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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下旬,张杰是在基层调研中度过的。所谓基层调研,也就是到村里去暗访各个派出所,刑警大队农村中队,交警大队农村中队,看看在老百姓眼中这些单位的风评到底如何。跟市区的分局结构不同,县公安局由于辖区面积大,辖区内居民分布比较散,若是刑警大队交警大队不按片划分,往往等赶到的时候,黄瓜菜都凉了,所以为了工作方便,刑警队跟交警队都有农村中队,一般是两三个镇为一个中队建制。
有下基层调研的想法,却是因为那天看到两个便装民警从县局里出来直奔最差餐馆,接着发生了略微不和谐的一幕,张杰趁着老板娘心情不错的时候略微了解了一下,这两个人还真不是县局的,是城南派出所分管治安的副所长,治安中队长历光跟他手下的治安民警郑玄,在这里有一个长年保留的包间。
当张杰问起饭店生意的时候,老板娘随口咒骂了几句,“新来一个傻逼局长,现在抓的太严了,跟八三九四的严打似地,生意不好做咯!原来这局长没来的时候,店里的生意可好了,他瞎折腾,你说人家来喝点酒,跟服务员乐呵乐呵,碍他什么事啊。”
见张杰听得仔细,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安局就没他妈几个好东西,城南派出所的那几个,经常来占老娘便宜,你说占了便宜你得办事啊,每年任务不够的时候,就得逼着老娘把服务员跟客人给他交出去,帮他们完成任务,要不然这生意就别想干了。警车往门口一放,什么消防不合格,暂住证没办,容留之类的帽子给你扣上去,一开始的时候还要把我办拘留,可把我吓坏了。”
没想到在女老板眼中,自己跟公安局的民警都是这个形象。“公安局不是干了点实事么?牛三斤那些黑社会,还有张工阳都被抓了。”
“就是抓了他们我这里生意才不好啊。原来牛局长跟阳哥,他们虽然不常来咱这里,可跟着他们混那些小弟,经常来捧场的,有他们罩着。谁也不敢在店里闹事,服务员赚的也多,现在可不行了。”老板娘叹了口气又去忙活,显然把张杰当成了还在上学的学生,连楼上现在不敢公开推出的特殊服务都没介绍一下。
找来熟悉派出所工作的林建国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基层公安工作中。猫腻是很多的。公安局是全财政拨款单位,靠的全是财政篮子里面那点钱,却不能给县财政的篮子里面添彩,所以公安局的花销都是严格控制的。为了扭转这种情况。也主动的帮县财政减轻负担,公安局内能够创造利益的几个单位经过主管领导协调,跟县财政采取了罚没款全额上缴,按照罚没款的量对半返还形势对公安局进行补贴。
县公安局则按照各单位上缴罚没款的量来批准下一年度的办公经费,出差补助等各项费用,僧多粥少,公安局的财政可是有无数张嘴等着吃,各个单位能不为自己明年的办公经费张罗么?于是各种刺激计划也陆续出台。城南派出所下了这么一个指标,罚没款可以提成百分之十。而且不用等第二年财政的返还,直接由所里先行垫付。派出所能够罚款的就那么几个项目。这些民警就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四处打探。
还是一个字,穷,据说南方的那些沿海发达城市,对皮条客所拉的生意,基本上呈不大问的状态,以至于当地的‘软’环境堪称一流,博得了‘性都’的名声,而同样的事情在利水却成了罚款的支柱产业。罚款两条腿当中的另外一条,就是交巡警的罚没款了,在经济发达省市,交巡警贴的那一张单子,不过五十块钱,很多人看到单子就一笑置之,几分钟就能挣回来的谁会去在意,可在利水,靠贴违法停车,恐怕把交巡警忙死,都贴不回来油钱。
于是乎农村交巡警中队的工作对象就对准了县道上的超速,变线,压线等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行为,经常有交警在标示着限速公里数的牌子附近,事先找好藏身之所,给过往车辆牌照。
农村派出所的财政也是需要靠自己解决的,如果乡镇当地的经济条件好,派出所吃喝就会不愁,即便如营房县南平镇这样的落后地区,南平镇派出所也是能够正常运营的。可利水县下辖的几个乡镇,却出现过派出所没有办公经费,欠了不少工作餐费,被小饭店的店主住进派出所的情况。
所以当地派出所就加大了对五小车辆的管理力度,从这方面开始想办法。五小车辆是指,轻便摩托车、摩托车、三轮农用机动车、小四轮农用机动车、四轮农用机动车这样的车辆,属于机动车,而且大都是农村自用车辆,随便收取一部分管理费,或者其他名目的费用,就差不多能弥补派出所的饭费了。
林建国所说的基层情况让张杰赶到忧心忡忡,把夏霜答应来的好心情也全冲淡了,当下马不停蹄的带着林建国跟吴强在基层走访了一圈,发现事态比自己原本了解的还要严重。有两件事情亟待解决,一是基层的办案经费,二就是基层民警的法律观念了。
在莲花乡走访的时候,张杰侧面了解到莲花乡两年之前发生了一起故意杀人案,因为宅基地的问题,莲花乡老泥窝村村民陈秀启家跟陈振启家发生了矛盾,陈振启带着儿子陈尚和陈令到陈秀启家,用扁担,竹竿等东西陈秀启毒打一顿后扬长离去,当天晚上陈秀启就死了,陈秀启的老婆冯俊华到莲花乡报了案,陈振启跟两个儿子被派出所抓走后,不久就被放了。
私下里传言莲花乡派出所所长唐新民收了犯罪嫌疑人家属五万块钱,没有走法律手续,把案件当做亲属之间的财产纠纷给处理了,至于陈秀启的离世。按照唐新民的说法,是陈秀启平时身体就不好,体弱多病,当时心情烦躁之下,没回过气来。
冯俊华带着十几岁的女儿陈翠翠走上了无边无尽的上访之路,但是随着上访次数的增多,连她自己都对翻案不报任何希望了,县里去过。市里去过,省里同样去过。不过每次都被相关的信访局人员给服务了回来,当她下定决心去都城上访的时候,却被利水县驻都城办事处给截获了。
利水县驻都办电话通知了利水县公安局的驻京工作人员,把冯俊华带回了利水,莲花乡派出所所长唐新民被县局领导劈头盖脸骂过之后。为了永绝后患,给冯俊华安排了一个寻衅滋事的罪名,罗织了部分政局,就扔进了看守所。
虽然最后没有逮捕,但是一个月的看守所生活也让冯俊华认识到了自己的无助,回到家之后更加抑郁寡欢。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陈翠翠更是离家出走,到了省城去当了小姐。
陈振启跟陈秀启是叔伯兄弟,原本关系尚可。却因为做了邻居之后,陈振启家的房子高过了陈秀启家,而且地基也略微超过两家的中线,相当于侵占了陈秀启家的地。初始的时候陈振启害怕冯俊华上访之后,自己爷三个被抓走,老实了一段时间。但是随着冯俊华上访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又故态萌生,开始在村里飞扬跋扈起来。而更是在超过陈秀启家的地基外,加了一道砖石围墙。
在家里住不下去。冯俊华干脆房子也不要了,自己孤身一人又回了娘家。同样是莲花乡的另外一个村,冯家岗子。张杰就是在冯家岗子了解情况的时候见到了半疯半傻的冯俊华,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末,跟李家砖窑的痴呆有些相似的眼神,让张杰觉得特别讽刺。
“张局,我刚才跟咱大队的法医汪昌虎联系过了,没有给陈秀启做尸体解剖的记录,所以陈秀启的死因无法确定。所以这唐新民的事,我觉得首先是个工作失误,至于是否涉及到权钱交易还不好下定论,因为涉及到故意伤害,却没有做法医鉴定本身就是程序违法。所以即便陈秀启的死跟陈振启父子三人的殴打有直接关系,也没有证据证实,最后恐怕也只能判无罪释放,但是冯俊华可以提起民事诉讼。”林建国说道。
坐在回县城的车里,张杰揉着太阳穴,慢慢听着林建国的汇报,“这个唐新民,让他明天到县局来一趟,我跟他谈谈,派出所所长都不知道刑事诉讼法的办案程序,他怎么带动全所进行案件侦破,怎么能保证案件是严格的依法办理。普法,得先从警察队伍里普了!还有这五小车辆的胡乱管理,胡乱摊派,抓赌,抓嫖以罚款为主要目的,都得改啊!”
张杰说道这里突然坐直了身子,“利水办喜事丧事都喜欢请戏班子的事情,是传统?”看到前排的吴强跟林建国都点了点头,“那从什么时候开始戏班子不唱戏改行开始跳脱衣舞的?”
莲花乡是利水县最穷的几个乡之一,但是同时也是利水县富人最多的乡之一,因为利水铁矿就坐落在莲花乡南望头村,稍微有些头脑并且胆子大会来事的人,都在南望头的铁矿旁边偷开了小矿场,这些头脑灵活之辈现在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
利水县陨落的阳哥张工阳和一干公安局的副局长们,在这几个铁矿里,都有数量不等的干股,现在他们倒台了,反倒让小矿主们高兴了一段时间,可他们高兴了没多久,就发现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美妙,莲花乡派出所所长唐新民的眼睛,盯上了这些肥肉。
原本唐新民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因为阳哥跟他打过招呼,要好生照看这些小矿场,所以他也只能带着派出所的弟兄们,偶尔来打打牙祭,沾沾荤腥,却从来没敢提出要在这些矿里占干股的事情,因为一旦提出来,惹得阳哥不高兴,他虽然是所长,却也有可能被扔进那个砖窑的窑洞里,烧成灰沫,安监局的一个小股长不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因公殉职”的么!
原本跟这些矿主有联系的公安局领导都进了班房,一时间也难以在县里找到过硬的关系。而且这干股给谁都是给,也就不如给了唐新民,县官不如现管,有什么事情,唐所长能够多照应一些不是。
接到县局通知张局长要见他的时候,唐新民正看着面前几张银行卡在发笑,一张卡就代表着一年五万块钱的收入。从左到右一张一张的仔细数一数,花花绿绿的银行卡有工行农行华夏银行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张卡就代表着三十五万。人就得抓住机会,不抓住机会,怎么可能赚到这么多钱,自己辛辛苦苦的干一年。也不过万把块钱,虽然当所长还有些灰色收入,家里的鸡鸭鱼肉副食品是不少,但是哪有钱来的实在。
瞒了一个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原本以为那个柔弱的女人最后只能哭着认命,谁知道她竟然来了劲。从县里一路告到省里,最后竟然要去都城告状,幸亏被县局接访办派人拦了下来,通知所里去带人。要不然真要是被公安部的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自己就得把牢底坐穿了,坐穿也罢,自己的老婆孩子已经送到省城去了,儿子念的是寄宿高中,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钱,可都用在培养儿子身上了,只希望他将来能有出息。
新来的公安局长听说是挺严厉的。不过才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随便扯两句话。也就打发了,毕竟好几年过去了。当时的物证人证也都基本上没什么保留下来的,就算是想翻案,也不是太容易的。
对于自己的应对方式,唐新民还是很满意的,人证早就安排好了,几个邻居的说辞都记录在案,他们的笔录上显示的是当天只不过是陈家堂兄弟两个口角了一番,虽然推推搡搡了几下,但确实没有动用什么凶器,而且陈秀启的尸体他们也见到了,穿着整齐,外漏出来的肌肤上没有任何伤痕。而且据他们反映,平时陈秀启的身体就不大好,不能上地里干任何农活,一旦发起病来就会瘫倒在地上,据村里的大夫说如果抢救不及时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村里的大夫唐新民也安排好了,陈秀启的病例单独的被他装在一个档案盒里,就是为了应付万一冯俊华上访有了回音可能随后而来的调查,现在看来却是没什么必要了。
喜滋滋的唐新民开着所里的桑塔纳警车就去了县局,坐在张杰办公室的沙发上仔细的打量着这位据说作风很硬朗的局长。虽然在全局大会上远距离的见过这位局长,但是近距离观看的话,还是惊诧于他的年龄,看他的履历表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可怎么看怎么像刚毕业的学生,自己这个年纪时还是莲花乡派出所的办事员,没换装的时候穿着绿色的警服,整个一新兵蛋子。
原本挺高兴的唐新民看着张杰坐在办公桌后,拿着一叠不知什么案子的卷宗在哪里看,眼睛连瞥都不瞥自己一下,心里就有些紧张了,这是要办自己了,不能啊,要有动作的话,也应该是纪委或者检察院啊,不能局长亲自上阵,而且还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来,应该是最近的案子有什么疏漏,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却发现最近真没什么值得惊动局长的大案子,就有些茫然。
忍了十几分钟,看张杰还没有说话的意思,唐新民忍不住了,“张局,不知道您叫我来让我汇报什么工作的,我也没准备材料,就怕不能让您更准确的掌握第一手资料。”
张杰听了唐新民的话,眼睛从卷宗上抬了起来,这个人很会说话,至少很知道分寸,虽然因为等待时间长了而耐不住,却没表现出一丝不耐烦,自己在这里借看卷宗观察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观察自己呢。个头不高,微胖,皮肤黝黑,额头上的抬头纹如同用刻刀雕出来的一样,似乎深入到骨头里,眼睛有神而滴溜溜的乱转,说明他思维活跃,恐怕在考虑着自己可能的问话该如何回答。
“唐所长来了,你看,我这看卷宗都看的太入神,没发现你进来,喝水?”
唐新民连忙摆手,“张局不要客气,我刚在办公室罗主任那里喝了水的。”心里却在念叨,刚看见,刚才罗玉衡敲门的时候,你不是还喊进了么,想晾我你就说,党领导的怎么都会这招。
张杰也就是起身做了个倒水的动作,实际上却是不会去给他倒水的,“唐所长工作认真,这些年把莲花乡的公安工作做得滴水不漏,真的太辛苦了。县局现在却人手啊,尤其是县局的治安工作更是百废待兴,需要一名老手,同志们都举荐新民同志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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