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上前接过宝剑,递给我一方手巾。我走到程弋身前,问道:“可休息好了?”她轻轻“嗯”了一声。我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不由有些尴尬,幸而小石头端来了茶水。我接了过来,抿了一口,程弋忽然说道:“刘章,我有话要问你。”我心中一跳,抬头看着她。她清亮的眸子正盯着我看。我一慌,说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程弋看了看小石头,小石头很是知趣,向我行了一礼,躬身离开,慧儿看了我们两个人一眼,也是挪脚走开了。一时整个甲板上只剩下我们二人,默然相对。
最终还是她先开的口,却是问道:“今rì晨间,为何不叫醒我?”我看她一眼,见她似乎并没有对昨rì我的言语有不满的地方,便坦然说道:“我不忍心。”程弋听了,一阵沉默,随即又道:“我听慧儿讲,你本来要延迟行程,我想知道,一个区区女子,值得你这般吗?”我看着远处的烟水茫茫,淡然道:“我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你又何必问我是否值得?我做了,就是值得。”程弋眼中浮起一层水汽,道:“不论对错吗?”我反问道:“对与错有那么重要吗?”程弋抬起头,说道:“刘章,你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我笑了笑,不置与否。但见她神sè凄婉,心中有些不忍,但我仍是笑着问道:“你来,是想问我什么?”
程弋看着我,轻声问道:“我们,这就算是分手了吗?”
我忽然心中一阵激荡,似乎有咸甜的液体上涌到候间。我硬生生地压下这股激荡的血气,我想着怎么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煞白的面sè,一时心急,奔前一步,想要上前扶住我,口中说道:“我······我不是故意来伤你的······”我退后一步,伸手制止了她上前的脚步,转过了头,不敢看她,口中道:“虽未中,亦不远矣。”我说了这句话,委实心痛不已。
程弋却似乎是并没有感觉一样,似乎我对她说的乃是寻常的问候之语,她面上始终都是淡淡的,听了我说这句话,只是“哦”了一声,随即向我说道:“好了,我问完了,也该回去了······我走了。”我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船舱里。
我站在甲板上,迎面一阵凉风,我却觉得心中冰冷一片,眼前的事物也是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小石头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公子······公子,你醒醒!”我恍然回过神来,见小石头正扶着我,面上尽是关切的神sè,我心中略略安定,笑道:“是小石头啊!我没事。”小石头见我面sè苍白,哪里相信我说的话?只是说道:“公子,别说了,奴婢扶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摇头,说道:“无妨,我想站着站一会儿。”
小石头听我这么说,叹了口气,痛声说道:“公子,你何苦如此?!”我看着他,忽然笑道:“你说什么?我只是想站着吹吹风而已。”小石头皱眉说道:“若是秦将军在这里,你的这句话他说不定就会相信。但奴婢是公子的近侍,公子和程弋姑娘最初认识的每一幕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公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顿了一顿,他叹了口气,“当初奴婢还劝过公子,但公子以这是自己的私事为由断然拒绝,如此奴婢也死了心地要你们分开。但是公子,你既然当初决定要跟程弋姑娘在一起,今rì又为何要做出断情之举?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我闻言苦笑道:“岂止是你想不明白,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糊涂,但是情之一物,实在难以说的清楚,我纵然是清醒,或许也是挡不住自己的心的。当初只是怜她痴情一片,谁知后来由怜生爱。我本想让她开心,如今却伤她甚深······我当真是错了!”我这般一说,胸中又是一阵激荡,咳嗽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小石头一见,只唬的一颗心似乎都不跳了,愣了一下,才想起掏出手帕给我擦拭。我伸手接过,捂在嘴边,鲜血印在白sè的手帕上,不多时已经浸染了大半幅。
小石头恨声说道:“公子,你到此时还想着她人,都不顾自己伤的有多深?!”我只觉吐过之后,心中略略畅快,笑道:“这有什么,我身子好着呢,吐两口血有什么关系?”小石头看着我,yù言又止,我笑道:“你有什么就说吧,我现在心情好,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小石头马上接口问:“为什么?”我笑道:“这次又是什么的为什么?”小石头瞪着我,只是不说话,我禁不住他这么折磨我,苦笑道:“长安,长安,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到了长安就是我们应该分开的时候了,只是这其间一直沉浸在幻想之中,以为可以有两全之法,走到今天这一步,早说晚说已经都是这个结果,庄生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许就是这样吧。”小石头听了,一阵沉默。
我看着长安的方向,轻声说道:“早说出来,也许对双方都好。从此之后,她可以少了我这个牵挂,安心过自己想要的平安喜乐的生活,我还是刘章,继续做我的纨绔子弟,从此相安无事,想起来也算不错了,是吧?”良久也不听小石头有什么反应,我转过头,正要问他,却见他整个人如同一个木桩一样立在我身后,直愣愣地看着船舱。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程弋正立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两个人,十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是隔着两个世界一般遥远,
我突然无声地笑了出来,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既然已经决定分开了,不如就做的再决绝一点。弋,请原谅我。”
之后的数rì,我们再也没有过朝面,我从小石头那里得知她一切安好,只是情绪不佳。她每rì都在船舱的房间之内抚琴,悠悠琴声传来,似乎是低声絮语一般,我听在耳中,觉得她琴声之内倒没有哀伤的意思,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我每rì里只和秦卬一起讨论兵法,然后互相切磋武艺。
这rì我正站在船头,抬头一看,之间两岸芦苇青翠喜人,一阵清凉的风吹过,芦苇荡出层层波浪,其间不时飞出几对鸟儿,叽叽叫了一阵,滑过水面飞走了。我胸怀大开,禁不住长啸一声,顿时惊起一大群的飞鸟,煞是壮观。我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朗声说道:“至若chūn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这段后世范仲淹所写的《岳阳楼记》的一段用在此处,倒也算是得当,小石头见我兴致很高,不由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却见不远处河汊口的地方转来一条小舟,里面坐着四个官差打扮的,我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上前一步,走到船首的地方。小舟不多时靠近了大船,那些官差看船帆上挂着齐国的令旗,其中一人扬声问道:“敢问上面的大人可是齐王的使节?”小石头眉头一皱,回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小石头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是那些官差倒是一直很客气,闻言道:“我们是朝廷派下的使团,正副使正在戏城恭候齐国二公子,因为事先有所缺漏,致使失了齐国二公子的行踪,望二公子勿要见怪。”
小石头听他说了这些缘由,微微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各位怎么在此相侯?”领头那人回道:“这位大人,实不相瞒,侍中大人不知道二公子的行踪,所以派出两队人马在进京的陆路水路小心留意,渭水之中还有四拨人马去了其他的河汊,只是小的运气好些,先遇到大人。”小石头听他们这么说,也不敢造次,毕竟来的都是朝廷的人,便也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上船吧!”此时秦卬也已经来到了船头,便吩咐船家停船,那几人跳上船。小石头向我小声说道:“如此场合,公子不便出面,还是先回房间吧!”我点了点头,自去不提。
过不多时,小石头回到房间,说道:“公子,朝廷的人已经都安排妥当了。”我点了点头,问:“可知道长安那里派了什么人做使节?”小石头皱眉说道:“正使是廷尉左监侯封,副使乃是侍中张辟疆。”我“哦”了一声,问道:“可知道他们的底细?”小石头笑了一下,道:“奴婢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朝廷关节,只是方才已经问过秦将军了。这侯封出身酷吏,乃是高后的第一爪牙,高后诛杀宗室大臣,此人都参与其中,秦将军也很是不安,”见我神sè并无变化,他又说道,“侍中张辟疆,乃是留侯张良的二公子,留侯子嗣不蕃,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张不疑,二子就是此人,据说此子天资聪颖,有留侯风姿,惠帝爱其才,封为侍中,他今年只比公子大两岁,据说风流不羁,可以说得上是长安第一才子。”我闻言不由笑道:“十五岁?我看自chūn秋战国以来,如此年纪就有如此地位,恐怕也只有秦国时期的甘罗可以出其右吧!”小石头点头道:“公子说的是。”
我不禁想到:朝廷如此安排此次的使节,看来是其中多有波折。来时王兄已经提过,长安之中,若说是有谁能够护我周全,恐怕也只有惠帝了。这个侯封多半就是高后指派来给我穿小鞋的,而张辟疆,难道就是我的救星?我笑了笑,心道:“这个侯封,既然是高后的心腹,为何只是廷尉左监的职位?不是太低了?”小石头皱眉说道:“这个······”我看着船外的碧水悠悠,笑道:“也是,位置太高了,容易受人瞩目,反而不利于行事。这侯封既然是高后心腹,虽然官职小,但只怕廷尉见了他也要相让三分吧!”小石头没有说话。
船行又一rì,这rì傍晚,楼船靠近一个繁华的码头。我问过秦卬,得知此处就是戏城,知道很快就会见到侯封和张辟疆,心中倒是有些期待,很想看看汉初时候朝廷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时船夫放下了搭板,那几个官吏的领头之人拱手说道:“还请二公子移驾戏城馆驿。”小石头正要扶我下船,却听到下面一阵人声喧哗。我举目望去,只见一拨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码头上有来不及躲开的人们,被这群人冲撞得呼天抢地,做鸟兽散了。
我见状,眉头微皱,转头向小石头说道:“对方来者不善,去告诉姑娘,让她先别露面。”小石头迟疑一下,他其实更加在乎我的安全,但见我神态坚决,便匆匆去了。我看向来人之中为首的那人,见他面sè微黑,神sè冷峻,一身全黑的官服,只有襟摆下面露出几分鲜红之sè,这般服饰更加显得此人气势凌人。我冷眼看着此人,知道他便是侯封,暗暗思索:“此人意yù何为?难道便要在这戏城结果了我?张辟疆却是到哪里去了?”一时心中也不禁惴惴。
这时侯封也已经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我,眼睛微眯,却是冷冷一笑,站定了身子,微微躬身,说道:“廷尉左监侯封拜见齐国王子!”我随口说道:“免礼。今rì得侯大人你亲自来接,本公子甚是惶恐,侯大人辛苦了!”侯封笑道:“哪里哪里!公子从东海之滨远道而来,殊为不易。下官乃是奉高后指名前来迎接,乃是为上面做事,只求不辱使命,哪里敢称辛苦?”我听他言语犀利,此时更是拿住高后这个挡箭牌来压我,心中掠过一阵yīn影,开口说道:“听说此次陪同侯大人来的,还有侍中张大人,不知张大人现下何处?为何没有和侯大人一起前来?”
侯封听我提及张辟疆,嘿然道:“二公子说的可是张辟疆那个黄口小儿吗?迎接二公子这件小事,我侯封前来就已经足够了,还要什么副使?说起来也是好笑,我大汉能臣千万,皇上竟然让一个黄口孺子前来!”我听他言语中对惠帝竟然也不尊重,看来此人仗着高后的势力,竟然无法无天起来。想到他侵凌我刘氏子孙,我心中涌起一阵愤怒,低声说道:“如此,侯大人今天想要对刘章怎么样?”侯封哈哈笑道:“奉高后懿旨,齐国二公子刘章朝见失期,乃是烦了藐视朝廷的大不敬之罪,来人,将刘章拿下!”他身后的人本来都是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此时听侯封说话,都是应了一声,就要上前。
秦卬站在我身边,见到情势危急,早已经执戟在手,后面军士也都是长刀出鞘,情势一触即发。我眉头一皱,心道:“今rì如果两方打了起来,恐怕难以收拾了。怎么办?”小石头见状,说道:“公子,现在情形不妙,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我轻轻摇头,握紧了手中宝剑。
那些朝廷官吏正要爬上搭板上船,忽然一声利箭刺破空气的尖啸。当头几人一见,心中猛跳,只见一支长箭钉在搭板中间,箭尾还在颤动不已。场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侯封眉头一皱,转头看向码头西侧,却见一个年少公子青衣儒冠,潇洒似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全身黑甲的将军,此外还有七八个随从。侯封一见那人,鼻中便“哼”了一声,漠然道:“张大人不是去偎红苑快活去了吗?如今带着柴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张辟疆淡然一笑,道:“不是侯大人说的放下官一天的假吗?怎么,如今却要质问下官失职不成?”侯封听张辟疆拿话反驳他,神sè却是不变,道:“张大人,我若是你,就自在地在偎红苑里花天酒地,却不是来到这里干扰本官办案。”张辟疆哦了一声,笑问道:“不知大人在办什么案子,如今还有什么案子能够急过尽快找到齐国二公子?”
我见这张辟疆年纪虽小,但是却丝毫不怯场,竟然让侯封都找不到疏漏,看来惠帝这次派他前来,算是对了,小石头听他这么问,急道:“这位张大人也是糊涂,咱们就在他们面前,他不会就这样被这侯封给支开吧!”我见他这样,笑了一下,道:“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小石头跺脚道:“公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跟奴婢开玩笑啊!咱们应该赶快提醒张大人才是。”我笑道:“不用了,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你看他身后之人,甲胄不离身,明显是知道侯封想要用强。他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你以为他像你这么笨吗?”小石头“啊”了一声,无言以对。
下面侯封听张辟疆说话绵里藏针,也是暗自留意,道:“你来的也巧,这些人冒充齐国使团,被本官发现了,如今还想负隅顽抗,真是不自量力。张大人既然前来,就请协助本官,将这些狂徒拿下吧!”顿了一顿,他又看了一眼在张辟疆身后的将军一眼,道:“早就听说柴将军武艺超群,如今下官要开开眼界了。”那个被叫做柴将军的人听了,上前一步,道:“不敢当。只是看这桅杆之上乃是齐国的王旗,这些人会不会是真的齐国二公子?”侯封“哼”了一声,说道:“这些宵小之徒伪造王旗,假扮使者,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这些狂徒拿下!”他的手下一听,正要上前,秦卬忽然大喝一声:“且慢!”说着自腰间取出一块金牌来,朗声说道:“齐王令在此,侯大人难道还不信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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