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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鸿雁于飞(2)(2 / 2)

然而,至少,妈妈应该诚恐诚惶的迎出来,向他解释、道歉、请罪吧?马青山想。

为什么整座院落宁静得像死了也似。没有人出来讨好他、哀求他,甚至,谴责他?

他跨进青衿院,步进女主人的香闺。

帘幔重重,特帘幕特香。渐行,渐深,渐**。

最后一重纱帐掀起,只见房间昏暗,将所有日光都挡在外面,成了个魅夜的样子,放出光明的只有案上一枝龙凤红烛。它旁边另有一枝素白烛,没有点燃。这个女子侧坐在案边,披着鲜红的衣裳、围着晶莹的霞帔,腮扑粉晕、唇沾火影、眼带桃痕,小樱桃似的耳坠子玲珑剔透垂至玉颈边,发髻插的是双头凤钗大红珠花贴――竟是新婚的打扮。

马青山怔了怔,没有说话。妈妈开口静静道:“我在这里等大人,不知等过了多少个黄昏。大人离开时,天那么暗,我从此不敢让阳光透进这个房间。痴心里,仿佛觉得只要留住那个黄昏,就终有一天,能够等回大人。如今大人终于来了,这是喜事,我本该穿上喜装的,不过――”

她慢慢的转过来,露出另一面。那一面,竟是雪白的素妆。

她半个身子,披着鲜红衣裙霞帔,另半个身子,是雪白的麻服;半张脸,是芙蓉的新妆,另半张脸,只有惨白的粉、和灰紫的唇彩;半边头发,梳成华丽的喜髻,另半边,那么素净的垂下去,只在耳侧戴了枝苍白的小花。

她半个人是新娘,另半个人,却在戴孝!

马青山喉咙里“咯”了一声。妈妈慢慢站起来,用红烛点燃了素烛,向他欠身:“我的亲侄女儿,我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竟给别人拐去,又卖回到这儿来。等我知道真相时,一切都晚了。她原先定下的夫君,也早已娶了高门贵府的女儿。我劝她,别痴心了,那不是我们的命。把一切都忘了罢。可这傻孩子,不听我的呀!这两个傻孩子,怎么都这样傻呢?竟然去殉情了。他们瞒得我好苦、抛撇得我好苦。这是好狠的心!”

马青山怔怔道:“她,那个妓――那位姑娘,是你的亲侄女?”

妈妈走向他,似哭,又似笑:“命啊,命啊。我把我的心给你,你就把它带走了。我没有把我的侄女儿给你女婿,他却又把她带走了。这是命吗?我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到您的身边作妾侍,但那孩子恐怕是妄想过的。他向您府上提过吗?……还是,不能同意是吧?所以只有死了,连再卑贱的守侯都不能期盼的,我们这样的人。倘若不能忘记你,就只有死的一条路是吧?”

她的语气似梦呓、似作戏,似魂灵儿在说胡话、似杜鹃唱啊唱啊便啼出了一口鲜血。

马青山手脚都软了,再不敢看她,又舍不得不看她,只喃喃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都是命。”妈妈软软跪在他脚前,手捉住他的衣襟,仰面看他,“如今你总算回来了一次,我的愿也了了。后面该怎么办,你说了算吧。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的命也是你的,你要怎么拿就怎么拿吧。我无非是在这里等着你的,一切都是为你候着的,死也好,活也好,你一句话,我全都是你的。”

她眼中垂下两滴泪来。一滴划开素粉,白得如雪,一滴划开胭脂,红得如血。

马青山猛然扭开头去:“别说这种话。这点小事,我替你抗。家里头,我自然会弄出套说辞,帮你圆了场去。你且好好开你的店,别再说什么死的活的,这点点小事,我替你抹平、替你抹……”他好像也哽咽了,忙掩饰着捂住脸,匆匆离开。妈妈跪坐在那里,像成了块冰雕,纹丝不动。那两滴泪,渐渐变干了,再也没有新泪下来。

夏光中悄悄探进头:“没事了?”

妈妈淡淡道:“没事了。”

夏光中笑道:“不愧是妈妈,好手段啊!――那个,繁缕姑娘,真是您亲侄女儿?”

妈妈“哼”笑了一声:“是不是呢,我可不清楚。”

夏光中赞叹道:“都是作戏?妈妈!您老这手段,不是我说,真绝了!”

妈妈抹了把脸,扶着夏光中的手站起来,冷笑道:“绝什么绝?人啊鬼啊见多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便打开窗屉,看看外面天色,深吸一口气,叫道:“掌灯!烫酒!叫姑娘们都收拾起来,开门迎客了!”

依雪报说前头没事了,苏铁这才换衣装扮,出去应条子。条子上有的直接点了如烟的名,请她这“诗婢”一同出席。如烟却向苏铁先生告假,道是听说粉头那边给整治了一番,她不放心贴虹,要过去看看。

苏铁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想不到你这孩子有这样情义。好,去罢。”

如烟到了粉头那边,那里完全是一副灾难过后的景象。被抽打的女人抽泣着、吸着冷气,往脸上厚厚敷一层廉价胭脂花粉,希望在今晚能够再进一笔帐,以应付这一节的开销。被降等的女人则面容惨淡,收拾东西要往人肉铺子去。

――粉头铺已是地位极低的院落,里面粉头要按时给院中缴纳“开销份例”,缴完了若还有剩,可以自己留着。若是缴不完,就要受罚被打、或者降到人肉铺子去。降到这个铺子,就活生生成了“人肉”了,凭什么贩夫走卒,只要交点银钱,便可睡上来,一日里接多少人也不限,赚的钱全归院里,每常不过领些粗糙嚼用,想多舒畅一点点都不成的。落到那种地方,才真正成了千人睡、万人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卖肉**。因此粉头们若一时钱不凑手,多有小偷小摸、来应付这“开销份例”,好逃避刑责或降等,早成了惯例。如今采霓这辣手一清理,“该刑的刑、该降的降”,好清闲八个字,粉头铺子顿时哀鸿遍野。

如烟找到贴虹,她脸上敷了厚厚花粉,嘴唇红通通肿出来,正在等待接客。如烟拉住她,大比手势道:“回去吧!瞧粉头的下场多么凄惨,哪比得上作姑娘的丫头有地位?你跟我回去吧!”

但是贴虹猛烈摇头,冷笑道:“那些遭殃的都是没本事的女人。她们怎么好跟我比?我赚了好多钱呢!很快我要争取升等作姑娘,然后开长三、进书寓。我要那些男人都求着见我一面,我坐在周周正正的绣房里,全凭自己高兴,才决定见他们哪个、不见哪个!”握紧拳头,发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目光望向书寓的方向,好像一个将军望着北方深情的说:“誓扫胡烟!”

如烟的手默默垂下去。没用了,这个孩子因为是稚妓,目前正客似云来,而她真以为自己可以爬到食物链的顶层去,发着白日梦呢!谁劝都没用了。

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想倾下一瓯灌顶的醍醐,却依然不能撼动她心意一丝一毫,那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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