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间凉亭式的茶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就几根柱子,周围用三尺多高的围栏围起来,中间一个楼梯上二楼。几张烂桌椅,那些苦力穷人没事就喜欢在这里坐坐。二楼是雅间,那是清河两岸的老爷少爷们请酒喝茶的地方。上下两层,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茶楼外面,一条大河蜿蜒东去,这就是清河了。河的两岸分布着几个村子,几百户人家。沿着清河顺流而下,两天左右的船程,就能到省城。茶楼就在王家村的村头,村里面最富贵的就是茶楼的主人——王老爷,他是村里的大地主,又在省城里开了几家米铺。整个王家村,不是租种王老爷的田地,就是在他的米铺茶楼里打工。
在清河上游,离王家村约莫二十来里路,就是陈家村。王老爷的夫人就是陈家村人。这王夫人外家本来也是清河两岸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无奈从她爷爷开始,一连三代,陈家的男丁都好抽那鸦片烟,偌大的一份家业,慢慢的就败了。十几年前,王夫人的父亲一死,她哥哥就只有靠妹夫接济才能过下去了。
和王家村隔岸相对的是赵家村。村里面有个赵老爷,也是个大地主,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赵老爷早年曾参加过革命军,还在战争中打残了一条腿。更重要的是,赵老爷有几个拜把子兄弟在国民zhèng fǔ里当大官,所以清河两岸无论是谁,都得让着他几分。
王老爷是商贾好手,赵老爷勇武过人,但正如俗语有云:“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王赵两家的少爷都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正经事不做,piáo赌饮吹却是样样拿手。就在张先生讲鬼故事的同时,王赵两位少爷正在茶楼的雅间里赌博斗蟋蟀。
赵家少爷赵荣贵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蟋蟀王,已经一连赢了王少爷十几只蟋蟀。王家少爷王金龙心生不忿,花了重金,托人从外地买回了一只叫“黑头将军”的蟋蟀,此刻正和赵荣贵的蟋蟀王斗得难分难解。几个帮闲跟班各为其主,拍手跺脚为两只蟋蟀加油。
两只蟋蟀在陶盘里不停地旋转身体,寻找有利位置,勇猛扑杀。几个回合下来,黑头将军越战越勇,居然把赵荣贵的蟋蟀王踢得一连翻了几个跟头。蟋蟀王登时胆怯,连连后退,不敢再斗。
“赢了!赢了!……”王金龙大声叫道,“我赢了!哈哈哈……”一边笑,一边连忙把黑头将军装回竹筒里面。
赵荣贵一张麻脸气得发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金龙得意洋洋,吩咐身边两个跟班道:“大狗二狗,把桌上的钱都给我收起来,这里每人都打赏一个大洋。”众人大喜,连忙道谢。
王金龙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不要谢我,谢赵少爷吧,这些钱都是他的。哈哈哈……赵兄,真对不起了,之前我一连输了一百个大洋给你,这回却一次赢了你三百个,我是真觉得很不好意思啊!”说完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荣贵哼了一声,说道:“我赵家有的是钱,输一千几百算什么?”
王金龙向他伸出了大拇指,说道:“好——!那我们明晚再来,如何?”
赵荣贵一拍桌子,说道:“来就来,难道怕你不成?”但心里想到一时半刻未必能找到一只斗赢黑头将军的蟋蟀,又不免有点底气不足。
王金龙志得意满,带着大狗二狗,就下楼去了。
楼下众人大都在王家的米铺打工,见王金龙chūn风满脸的下来,就知道他斗赢了蟋蟀,连忙站了起来,抢着说恭喜。
王金龙点了点头,说道:“掌柜的,拿些点心来给大家吃,算我的!”
那个说故事的老者张先生拱手说道:“王少爷仗义疏财,真是个好心人啊!我代大伙谢过王少爷。”众人又连忙附和着说道谢。
王金龙仰望屋顶,做了个轻蔑的表情,说道:“张先生太客气了,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启蒙老师。要不是你在我手心打了十几下戒尺,我王飞龙怕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的。”
张先生脸sè尴尬,弯着腰说道:“不敢不敢!王少爷天资聪慧,又到省城的洋学堂学习过,早已青出于蓝,老朽可不敢认是你的老师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突然传来赵荣贵那破锣似的声音:“……,反了反了,你这狗奴才想作反了是不?看我打不打死你!……”接着就听见噼噼啪啪扇耳光的声音,赵家的下人小顺子连声求饶:“少爷饶命啊,少爷饶命啊,……”
原来是赵荣贵斗蟋蟀输了,借点小事就在下人身上撒气。
赵荣贵越打越气,手脚并用,把小顺子打翻在地,再用脚一踢,小顺子就犹如滚冬瓜一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小顺子从楼梯上滚下来,正好撞在王金龙身上,把王金龙手里的竹筒都撞飞了。那只黑头将军从竹筒里跳了出来。
王金龙看见黑头将军跳了出来,心中大急,大喊道:“快给我把蟋蟀抓回来!快!”
众人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抓那蟋蟀。但那蟋蟀能飞会跳,那有这么容易就抓到呢?
王金龙又气又急,在小顺子胸口踹了几脚,说道:“如果黑头将军跑了,我就要了你的狗命。”接着又对众人喊道:“大伙听着,谁给我抓到蟋蟀,我打赏十个大洋!……哎呀,你这个臭二狗注意点,你差点踩死我的黑头将军!……那边、那边,快!……这边、这边,……啊!……啊!……停!停!停!都给我停下来,原地不动!听见没有?都停下来!”
众人听见王金龙喊停,马上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见王金龙一脸狐疑,走到那个叫福生的年轻人面前,说道:“狗杂种,你的脚踩住了什么?”
福生早就觉得自己脚下踩着的东西有点不对劲,犹豫了一下,道:“没、没什么!”
王金龙喝道:“把你的狗腿移开!”福生无奈,只得把脚轻轻移开。众人不禁“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原来被福生踩在脚下的,正是那只黑头将军。
看见黑头将军被踩死了,赵荣贵可就乐了,走到王金龙身边,裂开大嘴,露出一副既黄又黑的烟屎牙,幸灾乐祸的道:“哎呀呀,可惜啊可惜!黑头将军他、他居然就这样给踩死了!这叫做什么来着?这叫做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嗯,不是,是蟀有旦夕之祸福。”接着又从衣袋里拿出装着蟋蟀王的那只竹筒,摇了摇,道:“王兄啊,看你明晚拿什么和我的蟋蟀王斗!哈哈哈……小顺子,我们走,回家咯!”
小顺子用手捂住胸口,踉踉跄跄的跟着赵荣贵身后,出了茶楼,跳上赵家的小船,向对岸摇了过去。
王金龙看见自己的蟋蟀被踩死,早就气得全身发抖,再给赵荣贵这么挤兑一番,更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手抄起身边的凳子,劈头盖脸的向福生打去。福生踩死了蟋蟀,早就吓到傻了,一时躲闪不及,登时被打到头破血流。
王金龙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狗杂种,你妈勾汉子生了你这个死野种,我今天就打死你!”
大狗二狗两个,也抄起家伙,恶狠狠的扑了上来,主仆三人围着福生往死里打。
众人向来都惧怕这个小霸王王金龙,眼见他们主仆三个行凶,谁又敢劝一句?最后还是张先生鼓勇上去拉住王金龙,说道:“王少爷,再打下去,可就出人命啦!”
王金龙眼见福生被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也怕闹出人命,喝令大狗二狗停手。
张先生连忙去扶起福生,看见他被打得这么惨,心中不忍,又见王金龙依然怒气难消,大狗二狗两个还在摩拳擦掌,yù再度行凶,连忙说道:“王少爷,你就是把他打死了,您的蟋蟀也不能复生啊。不如,不如就让福生赔你一个,您就放过他,怎么样?”
王金龙哼了一声,道:“我花了一百个大洋,才托人买到这个黑头将军。既然张先生你为他求情,哪就叫这个狗杂种赔我一百个大洋好了。”
众人一听,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们为王老爷打工,一个月最多也就赚十个八个大洋,现在王金龙一张嘴就要福生赔一百个大洋,这如何赔得起呢?
福生只觉得全身火辣辣的痛,头上被打破了的地方还在流血,两耳轰鸣,眼前一片模糊,被张先生扶着,不知该和王金龙拼命,还是该逃跑。只听到张先生说道:“王少爷,你就是要来福生的命,他也赔不起这一百块大洋啊。不过,我听说,在村后的埋人地,专出一种吃死人肉的鬼蟋蟀,也是厉害非常!就让福生去抓一只赔给您,好不好?”
清河两岸古老相传,在坟地里出没的蟋蟀,因为吃了死人肉,沾染了尸气,极其毒辣,被称为鬼蟋蟀,非普通蟋蟀能敌的。
王金龙当然也听过这个传说,只是没人验证过,心里将信将疑,两眼环视众人,恶狠狠的说道:“好,我也免得你们说我王金龙欺负人。如果这个狗杂种能给我抓到一只鬼蟋蟀,我就饶过他的狗命!”又指着福生说道:“狗杂种,你现在就去给我抓鬼蟋蟀。走!”
张先生大吃一惊,道:“王少爷,现在可不能去啊!最好还是等天亮了再去吧。”
王金龙道:“rì光rì白的,能抓到蟋蟀吗?我就限他今晚给我抓到鬼蟋蟀,如果抓不到,就别怪我不客气!”
“埋人地里闹鬼!现在最好别去!”不知谁轻轻的说了这一句。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灯火被吹得暗了一下,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远处还隐隐传来了雷声。
张先生一边拿出烟丝,按在福生的伤口上,给他止血,一边对王金龙说:“我的好少爷,夜里实在不适宜去哪些地方啊!您听听,都响雷了,说不定就要下雨,还是明天再去吧。”
王金龙心里也有点害怕,但嘴上依然逞强:“别啰啰嗦嗦的,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鬼?!我就是要现在去。”说着,向大狗二狗打了个眼sè,大狗二狗连忙向茶楼掌柜要了两个灯笼,然后一左一右夹着福生,拖着他往外走。
张先生知道再说也没用,不禁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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