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船行三平州登陆,又经两车马劳顿方至丰都。熙攘繁华的丰都城,每往来无数商旅过客,宝马香车已是平常景象。这,一辆豪华马车悄然驶入朱门大街如似龙的车马群间,一个年轻仆役暂充车夫,有些不熟练地赶马驾车。车内,便是那举闻名的海商杨璕。
杨家二公子,就在这个迟暖的中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马车在朱门大街西段一座高大的府第前停下。
仆役一边跳下车,一边欢快地道:“到了,少爷,是这儿吧。”说着就伸手掀开车帘,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在他的扶持下轻快地下了马车,举目望向牌匾,杨府已在目前。
他微微叹了一下,离家五年,一切依旧,只是儿,也该长大,有所变化了吧?
原来他此番回乡,不仅是要为父亲庆祝六十大寿,更有一个私目的:带走他心的姑娘。
须知杨家是丰都有名的富室。杨老爷白手起家,闯商海,拥有匹敌库的财富,创造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商界神话,是丰都景仰敬佩的物。然而他有一癖习:偏美貌少女。这些年他凭借手中资财,娶妻无数。虽然近年来他已逐渐退出商海,但杨府后院中的女却益增多。随着年岁渐长,杨老爷体衰微,早已没了**之,却仍喜欢购买美貌女子,以供目娱。
如此众多的妻妾自然为他生育了无数儿女。也许是应了他喜女儿之愿,杨老爷有十二女,却只得三个儿子,小儿幼时得病去世,便只余两子。长子杨沐自加冠即随父经商,早已独当一面,继杨老爷为大贾。次子嘛,就是这杨璕公子,拥有一支海商队,和外做生意,名声已超过了父亲,了南海的传奇。
而他的诸多女儿,更是个个美丽。在这些女儿中,他尤宠杨栖。
杨栖是杨家的明珠,是整个杨府后院中最夺目的光采。她不仅容貌殊艳,也像所有名门千金一样擅长才艺,琴歌书画无一不通。虽然她很少离开杨府,每只在后院园中弄琴歌,蘸笔作画,但她的芳名早已响彻丰都,乃至传遍京郊,达天听。
杨老爷极了杨栖,不仅重金聘请名家教她才艺,还把最好的服饰宝玩搜罗给她。甚至因了杨栖,他无心顾及他,以至很长时间杨府都没有再增进新的女子。
杨栖今年已十八岁,为女儿,她自然不可能终生为父所养。虽然现在还没有过多思虑她的将来,杨璕却有些焦急了。
杨栖和杨璕是同父异,是杨老爷众多子女中的两个。在这样的家庭里,手足之间是很少有亲可言的。但他们却不同。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早已暗中结下了不为世所理解的缘。是的,杨璕俊勇潇洒,年少有为,自幼眼光独到而又行事利落——和杨栖青梅竹马。他如今已二十二岁,向来怀有大志,不愿白白继承父亲产业,于是十七岁离家,独自闯,和杨栖约好,待拼得一番事业,定要回来接她。到时候二离开丰都,迹天涯,四海为家。正也无知晓他们的世,正好做对神仙眷侣。
这五年他凭借自己超常的商业眼光和手腕,不仅积累了大笔财富,而且在一次生意中巧结高,继下其在南海岛屿一。杨璕将它命名为“栖仙岛”,其修建豪华宫室,遍植奇花异草,罗列珍奇古玩,竟比王家宫苑更加奢华美观,宛如仙地。他一直想着把杨栖接到岛,二共享富贵荣华,同尽世外之欢。
如今,他回来了。
栖……也由明丽幼女,长倾红颜了吧?,我已兑现我的承诺把最好的东西为你握到手,你也盼着这一天么?我们的幸福……就要到来。
二
杨府的后院,竟是个阆院仙宫。但见廊庑相连,房屋别致精巧,又有藤萝绿树相互掩映,各繁花开放簇,小桥精致,假山秀立,丽池漾,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在这灿灿光的洒照下都显得明亮夺目。
这合该就是个女儿们居住的地方。乍一站在院门就隐约地闻到巧若银铃的笑声,轻柔的风送来花香,好不令沉醉。二公子远行归来,杨老爷大喜,排下宴席给儿子接风,传各房的夫小同庆。虽然杨栖托病未至,大家仍旧高兴地说笑叙旧,杨璕命仆阿惭拿出物,包袱一解开,众女眷纷纷惊呼。饶是生在富贵乡里,她们也没见过这般宝贝:大如海碗的贝壳、雕得栩栩如生的金鲤、光芒闪烁的星形明珠……三小杨脆玉捧起一支鲜红的柳珊瑚,惊诧得合不拢,赞不绝。杨璕笑道:“三喜欢,就拿去装点房间吧。”“这般珍物,二哥花费不菲吧?”杨脆玉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么,是他在海底拾的。”杨璕折扇一点,侍立一旁的阿惭羞涩地笑了笑。
“别看他笨笨脑的,可通晓各条路,我海生意可离不开他呢。”杨璕又说。
杨脆玉受宠若惊地收下了,余各有物,均很高兴,其间言语,不消多记。
宴后,杨老爷请杨璕书房说话,阿惭奉命先去看望杨栖。
绣楼香闺,陈设精致,异香扑鼻,阿惭在门举足莫定。直到杨栖发现了他,说声“进来吧”,他才敢入。杨栖在几案旁坐着,问了杨璕的好,又道:“给我讲讲海的事儿吧。”
“哎。”阿惭站在一旁,殷殷地说了开来,原本拘谨的少年一提起风海,立即心神振奋,后来见杨栖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声音渐低,讷讷不知所措。恰杨璕来了,将他赶了出去。
四月五,杨老爷大寿。一早,杨府门前便有无数华车高马拥来,都是丰都及周围各城的有名富商,他们鲜衣美服,无不带随从若干,贺珍贵。
杨璕从容地应对着一切。大宴已启,这个俊逸又能干的儿子为杨老爷争得不少荣光,杨老爷酣饮一杯,兴到极至,大声吩咐杨璕:“把你四来,让她在客们面前弹筝献歌!”
有久慕杨家小之名的客,大声好。
杨璕怔了一下,那个美得出尘的娇柔女子恍在目前,终于点了点。
走出厅堂,见侍从阿惭还在门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被往来家丁淹没,看到他,便立刻迎来。杨璕嫌他碍事,便嘱咐道:“你可去后院玩耍,只记住别冲撞了诸位夫小。”
“是的,少爷。”阿惭忙应道,目送他离开后,自己才慢慢走动。
花香蝶舞,较之喧哗的前厅,后院是相对宁静的的。任凭各路客商在前院喝酒欢闹,杨府女眷们却如往常一样三五群地聚在小亭子里品茶谈笑。阿惭刻意避开,沿着一条廊子走过,一转弯又到了一风景别致的地方,不闻了语,他心里稍稍放松了,脚步也缓慢下来。这里看来是迹罕至之,密密的草,几丛花盛开着,大花朵繁茂得不住抖落,一个破旧的小亭子孤立着。右边是一道高墙,是院墙了么?贴墙并植着两棵垂柳,微风一吹,柳条摆开,竟露出一个月亮门来。
阿惭穿过柳树走进去,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是一片柳林。
灿灿光,柔柔微风,使得新绿的柳叶像翻卷的细,一派清新而又宁静。阿惭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女子半坐在地。背贴柳树,安详地睡着。
她的脸,是苍白的,近乎透明,偏偏又生了一黑发。她穿着一件湛蓝的长衫,面有大朵的白花,好像是天空中的云朵,好像是大海中白的帆船。
柳枝依依地拂过她的面庞,她静静地合着目,阿惭看得心中一动。
似乎是有了某种感应,那女子霍然睁开眼睛,和他凝望的目光对。阿惭蓦地醒悟过来,歉意地笑着,张结,手足无措,满脸尴尬,可又忍不住盯着她睢。
杨欠微微地笑了,和煦地望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麻衣少年,看他毫无心机的眸子里坦然的笑意,带着善意的暖。
“你、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阿惭忽然问,语声甚是关切,像询问久别的故。
“你是谁?”杨欠一翻眼睛,无声无息间已移至他前。
“我……阿惭。是跟二少爷回来的。”
“噢。”杨欠应着,已明白了他的份,“我是杨欠。”
“是二小么?”阿惭忙拱手问安。原来他是杨府千金,突然之间,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连眼前这,也觉得遥远了不少。
这是杨欠第一次见到阿惭,还是一个稚嫩羞涩的少年仆役;阿惭第一次见到杨欠,一个寂寞的深闺小。
杨璕因为要和杨栖相伴玩耍,便支开阿惭,由他在府里四闲逛,倒正遂了他意,去柳林同杨欠聊天说话。这一,杨璕命阿惭备好车马,要同杨栖到郊外赏。
杨栖穿着轻柔的白装,不施粉黛,是如此绝丽出尘。看着杨璕呵护下她娇羞的浅笑,阿惭也不舒心笑了。少爷啊,也只有俊勇潇洒如你,才能给这样的儿幸福吧?目送车子远去,他才慢慢回府,信步踱到柳林。
“你来了。”刚一露,便听到招呼的声音,还是那个地方,面苍白的杨欠半倚着柳树,穿着那件像天空又能像海洋的衣服,冲他微微笑着。
“二小。”阿惭走过去,在她面前站着,“您很喜欢这里吗?”
“是啊。”杨欠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这少年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像是凉的山间寂寞流淌的小溪,终于遇到光,一直暖到心里。
她垂下眼,又说:“再者,我也没有别可去。”
“光正好,小该去踏青的。”
虽然只是一个年轻的仆役,阿惭毕竟是经历过海风霜的。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他看得出她幽静的眼睛背后的力量,是常年闷在这美丽却缺乏生机的院中才让她如此苍白病弱的吧?
这样的女子,是会在风的洗中变得强健坚韧的。
是的,他能够欣赏她。她有着清秀利落的五官,若是再添几分沧桑,会更显美丽。
杨欠却没有再说话。她有些累了,微合着目,黑发半掩住脸颊,那么沉静。
看着她单薄的子,阿惭忽然有了勇,解下套在外面的衣,轻轻为她盖,离开了。
杨欠已入睡了。她常常在柳林里一坐就是一天,不知不觉地睡着,那些不休的想念幻化梦境,在睡眠时分清晰地抵达脑海。
她时常想起那些已经离开了杨家的。
亲……记忆里已模糊了面容的女子,是父亲偶然的一个消遣,却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在繁华和喧吵中呼吸孤独。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拒绝了和其他一样在这种生活中沉沦,而选择彻底决绝地离开。只留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她是笃信她的女儿能茁壮长么?
杨散。杨家长女,她们的大,一个有些疯癫的女子,被父亲许配给当朝宰相之子,在婚前夕剪断满秀发,离家出走,自此不知所踪。
杨骆紫。最沉默顺的七,代替杨散嫁入相府,却在房之时吞下毒,致使喉咙生哑,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
这些曾和杨欠息息相关的女子,都在生命某一个时刻选择用自虐的方式来报复这残酷而又令她们无能为力的命运和世。
这么些年,这些事不为外所知。
而在家眼中。它们也不过是平常生活中的一幕意外。他们转瞬即忘。
只有杨欠察着一切。
只有她的眼睛看透了她们的内心和灵魂。
她们常常出现在她的睡眠里,像无声的惑,仿佛要将她带到她们的世界里。
但她不要那样的生。
那只是一时之勇而已——她不要将自己毁灭,她潜意识里还期盼着什么。
可是,她又一次看到杨骆紫的眼睛,站在黑的梦里,那样浓郁的忧愁山一样朝她压来,紧紧抿起的唇像一柄红弯刀。
不要……杨欠双手地挥动,似乎是想将那个沉默的女子赶走,恍然间她抓住一只手,细腻凉润,却镇定有力。
杨欠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暮浮动,一个年轻女子握住她的手沉稳地站在那儿。白劲装,黑长发四散飞扬,俊秀的眉眼英逼,腰间系着一柄剑。
“师。”杨欠勉强露出笑意。
这女子就是京郊传说中的第一女剑客——韦如声。
“你又做梦了。”韦如声有些无奈。
杨欠点点:“我总觉得我对不起……”
“不,你没有亏欠任何。”韦如声果断地截住她的话,“欠,你是无罪的,别折磨自己。”
“可是,如果不是我任,七也不会被迫出嫁,她也就不会……我没有想到父亲那么不近,更没想到七会如此倔傲……”杨欠低声说,杨散走后,按理说该轮到她代嫁,可是她当着父亲和相府家臣的面把刀架到自己手腕,为了和权贵结亲又不失体面,杨老爷选择了最乖顺的杨骆紫。
“我会受到报应的吧,师。”杨欠喃喃着。
“是的,就像骆紫会得到补偿一样。你父亲彻底放弃你了,你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是吗?别再为这样的事伤神了。”
杨欠微微笑了:“师,这些天你做了什么呀?”
“嗯。跟着朋友去了一趟达山。”
“唔。”被她的话触动了内心,杨欠的眼神变得虚无惆怅,达山,那个遥远的地方,埋葬着她英年早逝的师父。
那个乖戾、执拗,世眼中疯子一般的女,却是最早点燃她生命的希望,教会她飞翔的。
“你快些回房吧。”韦如声不愿她过深地陷入这种忧伤绪,说道,“改得闲了,我带你去郊外散心。”
“师,我二哥回来了。”杨欠低声说。
“嗯。今我见他了,和杨栖在一起……”韦如声还想说什么,却打住了。
“他……带来了一个。”
“哦?”韦如声看到她披盖的式衫子,有所会意。她握住杨欠的手,宽慰又焦虑地笑了一下。
三
杨欠仍旧在她的柳林之中。这里安静隐蔽,与世无争。她懒洋洋地靠在树,又陷入了沉思。她想到师,韦如声,她是多么勇敢洒脱的女子,生于京郊富家,是家中幺女,父亲曾是京郊名声显赫的文官之首,她本来可以在父的娇宠中度过安逸风顺的一生,她却选择离家出去,追求那自由却清苦的游侠生活。
这样的女子,听从内心的召唤,敢于抗世俗,不为外物所拘。而自己呢?杨欠仰面望天,蓝天如此悠远,白云如此安详,她忽然也有了远走高飞的冲动。于是她施展轻功向天际飞去,在半空中翩翩御风,宛如轻鸟,俯瞰脚下这片她自幼玩耍的柳林,忽然看到那个白影子,便敛衣向地而落。
“啊,二小,你怎么了?”刚一入门便见一女子从天而降,缓缓落地,阿惭认出了那是杨欠。
“我在飞。”杨欠说,俏皮地笑着。他们并肩走入林中,默契地坐到一棵柳树下面。
杨欠捡起衣服递给阿惭,笑着说他:“你倒悠闲,不跟在我二哥边,自己跑着玩。”
“我……”阿惭有些难堪,“少爷整和四小在一块儿,用不着我。”
“噢,公子佳,游山玩,倒真是令羡慕呢。”杨欠有些幽怨地说,无精打采地望向遥远的某。她是知道杨栖心事的,同为杨府女儿,看到那样的一生的幸福已翩然而至,难免要眼馋的吧。
“是啊,多么令羡慕。”阿惭也不自地接说道,“少爷真幸福。”
“幸福……是什么?”杨欠忍不住问,想知道这个的内心里究竟装着什么。
“就是能带着喜欢的离开,”仿佛没有觉察到杨欠的心事,阿惭继续笑着说,“四小等了少爷五年呢,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他是真心替他的少爷感到高兴。
五年……
她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在等待呢?
等待一个,对她说一句话。
阿惭,你能对我说吗?
杨欠定定地看着这个少年,他脸是什么表啊,她几乎要痛哭了,然而最后她只是勉强笑了一下,垂下了。
“小,刚才,你在飞么?就像海鸟一样。”
那是多么自由的姿势。
可惜这里的天空太小了。
“海鸟?”
“嗯。海面的飞鸟。”
说到大海,就像说到他的家,少年容光焕发,眸子清亮,仿佛又回到了广阔的南海。
“大海……很美。”他说。
“我向往海。”
蔚蓝的、乌黑的、宁静的、涛汹涌的、海商、海盗、海传奇……他不能做什么,只有把他所熟知的与海有关的一切讲给她听。
她仿佛看到,那个海面自由坚韧的少年,充满了勇和斗志。
他不是仆役,他是海的主。
阿惭,这才是你吧?
可是,你为什么要甘居下呢?
你为什么……不能说出那一句话呢?
阿惭从衣服里拿出一只锦囊来,掏出一个龙眼大的珠子。
散发着幽幽的淡蓝光泽,美丽动。
“明珠。是海底的鱼送给我的。”阿惭说。
“海里……有鱼么?”
只有在师父的故事里才有吧?
“有的,我见过。那一次,风很大,一只幼小的鱼姑娘受了伤,躲避着一群海盗的猎捕,我救了她,她用明珠答谢我。”
“我也只见过那么一次。海的商客闲暇的时候都喜欢说与鱼有关的故事,据说他们掌管着海底的宝。商们梦想着找到海底神府,便再也不用在风里来去。谁都知道这不现实。鱼……只是传说。”
阿惭把玩着那颗珠子,它淡蓝的光泽是如此美丽婉。许久,他鼓起勇将它递给杨欠,却依旧垂着不敢看她:“送给小吧。阿惭没有别的东西……这是阿惭最珍贵的东西了。望小别嫌弃。”
清浅的眼眸漾起离的光,杨欠缓缓伸手接过了它,她的手孱弱,却透着一丝红润。
“真好看。”她喃喃地说,眼睛盯着托在手心的那颗珠子,仿佛有大海的息迎面扑来。
“比紫玥珠还好看。”
“紫玥珠?那是什么东西?”阿惭问,从来没有迈出过深闺的小,有着怎样的过去呢?她的心里,又着什么?
“是我的七骆紫。她是一个哑巴,很孤独的女子,九天之的女仙怜悯她,以紫玥珠相赠,据说可以辟邪、防,可以陪伴走过漫长光而不觉孤寂。”
杨欠一笑,又说:“七嫁入了相府。是那年省亲时她拿给我看的。她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我们从前在一起玩耍过。”
“这颗明珠小就收下吧。有个物件常随侧是件好事。我们出海的,个个都有护符。”阿惭又说了一遍,这敏感的海少年觉察出她语声中的苍凉和寂寞,却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嗯。”杨欠应着,攥起了那颗珠子,感受着从它面传递的清凉,苍白透明的面孔泛过一丝红晕,又是一笑,“你别多……什么小……你我的名字就好,欠。”
欠。只有师父和师这样称呼她,这世间仅有的理解她、在意她的两个,已有一个,随风而逝、长眠地下。
他们相数,只是谈着彼此的一些奇特经历,偶尔说一些心中憎,却从未触及过份、地位等问题。阿惭从未觉得自己配不她,只是想到自己只是杨璕的仆从,总归要跟随他回南海,心中一黯,再无言语。
他们静静地在风吹柳抚中度过了这个下午,落时分,斜照进,给这片柳林踱一层奇特的光彩,阿惭有些坐不住了:“小……你不回去吗?当心着凉了。”
他低着,嗫嚅着说:“阿惭要去看少爷了。”
杨欠微微一笑:“晚饭的时候会有来我。”
阿惭起告退。
“这个少年,倒有点说不来的魅力。”目送着那个白影消失,一手提剑的韦如声悄无声息地从柳林深走了出来。
“师,你来了。”一丝讶异划过眼底,瞬即又恢复平静,恍如彻悟。
“我也想见见他,是不是你能托一生的。”韦如声直直地看着师,“喜欢他,就告诉他吧。”
她抬看了看清朗的月亮,“明天一早在这儿等着,我带你去郊外玩。”
一阵晚风撩起,韦如声在风中衣袂翻飞,离开了。
杨欠将幽蓝的明珠抵至额际,笑如泉一样从眼眸深涌出……他把最心的东西送给了自己,她又能给他什么呢?
二十岁了,竟没有一样东西,是她寄寓了感的。纵然是坐拥绫罗珍奇的富家小,珠宝服饰于她,也只是“物”而已。
就只有这片柳林了吧,在此度过了漫长寂寞的少女时代,又见证着他们暖下偶然又充满机缘的相遇,和她内心的青涩恋。
她闭眼睛,仿佛融入了柳林。
四
光洗着青山,大路平坦开阔。两骑并行,马女子年轻矫健。杨欠穿着浅蓝的衫子,外面披了件式衣。
“怎么样?”韦如声被风吹得长发直脸颊,她含着笑,“你就该多出来走走,整懒洋洋的,子会强健才怪呢。”
“师,我真羡慕你。”杨欠认真的说。
“跟我走吧。”韦如声拂开缠眼的发丝,“现在就走,我们两个,再不回杨府。欠,你准备好了吗?”
带杨欠走,一直是韦如声的心愿。她深深地知道在杨府杨欠根本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况且,在那个家里,也着实没有什么是让杨欠眷恋的。
但杨欠一直下不了决心,或许在她的内心里是害怕自己为师的累赘吧?喜欢师的自由洒脱,又怎么会忍心给她增添负担呢?所以她宁愿躲在那片静谧的,只属于她一个的柳林里,看子一天天过去。
她答应了师要跟她走,是因为她不想一生都在巨大的杨府里老掉或被草草打发。她不着边际的思绪漫游里,也会考虑着未来。可是,一个少年突然闯入了柳林,闯入了她的生命,让她原来的一些计划被打。他们很贴心,虽然他没有表示过什么,她的心里却隐隐生起另一种望。
她看着的衫子,角不由地绽开一抹笑。
韦如声有所会意,眼睛却是望着前面的天空,轻轻打马,“我们到那边草地去吧。”
如茵的绿草生机勃勃,她们随便找了棵树拴马,开始在草地跑起来。
杨欠张开双臂,追逐着风而去。
韦如声在后面微笑地看着她。
杨欠采着一种淡黄的鲜花来到一条曲折的小径,忽然听到轻快的马蹄声,抬眼望去,一个蓝衣公子纵马驰来,到她面前,勒住马,满面含笑:“二,好久不见了。”
钱杉遥,京郊宰相钱裕之子,杨骆紫的夫君。
“你、你怎么来了?”杨欠有些尴尬,不由地移开目光。
“我来丰都办件事,”钱杉遥却是坦然而磊落的,“可能没有时间去府拜望,代我向岳父大问好吧。”
“好。七……还好吧?”
“阿紫本想一同来的,不料偶感风寒,我便让她留在家里了。”说到妻子,钱杉遥露出幸福的神,“二,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我先走了。”
他无暇客套,打马而去。
杨欠无心采花,信步在草丛树间兜兜转转,不料又看到钱杉遥的骏马,拴在一棵树,打着响鼻。远远地望去,钱杉遥正和一个青衣子面对面站着,似乎在争吵。她凑过去,就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恳求你,放过北四城好吗?”钱杉遥大声说,“你控制了几乎整个南海,赚得钱还少吗?”
对面那冷冷一笑:“你真是天真而鲁莽,钱公子,该让令尊或者令姑父来跟我谈的。你回去吧。”
杨欠悚然一惊,这是杨璕的声音。
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钱杉遥劝说不了,离开,杨璕漠然地看着他打马远去,精明的眼中游动着一丝讥讽的冷光。
他的眼睛转过来,落到杨欠的这片草丛中来。杨欠背脊生寒,不知自己有无露,更忘记动弹。
韦如声的长袍悄然将她覆盖。
“我们走吧。”她低声说。
“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我们京郊的财政收入很大一部分是来自海商贸。可惜朝廷对海洋的控制并不强,海商财力雄厚,肆意妄为,竟与官府争斗,导致这几年来库空虚。近,海商的势力竟已伸展到北方四个大的沿海城市。北四城一旦被他们控制,后果不堪设想。龙颜大怒,责令相关大臣定要保住北四城为朝廷所掌控。而现任海贸监官正是由钱裕举荐的其夫陆云。”韦如声道,“可惜一个钱杉遥,真是个幼稚的世家公子。他不懂得,在利益面前,是没有同心可言的。”
“那京郊岂不是要……”
“还有我,”韦如声说,淡淡一笑,“我并不忠君,但是,京郊一,定然为邻所趁,我们的百姓就会遭受欺侮。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必要的时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些利熏心的商。”
韦如声是游侠,不从属于任何一个组织或门派,她却一直关注着计民生,好几次孤与邪恶的势力较量。
想到这次她的敌是自己的亲,杨欠心中矛盾。“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韦如声不愿多言,遂说。
五
回丰都已半月光景,常忙于应酬各地商友,敷衍家中父姨,内心又挂念海生意,杨璕颇是烦躁。杨栖虽去意已决,想起要离别故园亲,可能终不再回来,难免伤感不舍,故归期迟迟未定。杨璕只命阿惭备好车马行李,以便随时出发,自己私下百般劝导杨栖。
阿惭几未见杨欠,却总想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和那双充满慕的眼睛。
偌大的府中,他们的往也无知道。
杨璕除应付各路商,就专心陪伴杨栖,才不理会这个仆从的心思,只当他是一个笨拙简单的普通手下。
但已在他们心中萌芽。
这样平静,就如无光顾的荒原,两颗草破土而出,互相遥望。
终究是要随着少爷回南海的,就要这样分别了么?不忍,然而,他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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