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秋从帐篷中钻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未明朗,乌蒙蒙的云朵被风扯成稀疏的条带状,透着一股戈壁特有的荒凉劲儿。
满地的砾岩在西北风常年的吹刮侵蚀下,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有的如船舰的冲角,有的如巨大的坟冢,还有不少是如沙漏一般两边大中间小,看那模样,还真让人担心会突然倒下来砸着人。
不远处的土丘上,几头碧眸白牙,皮毛油亮的狼逡巡徘徊,时而仰天长啸,出令人心悸的呼嗥。
若是头一次来西域,怕是非被这凶意十足的场面吓一跳不可。但对于李临秋这种在茫茫戈壁上来回奔走了五载有余的老人而言,此等场面却早已是见怪不怪。
狼固然可怕,可真正产生的威胁却是极小。原因无他,只因狼太过狡诈谨慎,若非顾及生死,是决然不会冒险进攻数倍于己方的车队。况且,皮毛油亮的狼大多是有食物来源,靠近车队,只不过是图个好玩而已。
虽说是老人,可李临秋却是位十七岁都不到的少年。漆黑长随意的用绸带扎起束在背后,浆洗的泛白的灰色衣裤,一双褐色的牛皮靴。背缚着一把黒木弓,弓身无任何雕琢,古朴简雅,也不知是出于何人手笔。腰后横绑着一把约莫一尺半的短刃,大半都归于鹿皮鞘中,只露出一个缠着白布的柄把,也不知是刀还是剑。
捡起一块鸡卵大小的石头,李临秋也如狼一般高声嗥着将之掷向狼群。那几头狼被李临秋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是车队要进攻的前兆,顿时一哄而散,几下便消失在了纵横交错的沟壑土丘后。
看狼群如此反应,李临秋不禁放声呼喊一声,大笑了起来。
“大清早的,你哪根筋又不对了?”
守夜人是个叫王达之的中年人,一身皱巴巴的皮袍也不知穿了多久,手里捏着一杆磨得油光亮的烟杆,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李临秋,他起身拿刀在还未燃尽的篝火灰中拨拉了几下,带起一蓬火星,随风而散。
“早上寒气大,你小子不担心自己的身子骨啊。接着。”
刀鞘一抬,一颗灰不溜秋的东西便被他高高挑向了李临秋。
李临秋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却随即被烫的龇牙咧嘴,惨呼连连。连连换了几次手,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双手略略用力,手中之物便被掰成两半,一股浓郁的香甜之气涌了出来,却是个烤熟的红薯。
“王叔,这条路我也跑过好几回了,也没见出过什么意外。还有几日便到河湾镇了,干嘛还这么兢兢业业?”将一半红薯递给王达之,李临秋低头吹着手中的红薯。
“所以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大意啊。”王达之摇了摇头,没有去接,“你也知道,这次咱车队护送的东西可不寻常。万一出现什么差池,车队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声毁于一旦倒也罢了,只怕咱们都难逃一死。”
“这不正好么?”李临秋怪眼一翻,坏笑起来,“你不是私底下抱怨说不想在这片险恶之地讨生活了吗?要是这样,岂不是刚好遂了你的愿嘛。”
“混账小子!这话也敢乱说!把红薯还给我,给你还不如喂狗呢。”昔日酒后失言被李临秋再次提起,王达之不禁大感窘迫。羞恼之下,他作势欲抢,李临秋却是早有防备,一闪身便从容避过。
“放心放心,就是冲着这红薯我也不会给告诉掌柜的。”李临秋笑着做个鬼脸,脚下生风,一溜烟便跑远了。
“兔崽子,人小鬼大!”王达之笑骂了一句,随即抬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朝云已是尽散,日曦初露。
见此情景,王达之眉头却是一皱。
戈壁气候无常,中午还是艳阳高照,晒得鸡蛋都能自熟,下午可能就是暴雨倾覆,冷的恨不得人盖上棉被才好。而越是晴朗的天,意味着变数也就越大。
一念及此,王达之不禁呼喊开来,催促还在睡梦中的行商提前上路。
很快,沉睡中的营地便苏醒过来。覆灭炭火,给马匹架上车辕,车队便再次开拔。百十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恍若一条长龙,看上去颇为壮观。
车队掌柜姓张,名定澜,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其实他原先的名字不叫定澜,只不过在这大漠行走的久了,大风大浪经历无数,却依旧如大山般屹立安稳。所以一些人便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带着敬佩意味的外号,喊得久了,他的真名便在也无人知晓。
骑在马上的老向导赵江河神情有些委顿,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体力大不如从前。
“老赵,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反正也没多少路了,不怕出什么岔子。”
“无碍。”赵江河摇了摇头,“还撑得住。”
见赵江河如此倔强,张定澜只得闭口不谈。
他和赵江河是老相识了,当年他还是小伙计的时候,所在车队的向导便是赵老。那时的赵老还年轻,整天嘻嘻哈哈,和行商车夫都很合得来。不曾想老都老了,却成了这幅要强的模样。
从怀中摸出一根紫竹烟杆点着,赵江河“吧嗒吧嗒”的抽着。
车队度忽然慢了下来,感觉不对劲的张定澜眉头不由一皱。
“张掌柜……”一个赶车的伙计跑了过来,“前方山塌了,路被堵死,过不去了。”
“走,去看看。”
二人驱马来到车队前,见那平日里可以容纳三四辆马车并行的大路已经被足有两人高沙土掩埋,放眼望去,竟是不下数十里。
“这是一处洼地,滑坡很正常,不过这次确实有些蹊跷。”看着眼前的情景,赵江河神情淡然的吐出一口青烟。“看滑坡的走向,是从内向外,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既然不通,那就走转另一条吧。”张定澜瞟了一眼大路,随即看向了赵江河,“老伙计,你觉得呢?”
“附近能走车马的路就这一条,如果要转的话,最近的也要花上一日功夫。”
“这怕是不成。”张定澜摇了摇头,“这次的货物非但不容有失,也绝不能耽搁,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赶在十月初十将货物送至目的地。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没有提前出,现在时间不够了。”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赵江河抬手将烟锅在马鞍上磕了磕,烟灰簌簌震落。
“那条路……”张定澜若有所思。
“鹰愁谷。”不知怎的,赵江河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几分嘲讽,“要是出现差池,那贵人就怕是永远也到不了啦。”
“鹰难飞,鬼见愁……”张定澜淡淡一笑,“不论从哪里看,我们似乎都不得不走。”
赵江河眯着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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