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生活了小三十年，崇明的思维已经深受四千年后的世界影响，考虑问题日渐趋向理性。却总是忘了，当前的这个世界还是个感性冲动的时代。对于一个部落来说，族里死了人，自然要为他报仇，可凶手是谁，在没有亲眼见到的情况下，便需要依靠占卜决定。这个过程完全非理性，毫无道理可言。将复仇的裁判权交到众神手中，人们接受神旨去杀人流血，整个过程蒙昧，野蛮，而又充满神圣色彩。
耳川的死也是这样，南山国的巫师会向鬼神卜问，如果卜问的结果是耳川被一只兔子咬死了，南山国人也必须将复仇的目光转到某只兔子身上，这种行为听起来很滑稽，在这个时代却是不可违背的铁律。
当然，一切规矩说到底都是人类发明的，有人发明，就有人破坏。这就像契约一样，就是用来撕毁的。当然，前提是你能够承担撕毁契约的结果。而绳寿，就是南山国中能够承担这个结果的人。
此时像绳寿这样的原始贵族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对鬼神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源自人类自身力量的增强。人类强大了，对鬼神的笃信就会减弱。时间长了，对鬼神就会抱有一种实用的态度：你对我有用，我就信你；你对我没用，我就不信你。
只要他有心，他就可以将杀死耳川的罪责推到大时国头上，只要他一口咬定这一点，其他人也只能听从。
而且，南山国人追究耳川的死因不一定就是真的要为他讨回公道。而仅仅是出于血亲复仇的责任。只要能在名义上为耳川报仇，他们并不怎么在乎杀掉的到底是不是真凶。
而最重要的，由于大时国已经遭到了削弱，现在又有大次国与本国联手，夷灭大时国就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大时国的人口和财富，都会有一部分流入南山国，这实在是损人利己的大好事。
因此，崇明的那个问题确实问的不怎么聪明，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这话问的太外行了!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换了别人，可能要夸一句问的稳妥，可到了北池这里，这个自视甚高的大次国猛将就想给崇明一点脸色看，一惊一乍的做出目瞪口呆状，倒叫崇明对他的评价又低了一等。
看到这家伙，崇明就能想象出大次国中那些如狼似虎的勇士的模样：天老大，他老二；自高自大，谁也不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脾气暴躁，一点就着……总之就是一群莽夫，除了在勇力上比崾国人高出一大截，其他方面都一个熊样，想象踞冲也真是可怜，夹袋里没几个可用的人才，让北池之类摄居高位。
两厢计议已定，接下来就是与呈丕会合，连同绳寿共击大时国。派北池和呈丕南下时，踞冲另拨出一百勇士相随，两人各领五十。按说大次国生口近万，不至于才拨出这么点人，只是各国素来忌惮踞冲，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派的人多了，只怕多生波折，另外这也是为解崇明之危而来，宜速不宜缓，人多则行动就慢，也不合踞冲的心思。
两人出了神庙，临墙等人迎了上来，脸上颇有些讪讪。之前他们可是二话不说就降了靡战，白费了崇老大一番身先士卒的拼杀，崇明看到他们就来气。念头一转，便只剩了叹息：刚才还说踞冲可怜，夹袋里没人才呢，现在看看自个，还有脸说别人？
临墙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却是本能。看老大神色有些郁郁，猜到了一二，拉着众人拍胸脯道：“老人言道：猎手上了山，就得能豁出命去！哪怕群狼当道，也得敢冲敢拼！今天的事是我们让你失望了。崇明你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自今已后，我们若还像今天这般没出息，自己就没脸活了！”
这番话说的倒是挺漂亮，其他人都大声应和，拍胸脯表决心，绝不再让老大失望，再有下次，就不做男人了，切鸡-鸡！
崇明眼皮抬了抬，瞭众人一眼：“行啊，经过今天的事，还学会说话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有这方面的天赋？跟谁学的？”
满嘴江湖味儿，从小生在山窝子里，纯洁的跟张纸一样的临墙能说出来才怪。
“真是啥都瞒不过你。”临墙嘻嘻一笑，却没回答崇明的问题，凑上来道：“怎么样，心里舒坦点了吧？我刚才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很像山外人？”
“滚蛋！”踹了这小子一脚，崇明眯起的眼睛射出瘆人的光：“好的不学，还学会油嘴滑舌了！山外人？你就那么稀罕做山外人？站好喽，老实回话！”
不是平时的爆栗，是直接拿腿踹，一点也没脚下留情，临墙也是记吃不记打，非得崇明施展暴力才肯老实，再不敢嬉皮笑脸，脏兮兮的手往东边一指：“他教的！”
崇明循着那爪子望去，见那边正有一人向这边看，二十上下，瘦瘦的脸上生着细密的络腮胡，显得眼睛很大，像鱼眼，转动起来也像鱼，很灵活，一看就是个有心计的主。
注意到崇明的目光，那人似乎笑了笑，走过来道：“好陌，息田氏谷生之子，现居于大次国，最敬重国主踞冲。”
“好陌？息田氏谷生之子……”崇明品咂着对方话里传达的信息：“你的族人擅长农耕？”
好陌点头，傲然道：“若论农技，我息田氏在渭水可不输于人。若不是当年受甘泽大败的牵连，举族被灭，如今渭水之畔，说不得要有我族一个位置！”
“好大的口气！”崇明冷笑：“有邰氏之后稷人称农神【1】，你比有邰氏如何？”
注：【1】后稷：名弃，传说是帝喾之后，母有邰氏姜嫄，践巨人脚印而生后稷，以为不祥，弃之荒野，因此名为弃。弃长大后善植五谷，威望既高，得以成为有邰氏第一任男性首领，人称后稷。是周朝始祖，也是后世之农神。“后”是虞夏之际氏族首领的尊称，“稷”是一种优质粟米。后稷一词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种地大王。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