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朝早,天晴。
长老家的门房大爷,叩做阿福。原本是个茶商的杂役,後来主家败落,就跟了张家。打拚了这些年,终於做到张家的门房。这一做,就是十多年。
张家的大门很大很重。阿福爷特别喜欢听那门轴和枢臼磨擦的吱吱声,觉得很有派头。大概只有皇帝老子和张家的大门,才有这种气势。
十余年来,看着无数人进进出出张家。在阿福爷眼里,世上只有两类人:
第一类是张家的人。目前只有长老、少当家、少当家的两位夫人。
其他的人,身子再金贵,也只是外人,和我阿福无干。
阿福小心奕奕地服侍了他们多年。可是,半年前,突如其来冒出两位公子,就是什麽亲戚。
长老亲口对自己吩咐,这二位是货真价实、正宗无误的张家血脉,要小心照料。所以他们也算是「张家的人」的级别了。
第二种人,即是「一般的人」。目前扳起指头来也数不出十个。自己当然是一个,跟了两代当家的驼子算是一个,少nǎinǎi的贴身妈妈是一个……呃,还有谁来着?
对阿福爷来说,「第二种人」的确切数目并不重要。他只要分清眼前的那个人,是不是「第一种」和「第二种」。
因为除此二种,所有的男人都只能算是牛、是马、是狗、是猪,是用来替张家和自己工作的牲口而已。
女的嘛……都只算是婊子。婊子能够算人吗?
※※※
每一天阿福爷替张家打开大门,都觉得无比福气。
今早,阿福爷打开大门,见到一大班寒蠢村民围堵在门口,指指点点。
「去去去!干什麽?又遭瘟了麽?」
先前村子闹疟疾,村民说是长老收留外人,惹来的瘴疫,要讨个说法。阿福爷实在生气。牲口竟然敢反咬主子?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要下十八层地狱!
平常时节,要是有闲杂人等敢从门口对张宅窥瞧,阿福爷就要左手支腰,右手比划,吊起嗓子喝骂,那人便会低下脑袋,匆匆离开。
今天这招儿可不灵光了,村民们依旧掩着半边嘴巴,窃窃私笑。
阿福爷不禁顺着村民所指,回头望去,登时吓了一跳,做声不得。
原来长老大宅的粉白外墙上,糊了一张官府榜文:一张褐黄sè的薄桑皮纸,足足有一人伸开手臂那麽宽,上面墨漆黑亮的写满了字,每个字都有小孩子拳头大小,清楚分明。上款和下方都印有官衙的紫泥大印,触目惊心。
阿福爷识字不多,而这告示却有二百来字。在场的村民里,也有十来人是识得几只字的。於是乎,你读几句,他又读几句,这官府的告示很快便能凑合读出来。
阿福爷听在耳里,越来越胆战心惊。
整篇官文也只是三个消息。
第一个是好消息,最近在南方造返的大盗头子张宝已然落网,押上běi jīng准备杀头了。
第二个是坏消息。原来跟随这大坏蛋造反的小坏蛋有很多,有许多跑到别的地方去,躲起来了。
第三个却是个要命的消息:百姓良民,切勿窝藏反贼。出首通告者,得赏银一千两。
说第三点是个要命的消息,是因为不知哪个缺德鬼,用笔在文字里头的“窝藏”两个字,用红笔画了个大圆圈,然後又划了一根又粗又大的箭头,自圆圈飞冲而出,冲破榜文纸张,上了长老家的粉白墙,直指张府的牌匾。这箭头画得血红血红,又直上墙头,真不知道是怎麽样才画成的。
「窝藏」、「张府」;「造反」、「余党」。
阿福爷看着村民的指指点点,忽然背上生寒。他看着这些村民,他们眼睛里闪着一千两银子的光芒。这时候才赫然想到,他们不是牲口,是野狼。
※※※
第二天早上,在码头的一座楼房里,水岛就着窗户阳光,劈哩叭啦的打着算盘。这一天水岛一大早就回来,当值的伙夫见他板着脸,吓得连请安都不敢。
只见他一坐到自己案桌,马上摊开十数本帐簿,祭出算盘,计起帐来。左手打,右手记,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渐渐rì正当空,张家的驼子来到楼房,见他正做得起劲,只好刻意咳嗽一声。
水岛听得咳声,顿了一顿,抬起头来,见到驼子,诧异道:「唉,总管大人?什麽时候来的?来,坐坐坐。」
「水岛老大,叫我一声驼子就行了。你们那边在省城出的事,我们这边也知道了。少爷他忘着打理生意,来不及帮忙。所以让我驼子过来先打个招呼,他今天晚上再给你赔罪来着。」
「休要这样,折杀小弟了。」水岛道:「事出突然,谁也休得怪谁。只是容小弟做好这几盘帐,给少当家有个交待,我等兄弟自然另觅他处安身。」
「哎,你想到哪去了?」驼子道:「船要离岸也得等退cháo水呢?何必着急?少当家今早另坐快船回来,一登岸就命驼子来请水岛老大去吃饭,先给你洗洗省城的晦气。」
驼子话到後头,特意压低了声音。水岛见状,知他怕隔墙有耳。突然如此小心,水岛心知奇计已售。
「既然少当家已在家等候,那小弟马上前往便了。失礼,请。」
山嘴村不大,但驼子来请客,竟然预备了轿夫肩舆的山兜。水岛和驼子又客气了一番,最後水岛不得不上座了,让驼子在前头领路。
一到长老宅前,只见阿福爷领着两个小厮,在洗擦那壁墙。隔着老远,已听到他喝吵打骂的声音。水岛不禁暗笑。
那张告示,便是水岛当rì在省城揭了下来的。三山王虽尔兵败,但本钱还在,理应东山再起。山嘴村长老推三阻四,索xìng来个顺水推舟,杀他个措手不及。於是就将这告示贴在他家门口,还特意圈明,张家就是窝藏乱党。
进得内厅,只见已设好桌筵,长老坐在席首,少当家站立相迎。
水岛心道:「这下倒把我当成是大爷看待了。」
三人也不多废话,坐下便吃。驼子地位虽高,但因当家的有事商量,所以就没有陪坐同席,自行带了下人退下;却让人把门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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