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他要说出来,就在那个井前,他要大声喊出来:“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来问我?”
从轮椅上下来,脚踏实地的那一刻,他的亢奋达到了顶峰,竟一把甩开了小护士,向着芭蕉树急走过去。
那护士忙要追过去扶他,郑儒雅猛地回头,大喝道:“不许跟着我!”
可怜的护士被吓呆了,多rì来,这个儒雅的、好脾气的老教授,此刻竟像是疯了一样,眼神中燃烧着一股极其兴奋的神sè。就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不,像吸毒,她见过那些吸毒的人,那些透支生命,做最绚烂的开放的吸毒病人,在某一刻,就是这种眼神。
这个时候,谁能相信面前这老头已是癌症晚期,只有个把月生命的重症病人?他走得飞快,转眼便消失在芭蕉林中。
“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来问我?”郑儒雅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冲进了芭蕉林,他记得的,他记得那口井的位置。图书馆扩建时的设计图,他特意叮嘱过的。本来,他想将这口井压在楼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可最后他没有那样做。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还会来到这里的,他知道的,那是一种宿命的必然,就像是一个承诺。他必须来,他有话要说,尽管他一直逃避,不敢面对,但这些话是一定要说的: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来问我?
他绕到图书馆后面,拨开一株芭蕉树,然后……
他一下傻眼了。
那口井真的就在面前。
真的就在面前。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是谁将他挖出来的?
郑儒雅满头的白发竖立起来,一双混浊的老眼瞪得大大的,他大张着嘴,感觉胸腔里的气体在缓慢地往出流,却没有什么氧气能进来。
天地一下子就变得寂静下来,大学生们骑着自行车滑过水泥路的声音,球场上篮球拍动的声音,图书馆草坪上少女读英语的声音……全都没了。世界变成了黑白的,他眼里只有那口井。
然后,他看见盖在井上的那块石板被掀了起来,一个黑糊糊的人影从井口升上来,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在问:郑儒雅,你为什么把我关在下面?
他很想大喊: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来问我?
他真的很想大喊,这不正是他想要喊的,几十年了,这正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啊,他欠他一个回答,一定要喊出来啊。
可他发现,自己喊不出来,就是喊不出来――良心死死地攫着他,在这个人面前,他没资格说话,他没资格。
他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也无法呼吸,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看着井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爬出来,向他走来……
“你……你终于还是出来了。”他忽然觉得解脱了,几十年从未有过的放松,是那样的轻快,如同飞在云端的感觉,真是太舒爽了。那一刻,他似乎又成了那个念诗的青年,在满山的红杜鹃花丛中,望着远处海中的帆影,听那个少女在大声的叫他:“儒雅,你过来啊,你过来,你看看丘师兄啊,他好可笑,哈哈哈……
“你没死,太好了。”郑儒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
李小鱼终于摸出了手电筒,他照亮了井底,看见一条狰狞的毒蛇,咬破麻袋钻了出来,三角形的脑袋,冲着他,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
“呼!”李小鱼呼呼喘着气,频率越来越慢,终于平静下来,毒蛇虽然可怕,但可以接受。想来是这家伙在井底冬眠,睡在了尸骨里,自己这么一折腾它便清醒了过来。
从冬眠中被惊醒的毒蛇还很僵硬,李小鱼挥起手电筒,砰的一声砸在了它的脑袋上。那手电是很先进的摇杆手电,不用电池,没电的话摇一摇就可以了,很适合野外探险用。而且手电顶端有尖角,还可以当武器。那蛇被他一下砸中,扭了扭身子,不动了。
李小鱼也不知道它死了没有,反正手上带的是防火石棉手套,也不怕它咬,抓住蛇的身子,扔到了一边。这不是一条大蛇,只有半米多长,李小鱼见自己竟被这一条小家伙吓个半死,不禁有些羞恼。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他反倒冷静了下来,抓着手里的绳子拉了拉,紧紧的。他破涕为笑,擦擦眼睛的泪水,骂道:“糊涂了,他们不拉我,我自己不会爬上去?”
绳子的一端是拴在树上的,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担心井上的人万一力气不够用,那么树干还可以缓冲一下,不至于让井下的人跌落摔伤。
李小鱼背上麻袋,攀着绳子,爬上井口,用力托起那块石板,将它顶开。当阳光重新照到他的脸上时,他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妈的,以后再也不下井了,再下井我就不是李小鱼,我是李小猫。”李小鱼暗骂一声,从井口里爬出来,眼神却猛地定住了。他发现井上的孙道人和苏小海都不见了,反倒有一个老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眼神像见了鬼似的,又怕又惊又无助……但很快,那复杂的情绪忽然又变成了喜悦、解脱。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李小鱼马上就知道这老头死了。
几乎是在同时,他认出了这位靠在图书馆墙壁上,站着死翘翘的老同志,正是那个讲《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自毁情结》的郑儒雅教授。自己也听过他的课,还让贾真真刻意接近他,希望能解开那一段时间张海原被女鬼缠身的谜团。
现在看来,他确实与此有关,但……
李小鱼仰头向天,苦笑道:“老天,开……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让他来添什么乱啊?”
郑儒雅为什么来这里?李小鱼完全不理解,但这至少证明了自己目前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也就是说,图书馆的鬼魂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背着的也确实是他的尸体。
他放下麻袋,走到郑儒雅面前,用手在他鼻子下面探了探,果然,已经没有呼吸了。芭蕉林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郑老……郑老……,你再不出来我要进去了!”
李小鱼咬牙切齿,恼怒不已。这老头死在这儿,非惹来jǐng察不可,jǐng察一来,这个井就会暴露,那么自己被着的这具尸体肯定会被调查。如此一来,计划也就破产了。
眼看那喊着“郑老”的声音越来越近,李小鱼都看到了白sè护士服的一角,他急得直跺脚。出去是不行的,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看向那井口:nǎinǎi的,难道再钻进去?那不是要被瓮中捉鳖?
他正想着呢,忽的,身后芭蕉林里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拉着他用力一扯。李小鱼大叫一声,身体消失在芭蕉叶片之后。那小护士随后找了进来,看到郑儒雅紧闭双眼,早已气绝身亡,吓得尖叫一声,忙打电话叫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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