湖上,冰清玉洁未肯枯。方玉妍知晓画中女子实指自己。虽总被现实无情摆弄,却从不肯低头,向命运屈服,谁怜?朱瞻至表达的意思验证了他时刻都惦记着自己。方玉妍笑笑道:“至儿,姐姐哪有这般凄婉?你看,用‘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更为恰当。”
朱瞻至结束最后一笔道:“不妥,姐姐乃怜花、惜花之人。再者,至儿要表现的是姐姐,而非花。”方玉妍不再说话,她拿起笔,在画中女子眼望的方向,勾勒出朦胧的身影,恰好对着菊花在抚琴。方玉妍细观之下,发现詹至用的是折芦描,线条柔中藏刚,转折处如折断的芦苇,尖挺突出,可每一个线条却又无不流露出生命的软弱。风吹芦苇折,只是萧萧而过,留下的怎不令人感叹?方玉妍不禁有感而发:“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模样。”
朱瞻至听方玉妍此语,笑笑,有些酸涩。他从小就渴望刚强,渴望战斗,他的愿望便是做个决战沙场的将军。可惜他的病决定了他一生都是虚弱,什么也做不了。他一直想研读兵法,但他没有,书房里的《孙子兵法》几次拿在手中,但至始至终都没有翻开看过,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很多时候他都会自我发问:形同废物且随时随地会结束生命的人为什么还要苟活于世?他的思绪被方玉妍唤回,她没问他刚才在想些什么,她想他有太多的东西无法去实现了。朱瞻至感激地看看方玉妍,她是那么地细腻,那么的善解人意,他什么也没说,邀她一道赏菊。
方玉妍回至赵府,她不需要再去刺王驾,她可以离开这里了,而总让她留下与不舍的便是赵政,可他已经完全属于另一个人了。方玉妍都不知自己仍然留在这里的原因何在?已毫无意义可言。难道还是放心不下?是不甘心?还要等待,还在期望?不,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拥有赵政,只要能够见着他,与他说说话,也就足够了。她有时很想跳出红尘,强迫自己对什么都不在乎,她也努力的去做了,可办不到。方玉妍最为恼恨的便是这一点,想做个潇洒的人却不能。尽管在他人眼中,她已算是最为洒脱的人。可她自己清楚:她是这世上最不洒脱的人,她的心总被一种情缠绕。
赵宗显送苏门答腊国王后归来,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实在太快。赵宗显告诉赵政他们:“苏门答腊国王在回国中途病故,我已按国王所嘱,将其葬于苏州的一座小山上。”他喝了口茶,继续道:“一路上,国王对中土文化、民俗欣赏不已,尤其令他感慨的是与他接触的人。他说大明的一切都让他喜欢,真希望永远留在大明,岂料不幸被他言中。”好久都没有人说话,真是世事无常啊。程小晴缓缓道:“我们不用对我们的国王朋友的离去而伤心了,对他而言,这正是他所想要的,他应该是带着笑意直至最后一刻。”
“不错,最后国王笑着对我说:本王的身躯与心中那份永留的美好将得到最好的归宿!”国王在他的耳边还有最后一句话:“我爱上了天朝的一位姑娘。”赵宗显没有将这句说出来,在他眼中,赵政、方玉妍、程小晴他们还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此事后,方玉妍更加失落,她向赵府里人辞行,说是自从出百花山庄以来,就没有回去过,很是想念师父及师兄师妹。赵宗显很不舍,却未加流露。赵夫人拥抱她许久,转过身,才让眼泪流出。赵政笑笑道:“爹,娘,看你们,玉妍只是回百花山庄,又不是不回来。玉妍,快去快回,记得带点礼物回来!”
“你呀,无时无刻不想着捞点好处。”程小晴假嗔道。
方玉妍想回头再多望他们几眼,她不会再回来,她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了。但她不敢看,她完全肯定:自己只要回头就不忍离去。当她跨上马,踏着灰尘而去的那一刻,方玉妍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离开了这个让她无比眷恋的地方。
她离开燕京后,回过百花山庄一趟,只呆了一两天,尔后便在江湖上走南闯北,但不管在哪,她的心从未离开过京城。既然心在那里,为什么不回到那里去呢?几年后,她最终还是回去了。这个时候,永乐帝已崩,太子朱高炽在位。四年了,也不知他们都怎么样了,赵政是否与程小晴早已完婚,或者娃娃都好大了呢!至儿还在空幽居吗?几年不见,他定然变化很大。李佺贞与燕儿不知过得好不好?这些都是她想知道的。那些人也都是她想见的,只有回到那里,她才能让自己的心安定。
再次来到空幽居,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她已感受到他生活在这里的气息。唯一有变的就是多了间精致的茅舍。
“方姑娘,你终于来了,这间茅舍盖好已经有四年了。”朱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方玉妍了身后,他对她的到来感到兴喜。
方玉妍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朱玉除了长些胡须外,变得更为清瘦了,见到京城中人,有说不出的感觉。是啊,一晃四年过去了,至儿现在二十岁了,不知长什么模样,他还认得自己不?听到轻唤“姐姐”声,方玉妍为之一颤,声音没怎么变,只是更为浑厚、深沉。一位锦衣男子在她的视线中时清晰时模糊,她都怀疑自己是否尚在梦中,至她跟前,她伸出手,有些发颤地在他脸上抚摸。长高了,但并没有更壮些,脸色反而更加地苍白,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朱瞻至却依然笑着道:“姐姐,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从前的你,那么美丽、那般多情。”他说完,便持剑入花丛,舞动起来。剑之所至,任意挥洒,柔中带刚,如铁线描般流畅而富于美感。他已将绘画中线描融入剑招之中,看似柔弱不堪,实则刚劲有力,凌厉无比。看到他因舞剑而胀红的脸,与先前的苍白是那么的绝然不同,她突然感到他的人是那么的不真实。他的言行处事均是超然于物外的,他就如传说中偶尔来人间走一回的仙人,迟早有一天会突然消失,什么都不会留下,以致于你都会怀疑:他是否来过。方玉妍在那一刻决定居住在那搭起了四年却无人居住的茅舍,她要体味与他相处的每一刻。对赵政、程小晴他们的事,心中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她什么也没探听,每天她与朱瞻至都在切磋琴、棋、书、画、诗、茶、剑,他们为这些乐此不疲。
洪熙年已有一月,朱瞻基还处于失去祖父的悲痛之中。“万方玉帛风云会,一统山河日月明。”看到窗外的明月,他又想起了与祖父对对子。赵政与程小晴来找他,更多的时候只是陪着他默默地坐,赵政都奇怪一向耐不住寂寞与冷清的朱瞻基居然也能让自己安静许久,他并未想法让朱瞻基开怀一笑,就让他尽情地悲痛一回吧!
“从我幼小时起,”朱瞻基终于肯开口说话了。“皇爷爷就开始亲自为我讲授四书五经,待稍长,便传授我治国之道。为了让我体察民情,经常带我随行巡幸。为了使我文武双全,便教导我习武练剑。为了培养我的军事指挥才能,谕令我随驾北征……”他已哽咽不能语。程小晴早就听闻永乐帝因长孙朱瞻基聪明英锐、勇智过人,故立其父为太子,可见永乐对朱瞻基的疼爱与赏识。她自小就失去至亲之人,他的那份情感,她能切身体会。
程小晴沉重道:“殿下,你要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了先皇对殿下你寄予的厚望。你不是平常人,不可以任由自己的意志行事,你决定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你们没有失去过至亲,又哪知我的痛苦?身为当今太子,那些要背负的使命只会令我更加悲痛。”朱瞻基有些难以控制住自己。赵政亦伤痛,这种气息低沉得很。
赵政沉沉道:“我知道,并非因先皇特别看重你而使你心存感恩,也并非因他对你的特殊培育而使你心怀感激。身在帝王之家,他在你身上充分做到了寻常百姓人家祖父对孙子的疼爱。”朱瞻基见赵政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说出了自己的心理话,积郁满腹的闷气总算散了不少。其实赵政向来很善于理解人,总能看到别人的内心底处,只不过他轻易不说,总认为说这类的话很肉麻。
“你的下一句,是不是就是与小晴一样了?”朱瞻基看着赵政问。
“不,是先皇要说的。”赵政道。
朱瞻基又一次转向窗外:“万方玉帛风云会,一统山河日月明。”再次念起时,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永乐帝的驾崩,并未令白无奎感到高兴,相反还有淡淡的忧伤,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他立在风雨中怅然若失,从后面飘来唐再兴的声音:“恭喜白兄大仇得报!”
白无奎对唐再兴不太了解,只知其真正身份隐藏了起来,很不一般,只知他与自己一样有许多的无奈。之前他有过许多刺杀永乐帝的机会,都因唐再兴的原故而迟迟未动手。
“唐兄此话何意?”白无奎对唐再兴这样问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