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在月夜下,徐急雨仍然凝立不动。在他不远处,小童小韦已经靠着巨大的金刚杵沉沉睡去,身上披了徐急雨的黑袍,偶尔一阵风过,还是冷,身躯微微颤抖,脸上忽然现出极悲凉的神色。这神态决然不是一个五六岁孩童应该浮现在脸上的,徐急雨看在眼里,心中恻然。
只听得小韦在梦中喃喃呓语,“老师,张大叔,你们……你们不要走啊。不要抛下我啊。”
那一夜月光如水,漫洒大地之上。徐急雨一身金甲在这般皎洁的月光下,竟然现出一股神秘的银色。眼看月正中天,空荡荡的大地上忽然传来阵阵呜呜的声音,低如风吼。逐渐越来越厉,一声低,一声高,渐渐响了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徐急雨猛然回身,身后却是空无一物,月色如水,小村依旧。村中农户似乎也早听惯了这等厉声,并无一丝响动。
忽然那在酣睡中的小韦大声道:“不要,不要,不要捉我老师……”。
“啊!”的一声大喊,小韦翻身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睁着大眼,向徐急雨看了几眼,轻声道:“大叔,是你呀。”
徐急雨道:“小韦,做噩梦了?”小韦道:“恩,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没这次清楚。”徐急雨微笑道:“哦,你梦到什么了,可不可以跟大叔讲?”小韦苦苦思索,脸上现出恐惧之极的神情,死命摇头道:“没,没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是梦,是梦……”说着将黑袍拉紧,倒身就睡,但他大惊之下,又怎么睡得着,眼睛虽然紧紧闭上,身子犹自颤抖不休。
只听得一个极为慈祥的声音道:“好孩子,不用怕啦。”
月光下,一个银髯老者缓缓走来,正是白日里那个教书先生。小韦欢喜道:“老师!”那老者呵呵笑道:“怎么,又做噩梦了?”
小韦在这老者面前似乎更为轻松,点头道:“是啊。”那老者蹲下来,拿枯干的手轻轻拍他,微笑道:“好小韦,乖小韦,睡吧睡吧,这一次不会再梦到可怕的东西了……”
他手掌抚摩之下,小韦不久便沉沉睡去,脸上惊魂未定,却已现出一丝浅浅的喜悦。那老者见他已然睡去,慢慢站起。
徐急雨低声道:“鬼族的定魂咒?”
那老者巍然长叹,回头向徐急雨道:“阁下非同凡人,应该看得出这孩子身负无念碍眼,他在梦中看到的事,其实都是真的。这些天来,每天我用定魂咒才能抚他入睡。不过,这日子,也快到头了……”
徐急雨淡然道:“我出朝歌之时,就已经知道这里出现异像。本来以为鬼族忽然出现,是为了镇在这里的宝物金刚杵,现下看来,你们是为这孩子?”
那老者微微摇头,凄然道:“小韦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孤苦伶仃。他身上有无念碍眼的功夫,每次都能说出邻里将遭灾难,百言百中,所以村子里都把他视做不祥之物,没一家肯收留他。我们过来之后,这孩子跟我们走的很近。但我们不是为这孩子来的,我们是为自己。”
徐急雨皱眉道:“鬼族若是全无恶意,为什么舍弃了居住百世的幽冥谷,跑到这小村子来?”
“为什么呢?”那老者也好似低声在问自己,“因为,我们寂寞啊……”
“幽冥谷里,早就没有鬼了。”
顺着老者的手指,徐急雨远远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中,无数的鬼趁着月光无声的耕作着,象一幅幅静止不动的黑白照片,一张一张的闪过去。
“这些,就是幽冥谷现在剩下所有的鬼,其他的,已经全都不在了……。”
“什么?”饶是徐急雨平素沉稳不惊,陡然听到这个大变故,还是吓了一跳。“幽冥谷是人间给鬼界辟出的一块乐土,他们不在了,去哪里了?难道,全部转世成了人?哪有这种事情……”
那老者缓缓摇头,眼神中无比伤痛与失落,“除了我们逃了出来,其他的鬼,全被捉走了……”
“什么?捉鬼?!”徐急雨沉声道:“是哪里有如此大的法力跟威权?玉虚宫么,碧游宫么?人界跟鬼界是大地上的两个循环,即使是仙家也不可以出手干预。”
那老者暗着声音道:“都不是,是……神……”
“阴曹地府,一十八层地狱……”那老者颤动的声音在风中瑟弱无比,却又一字一字的听到徐急雨耳朵里,“不知从甚么地方出现,将幽冥谷里的鬼全捉了去,分门别类,上刀山,下油锅,沉沦无间地狱,永世黑暗……”
徐急雨的心里,霎那间现出一幕幕惨酷之极的画面,他闭上眼睛,想去抹掉这些画面,却越抹越清晰。只听那老者继续说道:“我们这些鬼侥幸逃了出来,在深山里躲藏了一段,那些阴曹地府的使者又追来了,不断的捉走我们的鬼,越来越少……”
“所以我们才逃到这里。这里有金刚杵的镇压,那些使者暂时不敢靠近。但我们又不能在这里白白躲着搅扰乡邻,所以不分昼夜的帮他们耕作,跟他们打成一片。纵然……纵然他们是人,我们是鬼……也总算有一点当初幽冥谷……大家在一起的那种开心……”
他背过身去,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激起嗤嗤几股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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