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淡然道:“朱虚侯的封号,乃是高后所赐,如今高后不在人世,但本侯只是高后一朝的朱虚侯,不是刘恒一朝的臣子!”薄夫人看着我,淡然问道:“那哀家呢?”
我忽然大笑起来,看着薄夫人,却伸手指着上首的位置,冷然道:“在本侯看来,唯有高后一人配坐在此处・・・・・・”薄夫人笑了笑,问道:“吕后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如今还这般死忠于她?”我耸了耸肩,薄夫人见我这样,皱眉说道:“莫非你也受嫡长制度蛊惑?”我冷笑道:“嫡子长子本就是宗法人伦,本侯信它难道有错?你莫要说二叔不是长子,所以就暗中莫逆,夺取二叔的天下,但他是嫡子,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二叔的!”
薄夫人摇头说道:“从前恒儿对哀家提起,说刘盈什么才能都没有,只是靠着他的母后才得到皇帝之位,所以他心中不服。哀家本来不赞同,但他说这话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做?我只不过区区一个妇人,大可以借着儿子安享晚年,代地虽然辛苦些,但是哀家若想这样,也并非什么难事,这些你信吗?”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薄夫人淡然笑道:“但是我跟吕后没有什么恩怨,她虽然行事咄咄逼人,但却是对那些受宠的妃嫔,高皇帝临幸哀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哀家。哀家本来以为高皇帝乃是薄情寡义之人,也曾经暗自垂泪,但是后来见到好友管夫人和赵子儿的惨状之后,哀家才明白了高皇帝的心意。”我冷笑道:“薄夫人,你若是想一心跟本侯说自己如何无辜的话,那本侯就没有什么心思听你继续说下去了。”
薄夫人看着我,笑了一下,道:“哀家说这些并不是说哀家无辜,哀家只是想告诉你,凡事皆有因果,如今你知道哀家起事多了你们兄弟的天下这个结果,可知道哀家为何决意谋划此次宫变?”我淡然说道:“你虽然刻意假装,但是本侯看得出,你也有高后执掌权柄的野心,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代地那么艰苦的地方卧薪尝胆十余年!”薄夫人听我这么讲,似乎是听到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掩唇笑了起来。我不禁愕然。
薄夫人笑了一会儿,,这才摇头道:“你若是恭维哀家,也不用拿哀家和吕后相比。哀家从未想过向她那样,什么都要插手,连高皇dì dū被她的所作所为侧目,只是高皇帝念着夫妻情意没有发作而已,不过,向吕后那样的女子,只怕高皇帝也不是她的对手。”我皱眉听着她说的这些,薄夫人似乎看出我眼中的疑惑,便笑了笑,道:“吕后在未央宫,不禁六宫之权尽在她掌握之中,而且前朝之事,若没有他,高皇帝几乎都不敢轻易决定,萧何、留侯、陈平、绛、灌、樊哙等人全都唯她之命是从,高皇dì dū要让着她三分。高皇帝虽然对她揽权之事不满,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她淡淡一笑,说道:“那rì高皇帝心中郁结,来到哀家寝宫,哀家说自己曾梦见有苍龙据在哀家胸口,高皇帝本就是无赖,说他自己就是天子,就是龙,所以就临幸了哀家。那rì他告诉哀家,他对吕后也有不满,刘盈又不合他的xìng子,吕后行事刚愎,不能长久,若是等待时机,未尝不能扳倒吕后・・・・・・”
我闻言身子一震,冷然道:“你的意思是,你暗中谋划之事与高皇帝有关?!”她点了点头,道:“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之前许负给哀家看相,说哀家当生天子,哀家也是心中举棋不定,后来祷告天地,若是此次有了身孕,而且是皇子的话,哀家就当全力斡旋,哀家这般想乃是光明正大,只因吕后犯了高皇帝之忌,而且镇服朝臣,乃是天怒人怨,哀家不觉得有错。”
我哼了一声,道:“当rì吕后可以杀了这么多的妃嫔,她却绕过了你,你纵然是虚与委蛇,也不该再有异心!”薄夫人淡然道:“天家之路就是如此,她今rì可以不杀哀家,但是rì后呢?说到底,哀家的命还是在她手中,哀家若想活着,只有取代她!”我冷笑道:“这还不是你的野心?”她苦笑一声,道:“随你怎么说了,只是哀家一直居于幕后,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明白哀家的难处?・・・・・・今rì将这些话说给你听,也是一时兴起。只望你出宫之后不要乱说。”
我笑道:“你既然有此担心,干脆直接将本侯下狱或者处死便是了,你不怕本侯出去之后,会胡言乱语?”薄夫人抿嘴笑道:“你不会如此,朱虚侯光明磊落,哀家自然相信,而且**之事,你纵然说了,旁人也不会相信!”我耸耸肩道:“信不信是旁人的事,本侯自然管不着,只是说不说却是本侯的事情了・・・・・・”
薄夫人听着我这些类似耍赖的言语弄得有些无奈,苦笑说道:“你既然如此说,哀家也就不说了・・・・・・只是,以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哀家只怕你又弄出些翻天覆地的大事・・・・・・”我笑道:“本侯方才说过,朝政已经跟刘章再没有一丝瓜葛。本侯一诺,不比季布的差!”薄夫人笑道:“你误会了,哀家自然信得过你,而且也会保你不死。不过,若是rì后有什么变故,哀家望你能为了大汉基业,从中斡旋一二・・・・・・”说完,她一双眼睛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魏文心站在宫门外面,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但却听不真切。但是站在外面很是无趣,转头看了看小石头,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更加觉得无趣。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却听到宫门吱呀一声打开,薄夫人和刘章并肩走了出来,忙上前行礼。薄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看了看小石头,向薄夫人说道:“本侯这就告辞了!”
薄夫人向魏文心说道:“文心,你将朱虚侯送出宫去。”我闻言道:“不用了,本侯想四下走走。”薄夫人笑了笑,说道:“你难道不怕会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人?”我针锋相对地道:“薄夫人难道怕本侯真的被刘恒杀了?”薄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魏文心看着我,微微蹙眉。
我带着小石头走出了永寿宫。魏文心仍旧心中疑惑,低声问道:“太后,为何不让文心看着他们?”薄夫人看了她一眼,说道:“为何要跟着他?刘章昔rì出入未央宫,从来没有什么偏颇之处,他若是果真遇到恒儿,那也只能怨他命该如此。”顿了一下,她又叹道:“刘章如今想在未央宫中流连,也不过是睹物思人而已。看来他的锐气果然是消磨殆尽。”魏文心问道:“既然如此,太后留着这样一个废人又有何用?”薄夫人冷笑一声,道:“废人?他可不是废人・・・・・・”
我走在碧波湖旁的柳树下,叹息一声,问道:“小石头,你说・・・・・・物是人非之后,还有必要再看这些当年之物吗?”小石头想了想,说道:“没有必要。”我嗯了一声,问道:“为何?”小石头斟酌一下,说道:“公子看到这些当年之物,想起当年之事,又不免伤怀・・・・・・奴婢见前几rì公子气sè不错,今rì来了一趟未央宫,气sè又差了许多・・・・・・”我一时游目四顾,看着眼前的粼粼碧波,心中想着其他的事情,倒没有把他这话听进去。小石头见我又是在莫名发呆,眼中露出一丝忧sè。
小石头站在我的身后,只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颇有几分冷意,正要上前让我回转,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不禁一愣。我也是心有所觉,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但随即我苦笑一声,看着眼前的宫装丽人,笑道:“原来是你・・・・・・”眼前站着的,正是窦氏,身侧还站着一个宫女。只不过窦氏从前身子瘦削,如今却丰腴了一些,而且面sè更白,却也比从前多了几丝风情。
窦氏看着我面上的苍白,一时神情似哭泣,又似微笑,良久才说道:“你・・・・・・你的伤还没有好吗?”我看着眼前面sè微红的窦氏,冷冷说道:“还不都是拜刘恒所赐,你不用在这里假意相问,刘章不会领你的情!”窦氏面sè一变,说道:“我・・・・・・”我见她神sè痛楚,心中一软,问道:“当rì我问过婶娘,婶娘说你是去了赵王宫,如何今rì做了代王妃?”窦氏眼神一霎,淡然说道:“是张泽。”我微微皱眉,她接着说道:“当rì太皇太后恩准我出宫,本来没有什么事情,但张泽受了代王・・・・・・他的恩惠,张泽故意弄乱我的籍贯,却将我送往代地・・・・・・”
我想起四年中她大概也是委曲求全,心中有些黯然,但随即看到她虽然穿着宽大的宫装,仍旧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禁神sè大变,想起自己的孩子,忍不住咳了一声。窦氏微微低头,说道:“我已经为刘恒生下一儿一女,如今也已经怀胎五月,只不知是男是女・・・・・・秀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你莫要太过伤心・・・・・・”
我摇了摇头,听她说已经有一子一女,我知道那个皇子的名字叫刘启,就是后来的汉景帝,但是女儿的名字却不知道,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女儿叫什么名字?”窦氏抬眼看着我,说道:“piáo儿,刘piáo,儿子名叫刘启。”我不禁苦笑,心道:“便是历史中的馆陶长公主和孝景皇帝了,她腹中的乃是梁王刘武,原来真的和历史中说的一样・・・・・・可笑我还一心想要改变历史!冥冥之中果然是有天意・・・・・・”
窦氏看着我,忍不住踏前一步,问道:“你・・・・・・rì后有何打算?”我淡然说道:“如今不过是听天由命而已,况且我的xìng命不在我的手中。”窦氏想了想,没有说话。我却是走开一步,说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刘章告辞了・・・・・・”窦氏看着我,失声道:“你难道不想和我多说几句?还是你心有顾忌,怕有人会看到?・・・・・・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我不禁失笑,冷笑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rì后便是皇后之尊,何等风光;我却不过是小小诸侯王,浪荡江湖间,不知rì后身死何处・・・・・・况且我遭逢大变,早就已经淡了情爱之心,刘章rì后便是凡夫俗子一个,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窦氏听我这么说,忍不住落泪,说道:“难道你我rì后真的有缘无分?我在朝堂,你在江湖,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我看着她,说道:“你从前在高后身旁,她的谋略手段你都看在眼里,只要稍加用心,便能如高后那般大权在握。刘恒欠缺治国之才,只要你能和薄夫人相安无事,她自然不会管你。刘章言尽于此,窦姊姊・・・・・・朝堂风波险恶,你自己保重。”说罢,我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小石头也慌忙行礼,跟着我慢慢去了。
堪堪走出十几步,忽听后面的窦氏平静地说道:“刘章,你还当我是你姊姊?”我停下脚步,淡然说道:“不管你今时今rì如何,我只当你是当初高后身旁的宫女,秀儿和我的姊姊。”窦氏心中一痛,说道:“你还记得当初的那首《未央》吗?”我不禁默然,窦氏哽咽道:“当rì万岁宫大宴,那一曲《未央》本来是我为你而唱,你・・・・・・”我叹息一声,说道:“当rì秀娘没有唱此曲,我引为生平之恨,rì后我也只会听秀娘一人歌唱。”我说完这些,摇头去了。
窦氏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泪眼婆娑。过了良久,旁边的宫女说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吧!虽说如今宫里太监宫女不能随意走动,但若是被人撞见,终究不好・・・・・・”窦氏没有说话,那宫女娟儿微微抬眼看着窦氏,却见她目光看着远处,眼中露出从前没有见过的冷意,不禁心中微微有些惊惧。
良久之后,只听窦氏轻声说道:“娟儿,你去外苑找一个叫张泽的老太监到我宫中。他从前很受荣宠,你一打听就能找到他。”娟儿有些不解,但窦氏此时神sè冰冷,她那里敢问,口中轻轻诺了一声,慌忙去了。
张泽心中有些打鼓,看着前面带路的宫女,心中一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个中滋味只怕他自己也难以说清楚。
昨rì他在薄太后和刘恒的身旁发现了以前的窦氏,心中已经是七上八下的了,一时想着自己总算是为刘恒出过力的人,宫中没有人敢把自己怎么样。但没想到薄太后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已经将自己贬到了别处。这次窦氏派人叫自己前去,他更加心惊。但心中尚且存着一分侥幸,只觉得自己当初虽然和窦氏不和,自己也在私底下向高后说了她许多坏话,但自己将她安排去了代王宫,虽说算是陷害,但窦氏也因祸得福,如今得到刘恒的宠爱,说到底还是自己这番yīn差阳错的结果,窦氏应该感谢自己才是。他这般想着,但一路走来,总是觉得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来到窦氏居住的储秀宫,娟儿禀报了一声,便带着张泽来到殿内。张泽进来之后,眼皮微翻,只见窦氏神sè泰然地坐在上首,却是正看着他的眼睛。张泽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晃神之下,仿佛觉得像是从前高后看自己一般,不由跪伏在地,高声叫道:“奴婢张泽・・・・・・叩见・・・・・・叩见・・・・・・”他忽然觉得胸中一阵窒息,竟然说不下去。只听窦氏清冷的声音说道:“起来说话。”张泽颤抖着谢恩,哆嗦着站起身子,面上已经是汗津津的了。
窦氏看着眼前的张泽,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说道:“张泽,本宫和你也算是旧识,这次叫你过来,只是想找你来叙叙旧・・・・・・”张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是忍不住喘息,伸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渍。窦氏看着他,没有说话。整个储秀宫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张泽只觉腿脚越来越软,几乎要软倒下去。
窦氏嘴角一牵,开口说道:“本宫从代地回到未央宫,也算是归家,可如今的未央宫和当初已然不同,太皇太后驾崩,太后被幽禁在北苑,从前的一切都变了・・・・・・不过你倒是没有变・・・・・・”张泽苦笑道:“奴婢・・・・・・烂命一条,上不了什么台面,哪里会有人看得起奴婢,所以倒苟延残喘活到今rì・・・・・・”
窦氏笑了一下,说道:“你倒是说得中肯・・・・・・太皇太后一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本宫在代地想起和你在太皇太后身前争宠的事情,想着当初若是不争宠就好了,本宫也不至于变成今rì这个样子・・・・・・”张泽没有听懂她话语中的意思,忙又跪了下来,叩头说道:“从前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
窦氏冷哼一声,张泽顿时不敢再说,窦氏冷笑说道:“说起来,本宫能有今rì的风光,倒还是拜你所赐,如此・・・・・・本宫倒要好好谢你一番了!”张泽听她冷笑着说出这番话,一时心中怦怦直跳,颤声说道:“那・・・・・・那是娘娘你天生的富贵命,奴婢能够出一份力,自然是奴婢的荣幸・・・・・・奴婢万万不敢居功・・・・・・”
窦氏大袖一摆,站起身子厉声道:“张泽,你有何功劳?!若不是当rì你从中使坏,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张泽猛然听到窦氏发怒,只觉心胆俱裂,抬头看着窦氏,口中荷荷有声,眼见窦氏走下台阶,忍不住连连后退。窦氏看着眼前惊惧的张泽,冷声说道:“张泽,你知道当rì我被送往代地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着终究有一rì我会回来,让你死在我的手中!今rì・・・・・・今rì・・・・・・”却见张泽面上一阵青气,随即眼睛瞪着,一动不动。
窦氏微微喘息,看着身子慢慢僵硬的张泽,低声笑了起来。娟儿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上前一推张泽的身子,口中叫了一声,但张泽的身子却应手而倒,就此死去。娟儿不禁尖叫一声,随即想到窦氏还在,不禁伸手捂住自己嘴巴,但眼神中仍旧流露出骇然之sè。
窦氏却是一声叹息,想着张泽这些时rì频繁受到惊吓,再加上他已经年迈,自己这一番话说出,竟然将他生生吓死,一时觉得可笑,长声笑了起来,良久才说道:“张泽,你往rì狐假虎威,作恶多端,最后却被我吓死,也算死得其所・・・・・・今rì我总算大仇得报!可是・・・・・・”想起自己这四年的韶华时光,全因为此人断送,不禁泪落如雨。
良久之后,窦氏止住哭泣,看着眼前张泽的尸身,忽然想起刘章,低声说道:“你的命是在谁的手中?你说我会变作太皇太后那样的人,看来是真的・・・・・・我已经是刘恒的妃子,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虽是这么说,但又是一阵心酸,轻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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