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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非天命死生难测,散鸳鸯钗头凤折(2 / 2)

蕊儿道:“自然是爷爷教的,每当他唱起这首歌时他都会哭,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也许这是他和我nǎinǎi的故事,但是他从来也不说,而且……我其实不是爷爷的亲骨肉,nǎinǎi在很年轻很漂亮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很舍不得爷爷。”

“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很美很美的故事,能让一位花甲老人回忆的女子,一定是很美很美,很温柔很温柔。”破晓凝望远方,艳羡赞道。

“但是爷爷时常说,这辈子,他真真切切负了她。”

破晓叹道:“过往的是是非非,不是我们能够评判的,他们会有好多好多故事,独自埋在自己的心里,就像是心里的一道疤,哪一天念了,就把伤口撕裂,再看一遍,再痛一遍,才知道自己是真真切切活过,爱过。”

蕊儿好奇地盯着破晓,说道:“破晓哥哥,你怎么懂这么多。”

破晓急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我胡说的,你莫当真了。”

他就差点说出,自己在习武之时,也会偷偷溜出去茶馆偷听几段话本,于是唐明皇,杨贵妃,王昭君的故事耳熟能详,以至于他把看客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船桨幽幽,汩汩水声弥漫在两人的心间,清清浅浅,氤氲着人世间萍水相逢处的一份闲适与静谧,破晓望向不远处的河岸,chūn风微醺,竟有些不舍与留恋,徘徊在心头的最深处。

原来,哪怕相处只有须臾,只要用心去交流,定是让你无法释怀。

踏上河岸,破晓就向蕊儿辞行,并且将一锭银子偷偷塞在了蕊儿的船上,那锭银子本是他在算命处的嚣张公子那里偷的,他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他此刻只是希望,如果要有惩罚,就将报应全报在他身上便是了。

蕊儿依依不舍地和他惜别,而蕊儿的爷爷也走了过来,等她一起回去,那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而眼睛里却依旧那般清澈透明,只是岁月的痕迹毫不留情地挥霍而过。

破晓和蕊儿爷爷擦肩而过的霎那,忽然他心里冰凉,那是怎样的一股真气,氤氲四方,他四处张望,只有那张微笑的慈祥的老者,破晓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也不再多问。

蕊儿柔声道:“破晓哥哥,你这就走了,路上一路保重,这是我家做得饭团,可好吃了,你路上带着些,别饿着。”

破晓看着蕊儿的眼睛,就如这处水乡的河水,不沾染一丝浊气,他点了点头,接过包裹,下定了决心回过头去,挥手告辞,他听见了她爷爷和她一起划船的声音,也知道蕊儿爷爷没有告诉蕊儿那些秘密的原因,前人承受的痛,再交由后人,未免过于奢侈了些。只要那些人平安,有些痛苦,是可以一个人独自承受的,破晓慢慢懂得了这些道理。

而也许在两人心中明了,这一见,或许已经是永诀。破晓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蕊儿和他爷爷已经不在,破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满城缟素,万里哀哭,流水干涸处,遍地都是尸首。

破晓就此直向那临安走去,江南地平而多河,流域纵横,若无轻功,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直到自己行了一月须臾,到了绍兴,已经离临安城不远。

行至一处府园,破晓闻到百花的香气,顿时为之神迷,他停下脚步,看到匾额上写着“沈园”。

他心想如此美景若是不好好欣赏一番着实可惜,只是擅自闯入未免过于唐突,正想用轻功飞檐粗略欣赏一下之际,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于是急忙装作一个普通的路人驻足欣赏。

走来的是一位书生,带着书卷气息却是神情毅然,他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好看,对林破晓说道:“小兄弟,是否想进沈园一观?”

破晓一听,正和他的心意,于是急忙点头,但又问道:“这园子是你的吗?”

书生嘴角微微一笑,道:“在下姓陆。”

破晓“哦”了一声,书生正在以为破晓领会其意的时候,破晓又说道:“这园子是姓沈家的,难不成你是他们家人?”

书生:“……”随后微微笑道:“你不进我可进去了。”说罢便掀起园门的柳枝,走了进去。

破晓急忙跟上前去,见到园内花木扶疏,石山耸翠,曲径通幽,点点的粼光摇曳在湖面zhōng yāng,望向远处的长亭柳岸,慵懒得让人心醉神迷,如梦似幻,陆书生走得很慢,破晓也只好跟在身后耐心地欣赏风景,但他更喜欢欣赏陆书生的神sè。

他手指轻轻拂过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攀着每一处的花草树木,仿佛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一一嘘寒问暖,他的眼中满怀柔情,一步一寸处落下了丝丝柳絮。

“这里,你很久没来了?”破晓还是打破了他的思忆问了出来。

陆书生点头道:“五年有余了吧,想不到我此番落第归来,这处的光景,倒是一样的美好。”

原来他是一位落第的书生,却又如何不感怀伤事呢?

就在破晓想要安慰他的时候,却看见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迎面而来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头上的那支凤钗,迎风摇坠。在这乍暖还寒的chūnrì,她依然披着貂裘,神情却显得很憔悴。

“你……”陆书生站了半天,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那女子像是泪眼盈盈,犹如见到了一位久别的故人,这场相遇,来得过于突兀,突兀得让人不知所措,心中一片迷糊。

“务观……这些年来,过得可好?”女子最先开了口。

“务观?”破晓心想,“这就是书生的名字了。”他自觉自己站在这里过于碍事,于是很自觉地离开,走向远处的凉亭,凉亭之上,一位锦衣公子在石桌上摆满了食物,遥遥看向这边的两人。

陆书生轻笑道:“好,如何不好,我陆游一生已是如此,母亲与我作对,我却不得不迎合她,我自视才高,却落了个毁卷落第的下场,好……当真是好的很!”

女子闻言,身子轻轻一颤,呆呆看着他,忽然捂起嘴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陆游刚yù上前,却见到一位男子跑来,关切地握住她的手,问道:“婉儿,你的病怎么又犯了?好些了没?”

婉儿?可曾记,当年如此叫你的人,正站在你的面前。曾经,你是我的,如今,我是你的。

男子抬起头来,正对着陆游的脸,仿佛是两道闪电交错,他的思想瞬时停住,却听见叫婉儿的女子抬起头来,抓住他的手,道:“夫君,这里风大了些,我们回去吧。”

“夫君……”那一声,足以让他致命。

男子将她拥在怀里,向呆住的陆游作了个揖,转身回去,她亦是恭敬地点了点头,目光和他交错,转身,任由他拥着,避过了寒风,却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情海。

望着远去的背影,陆游犹如石像一般站在那里,然后苦笑一声,一步一摇地走向一个偏僻的角落。

可曾记,你我执手相看,共望这一片荼蘼,你如花美眷,我陪你度过这似水流年。

可曾记,你我举案齐眉,同赏那一抹风月,你温婉贤惠,我为你放弃那江山一片。

可曾记,那如恶的东风,吹散月老的红线,你泪眼哀哭,我却选择了孝道的教言。

她本是才貌无双,是他的表妹,与他青梅竹马后终于成就一段良缘,她为他磨墨作诗,他为她抛弃了金榜题名,只为有她,任是万千功名,都不足以将他拉拢了去。

只可惜他的母亲甚是不满,只可惜那妙因师太一语误人,他和她终于分别,世上最深的痛,便是自己的生母以死相逼,要让他与最爱的人决裂。

这是如何才能完成的一种选择,他的血泪早已流尽,是她,笑着轻轻将那只凤钗戴在头上,轻轻分开了他的手,帮他完成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她说:“母恩如山重,夫君且尽孝道,婉儿将戴一世凤钗,还你一世柔情,这一世,我最爱的,唯有你,务观。”

她最终又嫁给了赵士程,也唯有此人不会嫌弃于她,但她深知,她负了另一个男人一世。世上已无唐婉,有的只是那个心中念着务观却枕在他人怀中的赵夫人。

至此,世间也已没有陆游,只有那个将自己放逐到无尽的苦海,永无归途的陆放翁,从此以后,他rìrì苦读,一心追求于功名,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笑话。

既然你们都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那好,我做给你看,我给你们所想要的,然后,我与你们再无瓜葛,永无牵连。

后来,他落第了,却只是觉得遗憾,于他而言,此刻最受打击的,该是家中的母亲,他已经做到最好,此后与他无关,他没有办法不去恨她,却也没有办法去惩罚她,他就被夹在爱与恨的边缘,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陆游的思绪越发浓重,望着她的红袖中纤纤玉手,他轻执无数,每一次都是不忍放开,曾经的美好已经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旁观,同一种幸福被另一个男人所享,这是谁都无法忍受的伤痛。

他走向放着文房四宝的石桌,执起毛笔,对着粉壁,挥毫而就: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chūnsè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chūn依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破晓看着陆游单薄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走向了赵士程夫妇,他感念陆游带他进来的那一份恩德,也想问一问这个世间,是否只剩下决绝。

“他的那位小兄弟又来了,你还是去和他说明白吧……事到如今,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赵士程看向唐婉,眼里明显带着不舍,却又是如此坦然。

唐婉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道:“等我回来。”

林破晓看着她,坐在石凳上,直接说道:“你忍心让他一个人伤心吗?”

唐婉见他年纪甚小,却突然来了这样一句话,不禁也觉得好笑,只是看了他一眼,将一枝桃花折下,递给破晓,说道:“你还能将它接回原位吗?”

破晓不屑说道:“这一套我见多了,我只是觉得,感情一事,不是任何东西都能比拟的,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有可能,还能回到当初吗?”

唐婉轻轻咳了一声,破晓急忙上前搀扶,唐婉摇了摇手,示意没事,继续说道:“我只知道,一切都不回去,她的母亲不会容我,他也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而我……”她看了一眼赵士程的背影,“而我也有了丈夫,我怎能再抛下他?”

“你爱你丈夫吗?”

“我至始至终,爱的仅有一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不选择一起面对,一起斗争,非要分开你们才会安心,才会觉得是最好的结局吗?”破晓摇着头,仿佛看不懂这一对的决心。

唐婉苦笑道:“当年我要是像你这般想便是好了,只是我们有太多太多的顾虑,来不及想太多,况且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改变一颗顽固的心,我只是希望,我爱的人安好。”

“哪怕是你自己身处火海?”

“正是如此。”

破晓转念又问道:“可你觉得……他幸福吗?他安好吗?”

唐婉摇了摇头,说道:“我曾经想,若是在他身边,他将会更不好。只是……只是我现在才明白,如果两个人不分开,那么一切都好。我只是,明白太晚了……”

破晓黯然,终于对唐婉说道:“那你回到他身边,好么?”

唐婉轻柔地摇了摇头,一颗珍珠般的眼泪从她眼睛里落下,只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希望这份痛苦只在我们两人心里承受,陪他一起痛苦,才是我的幸福。我不想让不相关的人介入我们的痛苦中,所以,我选择依旧不变。”

破晓似懂非懂,望向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念道:“多加保重。”

第二年chūn天,抱着一种莫名的憧憬,她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瞥见墙壁上那依稀苍劲而又悲凉的题词,反复吟诵,不由得泪流满面,心cháo起伏,纤纤玉手执起毛笔,每一滴眼泪化作一句绝唱: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yù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几年后,一缕芳魂逝去,追随至生命里最牵挂的人身边。

她或许会化为蝴蝶,翩跹在他的肩膀上,或许会化作一滴笔墨,融入他的心间,也或许她静静守在奈何桥边,待续前缘。

多年以后,破晓见到了那位妙因师太,那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看不出一丝的佛xìng,只是想不通,正是这样一张嘴里说出来的箴言,竟真的被相信了。那是在她临终的时刻,破晓问她,是否活生生拆散了一段姻缘。

她只是思量半晌,含糊说道:“我拆散的,是谁家的姻缘,少侠告诉于我,让我瞑目……”

破晓哭笑不得,不禁感叹,原来在她生命里,那对散去的魂魄,不过是她生命里毫无回忆的片段,只是信口雌黄下无意留下的一段罪孽,两个一生都在悲痛的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临死前的一段迷惑罢了。

破晓没有告诉她最后的答案,她也心安理得地闭目长逝。

在月光下,破晓看见他们一对,执手与自己挥别,离开这个纷扰的尘世,走进了一扇门,唯有两只蝴蝶翩翩,随后飞向黑夜的尽头。而在此瞬,一只飞蛾飞过烛火,盘旋片刻,扑入火苗里。

林破晓告别陆游,没有告诉他唐婉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告诉他,那只凤钗,是她一生的根。

他婉拒了陆游的马车,继续向临安走去,他想看一看,这些繁华尘嚣之中,还有多少令人唏嘘的过往与不堪回首的记忆,往事随风而逝,能记住的只有本人而已,他不愿自己走向与他们同样的命途,却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格,究竟是定在了哪里。

来到临安脚下,破晓仿佛闻见了西子湖畔缱绻旖旎的一抹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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