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明刨根问底的追问下,北池的感情突然爆发,居然就这么抱着好陌嗷嗷嘎嘎哭了起来,这家伙的哭声十分之难听,事后临墙说那声音勾起了他童年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崇明问是什么记忆,临墙却白着脸不肯说。
让北池吓到的不止临墙,随崇明北上的人们这个晚上是甭想睡个安稳觉了,他这一哭,本有些淘气哭闹的小孩子反而不敢哭了,角月指着那正做痛哭流涕状的大汉,以及满脸惊讶和无奈的好陌,在崇明耳边小声道:“看着真……诡异!”
如果角月通晓四千年后的流行语,他一定会说:“这俩货有基情!”
崇明自语道:“我真不是故意把你逼到这份上的。”
北池的哭如狂风暴雨,来的猛,去的也快,抹一把眼泪,一把将抱了半天的好陌推开,一双眼睛早成了兔子眼,脸上一片狼藉,虽极力做出刚毅硬朗的模样,无奈好巧不巧的打起了嗝,将他硬汉形象破坏无疑。
他看崇明的眼神不再是轻视和鄙夷,仿佛在看仇家,恶狠狠的道:“我想复国,怎么样!”
崇明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该怎样作答,好一会儿,打了个哈欠,云淡风轻的吐出个音节:“哦。”
北池将身上衣物脱下,全身赤裸,粗大的食指指向崇明:“来跟我打一场!”
崇明奇怪的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跟你打?”
北池狰狞一笑:“老子来了兴致,要试试你的斤两!”
崇明道:“我刚跟那头该死的驺虞斗了一阵,还受了伤,你现在跟我挑战,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
北池哈哈一笑:“若在平日,我自然不会这么做,今天么,你惹毛我了,我就趁你之危了,怎么样!”
崇明嘿然道:“我还以为你以英雄自诩,不会做这种事呢。”
“我算得了什么英雄!连快意行事都做不到。”北池抻脖子扭胳膊,牙齿磨的吱吱响,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好好跟崇明做一场了:“之前我顾念你是踞冲之弟,今日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不打掉你满嘴的牙,我以后吃饭都不香!来,跟我打一场!”浑身骨骼嘎嘣嘎嘣响,热身运动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崇明点点头,也脱了个精光,活动活动手腕,下巴点着北池:“来吧!”
“吧”字还没说完,北池已经合身扑了上来,拳头雨点一般砸向崇明,全是只攻不守的狠招,崇明脸现狰狞之色,迎上去跟他硬碰硬的对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两人的拳头都似乎比青铜还要硬上几分,加上惊人的蛮力,砸在身上便是一阵剧痛,他们却丝毫不管不顾,只是疯了一般的往对方身上招呼。肢体的痛感和熟悉的血腥让他们愈加亢奋,不一会儿,血肉横飞,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空中的风也停了,遮蔽月亮的浓云又增厚了许多,似乎诸神都不想再看这两个男人的相互痛殴。
最后是北池一拳杵在了崇明的下巴上,几乎将他的下颌击碎,崇明立刻还以颜色,运起全力撞向北池的鼻子,北池闷哼一声,软软坐倒在地,眼泪又流出来了,他不再动,就软在那里哼哼的流泪儿,像头猪。
崇明的力气也已用尽,抹一把脸上的血,噗通一下摔在地上,吓得临墙忙扑上来看他死了没有。
“我早就想揍你一顿了。”北池的声音哑了,又带上了浓浓的鼻音,说话很不清晰:“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崇明一把将七手八脚在自己身上忙活的临墙拨开,哼哼道:“我特么更想揍你!倚老卖老,自高自大的大蠢牛!”
北池也躺了下来,就在崇明边上,鼻血和眼泪哗哗流着:“这感觉真不赖!——老子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你,看你狼狈样!那时就想,以后要真跟这小子在一块儿,还不知得生多少闲气!”
“巧了,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也不喜欢你。其实说起来,你丫的卖相还是挺靠谱的,虽说脸上有一条疤,却更添老男人的韵味,要命的是,你领着几十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当时就想,坏喽,这下不会是落人家设的套里去了吧?搞不好这王八蛋跟靡战是一伙的!”
北池怒道:“我当时是领着人去解你的围,你还骂我是王八蛋,你小子当真不是个好玩意!忘恩负义!哼,之后你一刀剁下靡战的脑袋时我就知道你这人靠不住,居然敢在我面前指挥起我的人来了,这笔账我可都记在心里!”
崇明揉揉下巴,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出风头!干啥都要踩别人一脚,好显得自己有多牛,你这么大一人了,这么做有意思?如此没皮没脸,我都替你臊得慌!”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对方,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心中存下的芥蒂一股脑都喷了出来,一边喷一边骂,时不时还动手动脚,只是刚才一番烂斗早耗尽了他们的力气,如今只能以毒舌攻势让对方掉血了。
他们说的痛快,别人却越听越心惊:平日里这俩人在人前慷慨豪迈,气度不凡,原来也是这般的小心眼,听听他们说的那些话,连对方的一个不太恭敬的眼神都要记仇,娘唉,不带这样玩滴!
说了好一会儿,两人将对方的不是数落了个遍,砸吧砸吧嘴,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批判起对方某些不当的行为,崇明讥笑道:“别人养鸟,都养鹰,养雕,最不济也得养只赤莂【1】,瞧你这么大一汉子,居然养了一只巴掌都不到的鸤鸠,有事没事还‘布谷布谷’的叫上两声,当真可笑!也不怕弱了大次国的名头!”
北池怒道:“鸤鸠怎么了,我就稀罕那东西!”倏的起身:“我的鸟呢,我的鸟呢?布谷,布谷!”
刚才北池跟崇明恶斗,那只鸤鸠便如惊弓之鸟,尾巴一歪一头扎进了草丛,这家伙也是个胆小的,进去之后连叫都不敢叫了,歪着脑袋倾听外面的动静,此刻听到北池的唤声,扑棱棱飞了出来,落到北池肩上,叫道:“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北池神色重新便的温柔,抚着它的羽毛道:“刚才吓着你了吧?嘿嘿,小东西,别怕,别怕!”估计他对自己的女人也没有这般体贴。
崇明似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滚成一团,本来好陌和临墙看到北池的模样也觉得有些滑稽来着,如今见了崇明的模样,顿时起了忧色:不会是发癫了吧?有那么好笑?
北池重新躺下,让鸤鸠在他胸前栖息,接着鄙夷崇明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懂得什么?我当初在南山看到它的时候,那是得了诸神的指引的。它的巢被毁了,无处可去,落在枝头不停的叫,那情形,真跟我当年逃离甘泽一模一样,它的叫声,能扯动我的灵魂。它一定是我的族人死后的化身,在那里等着我。”
北池的深情倾诉让崇明笑的更厉害了,这让他大为恼怒:“你就笑吧。你看我可笑,殊不知你才是最大的笑话。我算是明白踞冲这些年为什么迟迟不接你到大次国了,真把事交给你,肯定给办砸喽!总以为指着自己一点小聪明就能成事,我呸!姒清也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了你,我都替她不值!若不是你这张脸跟踞冲有那么几分像,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想算计别人?先让人家给算计了吧?哈哈,哈哈!”
好陌的脸拉了下来,心说哥们我真是躺着也中枪。
崇明嘿嘿笑道:“少年人么,总有些不着调的想法,在旁人眼中傻里傻气,那又怎样?总比某些人明明想煞了一样东西,却连说都不敢说要强!你想复国,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嘿嘿,不但自己不说,还不让别人说,谁说就要揍谁,好大的威风,好可怜的人儿!”
北池却不动怒:“今夜挨了你许多揍,又狠狠揍了你一顿,一股子火气都散了干净,你说的再多,我也不生气。是吧小家伙,布谷布谷……”
“咄!”崇明一挥手,将鸤鸠赶到了一边,北池正想好好逗一逗呢,见状不由大怒:“又要讨打么!”
崇明昂首看着他,北池拳已经举起来,却没砸过去,翻身坐起,对那鸤鸠唤道:“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那胆小的鸤鸠回了两声,却不靠近,它实在怕那个将它赶跑的凶恶人类。
崇明冷笑:“复不了国,便只能坐在这里逗鸟了。你说它是你族人所化,可知它日夜鸣叫‘布谷’是什么意思?”
“布谷……”北池的心被什么击中了,呆呆坐着,喃喃道:“布谷,布谷,何处可布谷……”
注:【1】赤莂:《山海经•西山经》:“小华山……鸟多赤莂,可以御火。”赤莂,属于野鸡一类的禽鸟,胸部腹部都是红色,冠子是金黄色,头是黄的,尾巴是绿的,间杂着红色羽毛,色彩鲜明。御火:御在这里是屏除、辟开的意思。御火就是辟火,意思是火不能烧及人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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