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晚,乌蒙皇宫的栖霞殿,月泽如雪,花影摇曳。
殿内,碧瑶将百濯香捻了一块,抿碎了,细细添到销金瑞炉中,不一会儿,遂沁出甜丝丝的淡香来,配上那蝉纱帘布帷幔,摇摇落落,别有一番情致了。
宓妃低低垂着眼,凝住画卷的眸光晦暗不明。碧瑶忙完手头上的活儿,打算低眉退出殿中的那一刻,宓妃叫住了她。
“娘娘还有何吩咐?”
“你过来看看这副画。”
碧瑶盈步上前,细细端详摊开的画卷来。这是一幅画像,画中人,眉目清丽,脸上带着干净清爽的笑容,那笑,犹如莲花盛开一样光华。碧瑶一望之下不禁讶然,脑海中霎时闪过一个人,当注意到画中人一袭紫红状元袍加身时,她眼中的疑色更深。
“回娘娘,这画中之人的眉眼竟和青樱小姐有五六分的相似呢。”碧瑶垂目迟疑道,“只是……”
“只是女子如何能当状元?”
“奴婢正是这样想的。”碧瑶如实道。
宓妃冷冽地笑道:“那如果是女状元呢?”
“女状元?”碧瑶震惊抬头。方才下人向宓妃禀报有关三皇子消息时,她旁听得知这画是从西池国带回来的。可是,她并未听说过西池国女子可以入朝做官。
正当碧瑶微微愣神之际,只听宓妃略带嘲讽道:“女扮男装做个状元,如何?”
碧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震惊得让她无法言语。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若被人揭穿只有死路一条。是什么样的女子这般胆识过人,气魄不凡?
宓妃侧目,看到怔愣的碧瑶,转身便要移步鸾榻,碧瑶回神,连忙搀扶着她过去。在鸾榻上斜斜倚定,宓妃微阖了眼眸,懒懒道:“画中之人便是西池国这次科选的状元。”
碧瑶垂首点了点头,动手斟了一盏茶奉到宓妃手中,随即退开一步守着。素手蔻丹,缓划茶盏翡漏芙蓉纹重花盖,宓妃泠笑道:“跟她娘一样,又想当个女状元,然后用狐媚手段到处勾引男人。”
“娘娘,您认识这画中人。”话一出口,才警觉自己失言,碧瑶连忙跪地无比恐慌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
宓妃冷眸倏然睁开,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眼神清冽地直视下跪的人,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良久才出声道:“起来吧。”
碧瑶谢恩起身,再不敢多言,只垂首侍立一边,仍有些心有余悸。
莹白如玉的指尖摩挲着茶盏的繁复纹络,良久,宓妃的声音带了几分凄凉,似回忆般喃喃道:“西池国当年有个镇朔将军名叫叶开,此人骁勇无人能敌,又精通兵法布阵,当年与乌蒙一战,令我国元气大伤。当时眼见乌蒙陷入久战必败的境地,于是皇上下令假装议和。叶开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喝了乌蒙将军敬他的和解酒后中毒昏迷,醒来时他已被乌蒙擒拿,皇上惜才劝他归顺乌蒙,他宁死不从。在他收监期间,机缘巧合下将军的女儿对他一见倾心了。可他一心一意只想回到西池。于是将军的女儿用药失身于他,企图以此牵绊他,却不想有一天他趁防守松懈之际,逃回了西池国。后来他成了家,只生养了一个女儿。传闻他的妻子曾是朝堂上女扮男装的新科状元。”
身畔红烛忽然啪地爆了个烛花,映得宓妃脸上的神色凄惶哀怨,就像在娓娓诉说着自己的故事。碧瑶听得心惊胆寒,霎时脸色灰白一片,脑海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却不敢再往下想了。后宫之中从不缺少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和诡诈难辨的勾心斗角,知道宫中密闱越多,意味着死亡离自己越近。她一度怀疑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姑姑,就是因为知道宓妃的事情太多,并非如传的那样死于急病而是被灭口的。
一股寒气瞬间游遍全身,碧瑶大气也不敢出,只木木地站在原地。宓妃并未察觉出身边之人的复杂心绪,她只是需要一个聆听者。深宫寂寥,夜残露重。她需要一个人分享她的心事,明白她的喜怒哀乐,如是而已。
从低落的情绪中找回几分理智,宓妃将早已冷却的茶盏交给碧瑶,微微扬起唇角,“你觉得这位女状元应该有怎样的下场才是最惨的?”
“难道娘娘想让西池国的皇帝知道她的身份?”碧瑶惊呼出口,欺君之罪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蛾眉淡扫,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渊,却透着丝丝细小如针的锋芒,扎得人心里一慌。
碧瑶身体微僵,忙收了神色,但见宓妃淡淡一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谦儿已经快五年没回乌蒙了,如今樱儿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这次便让青樱去西池国照顾他谦儿。”
不是不想摆脱昔年恩怨,而是情毒太烈,无药可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叶开,你害我痛苦今生,我便让你的女儿也尝尝这情毒的滋味。眉目轻转间,便有掌控全局的算计浮出脑海。
细细消化宓妃话中的意思,碧瑶眉目间糅杂了微不可察的忧愁。微微愣神之际,耳畔响起微微慵懒的声音,“本宫有些乏了。”
碧瑶会意,放下帐帘,吹了灯,只留着近榻的两盏橘灯。她便垂首退下。
“等等……”刚到门口,便又听到召唤,碧瑶止步回身,细声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将桌上那幅画拿去烧了。”宓妃语声清冷,眸光厌恶地扫向那幅画卷。这个叫叶宁的,眉目间透出勃勃英气,倒真有几分像年轻的叶开。如今一看到这画中人,便让她想起当年的叶开,还有那时芳心错付的她。那是一段屈辱,一段煎熬,她不愿再拾起有关他的零碎记忆,不愿意揭开心头那道长长的疤痕,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清冷月光透过层层花荫,洒在紧闭的殿门上,只印的雕花描金的门扇更加光影斑驳。站在门口的女子侧耳凝听了许久。蓦地,一个可能划过脑海,她的身躯像被根线拉扯似的一震,仿佛承受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在殿中之人退出来的前一刻,她踉跄着失魂落魄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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