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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论——还珠楼主及其作品的研究(2)(2 / 2)

体,符了先师当日预示。‘其实三凤并非存心要害二人,只

因第一日见二凤陪了金须奴入内,初凤镇守主坛,瞑目入定,

更是郑重非常,本就有些不服。……及至金须奴在室中坐到

紧要关头,三凤因为动了嗔念,同时也为魔头所乘,……暗

忖:他是个异类贱奴,过了这一关,道基稳固,日后功行圆

满,便可上升仙阀;自己在具仙根,反不如他。越想越恨,

竟忘了当前利害,赌气刚离了守位,猛又想起:二姊还在里

面,魔头万一侵入,岂不连她一齐害了?凡事均有前定,何

必忌他过甚。这投鼠忌器之心一起,立时心平气和,回了原

位。……还以为没有什么,谁知那魔头来去渺无痕迹,随念

而至,……三凤念头一错,魔已乘虚而入,再一离开本位,

只这刹那之间,便被侵入室中。

以上一段,是写金须奴和二凤同室相对,不能控制情绪,以致意猿心马,毁了‘道基

‘。在写法上是‘魔‘由外入。《蜀山剑侠传》第八集五回写魔由内生,唯心论的色彩更为

明显:

龙姑服了丹药,径到后洞,以为修道之人,这面壁有什

么难处。哪知第一天还好,坐到三天上,各种幻相纷至沓来,

妄念如同潮涌,一颗心再也把握不住。私心还想,心里头的

事,母亲不会知道,只须挨过一年,就算功行完满。偏偏那

幻境和真的一样,越来越可怖,有时神魂颠倒,身子发冷发

热,如在水火之中,不消多日,业己坐得形销骸散,再也支

持不住。

唯心论是一种形而上的学说,凡事一涉到形而上,就无可捉摸。你说没有那回事吧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说有这回事吧,又是似有似无,没有凭据。由此进展,就成了虚

无论。所谓‘有‘,乃无之终;‘无‘,乃有之始也。《蜀山剑侠传》第四十六集第三回写

李英琼和丌南公斗法,就由唯心论转进了虚无论。摘录于下:

英琼人困光中,虽仗定珠之力,不曾受伤,但是上下四

外,宛如山岳,其重不可思议,休想移动分毫。及至青白二

气射到光幢之中,先是烟云变灭,连闪凡闪,二气不见,光

色忽然由青转红,由红变白,化为银色,中杂无量数的五色

光针,环身攒射,其热如焚。知是敌人采取九天罡煞之气所

炼乾罡神火,全身如在洪炉之中,正受那银色煞火化炼。……

最厉害是潜神定虑,运用玄功,静心相持,虽觉烤热,还好

一些;心神稍乱,火力暴增,顿觉炙体的肤,其热难耐。连

心头也在发烧,大有外火猛烈,内火欲燃之势。这等景象,

乃修道人的危机,……英琼也恰好打定主意,……双目垂帘,

安然跌坐,端的仪态万方,妙相庄严,好看已极。丌南公见

状大惊,想不到一个后进少女,竟有这高功力。……到了后

来,觉着心有敌人,仍是有相之法,出于强制,故此觉到压

力奇热未退。于是便把安危一切置之度外,一味潜神定虑,

回光内烛。等到由定生明,神与天合,立时表里空灵,神仪

分外莹澈,一切恐怖挂碍,立归虚无,哪还感觉到丝毫痛苦。

从唯心论到虚无论,在‘禅理‘上是更进一层,在人类实际生活上是更退一层,到达

了佛家一尘不染的境界。《蜀山剑侠传》第十六集第九回写李宁和其女儿英琼谈‘道‘,

解释以静制动,以无视有的道理,说道:‘我这小旃檀妙法,乃佛门密传,……面壁九月

零五日,才得学成。……不过佛家以静制动,炼来只为修道护法之用,并非上乘;若是

上乘,便不着相,本来无物,何有于法,万魔止于空明,一切都用不着,哪有敌我之相

呢?‘

十五、关于社会形态

一种能为广大群众所接受,必有其原因。最近几年来,新式的卫道君子大声疾

呼,反对神怪,视如洪水猛兽,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而神怪(包括连环图画)作者除了埋头工作而外,完全是无抵抗主义的态度,谁也不敢申辩。不加思索地想来

,神怪站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下,早该被击败而销声匿迹,无立足之余地;为什么这

种攻击的力量,不生功效,非但不能够绝灭神怪,而且神怪广大流行,反而势

力嚣张愈甚呢?这其间,自有配合于社会心理方面的必然的原因,新式卫道君于倒果为

因,攻击其‘已然‘,忽略其‘所以然‘,于是失败了。神怪在现实的社会状态下,可

说是应运而生,先有这么一种畸形的社会,然后有这么一种畸形的;要是没有这么

一种适合于神怪生存的社会,神怪就根本无从产生,更何能广大流行?

到今日为止,无论地区的东方与西方,政制的民主与独裁,人类社会的一般形态,

都是有欠公平,未尽合理,人对于人的欺凌、压迫、残杀种种现象,都在某一种形势之

下成为当然的,无可违抗的;因而贫富劳逸之间,虽然相去很远,而社会的表面,往往

能平靖无事。固然有史以来,出过了不少革命家,不惜任何牺牲,要把这种畸形的现象

,使之变为正常,成功一个最理想最高尚的社会;可是,离成功之标的,还是有着相当

距离。

为什么理想的幸福的社会建立不起来呢?这就与神怪中时常援用的哲理相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为什么道不能胜魔呢?正道是终必战胜邪魔的,但是时候未到,那又着急何用呢?

人类社会在人类毁灭以前,总有一天要到达正常形态:没有欺凌,只有诚敬,没有压迫

,只有扶助,没有残杀,只有爱护。除非人类在中途就毁灭了,那就邪正同归于尽,无

话可说。

可是,在这到达成功之境的中间程途,人类还是不能不寻求暂时性的安定社会的办

法。这个办法的基础,不是建筑在真理上的;因为真理的力量,还够不上维持这个局面。于是只能舍本逐未,迁就事实了。

用什么方法迁就事实呢?

不外是以毒攻毒而已!动机或许是纯正的,结果不出于‘魔法的镇压‘之途。否则,

并欲求苟安于一时而不可。此中未尝没有不得已的苦衷,然而在客观上魔法总是魔法,

不能够就以魔为道。因为仍旧是魔力的作用,所以社会现状在经过了相当时期的小康局

面,往往要有若干时日的骚动。结果,在‘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的斗争下,又恢复了小

康局面。如果问题真是彻底解决了,那么人愿相爱之不暇,还有什么斗争烧杀呢,原子

炸弹根本是废物,早就不值得国际社会间的大惊小怪了。

在小康局面之下,有些人住高楼大厦,有些人住草棚茅篷;有些人吃山珍海味,有

些人啃树皮草根;有些人仆从如云,有些人想占豪门走狗之一席而不可得;有些人三妻

四妾五夫六姘,有些人连半个太大都找不到;有些人嚷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有些人

日日夜夜廉价*;以及其他种种,不可说尽。为什么这种怪现状一一都成为社会的常

态,差不多成了当然呢?从好的方面说,此中包含着不得不然的苦衷,要不维持这种暂

时的小康局面,人类在各自杀夺与报复的循环不息下,除了毁灭以外,永无休止;必须

用魔法镇压于一时,然后逐渐改革,逐渐进步,逐渐由魔法的控制而转换到正大无偏真

诚无伪的境界,使怪现象归于消灭。从不好的方面说,这是一种用魔法镇压而成的吃人

的秩序,吃人的技术。只许他吃你,不许你不给他吃,他来吃你,你应该欢迎被吃。大

的吃中的,中的吃小的,小的借着大的势力吃中的,中的利用小的牺牲吃大的。虽然千

变万化,而其吃的原则与状貌,依然层次井然,秩序很好。这种层次与秩序,就使社会

的外观成功了小康局面。

剥去了小康局面的外皮,内质就是众邪纵横、群魔乱舞的奇景了。那些邪魔,和还

珠楼主在中描写的邪魔,在形象上有不同,在性质上倒是非常相像的,而且其魔法

的厉害,更未必弱于《蜀山剑侠传》中绿袍老祖和毒手摩什之类。

从这种角度去窥察社会内层的真相,再转而还珠楼主神怪的内容,就有了

互相符合之处:社会上什么妖魔都有,等于中神怪人物的不一而足。不加思索而言

:社会是不神怪的,还珠楼主是神怪的;倘然加以深思,那么反转来说:还珠楼主

是不神怪的,社会才是神怪得很,也是无所不可。

十六、关于群众心理

上面是说还珠楼主的神怪,有其与社会形态互相配合之处,也就是说,他的小

说之所以能够在这个社会的基地上茁芽与成长的道理。

那么,为什么社会群众间的某一部分人对于他的这样地欢迎呢?我觉得,他的

作品是适应着这一部分人的心理的。

第一,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社会形态下,许多人固然本身受到魔法的控制;同

时为求生存,为求‘力争上游‘起见,少不得也以魔法加之于人。彼此间魔来魔去,无往

不魔,习惯成自然。魔法不但表现于行动,而且影响于心理。这种后天的经验,几乎成

为先天的本性了。意识方面,可说和神怪已经相通。看神怪,成了性之所近。

是迎合的,不是背离的。是普通的,不是特殊的。

第二,大家虽在过着以魔应魔的生活,施于人者,视作当然,自己不觉得有碍于人

,而受于人者,却是感觉到痛苦。因此,除了少数人之外,大部分人容易触起对于现实

不满的感觉。恨起来最好能够像张献忠一般造他一场杀孽,藉以泄愤。当然事实上没有

这么便利,不能不自己隐忍着。看到神怪中正派剑仙大杀邪魔,无论邪魔怎样厉害

,结果非惨败横死不可;他就以自己代表着正派剑仙的地位,把心所不悦的人物,看做

了邪魔妖怪。剑仙杀妖魔,看着十分痛快,可以得到一种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般的满足。

第三,因为不满现实,就对现实厌倦,最好能够避人另一个世界中,去换换空气。

那些把尘世实况编演而成的,其故事都是在让人厌倦的范围之内。只有神怪,

是脱出了这一重藩篱的谎话。至少,在书本子上可以嗅到一种与现实有相当距离的

气味。这种气味,让他在神思恍惚之间,若有安慰可得。

第四,因为现实社会关系复杂,善恶之间的道德、法律与伦理,其成为问题而待解

决者,往往‘牵丝攀藤‘,纠缠不清,甚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爱国固然有理,卖

国也有人说有理;豪富不拔一毛有不拔之理,贫穷饿死也有非饿死不可之理。凡此种种

,不一而足。所以成为政敌,双方政论家制造舆论,谁都是振振有词。至于吃官司朋友

,请律师辩护的时候,更像中国的六法全书,至少有十二法的内容。神怪便不然,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善人一定心慈面和,恶人一定凶相难掩,善人的责任只有杀恶人

,恶人的义务只有被杀害,痛快得很。除去中趣味方面的波折外,不必多费研究善

恶问题的脑筋。许多人在应付社会而筋疲力尽之余,看剑仙杀邪魔,越看越爽快。

第五,好奇是人类的天性,神怪的第一个特点是奇,这不必说了。同时,自欺

也是人类的特长,误尽苍生之徒,自以为万家生佛,老太婆九妖十八怪,自以为美绝人

褒。要说那些人完全自己不明白,也未必然,明知故犯,非此不快耳。等于看神怪

,难道他们都把神怪当做教育部审定的教科书读吗?这才没有那么呆呢!一百个人

中,至少有九十九个人知道是谎话连篇而已。可是一看有趣,再看更有趣,以至手不释

卷,看个欲罢不能。这是适应了心理上的自欺的需要之故也。自欺在心理上是一种可笑

的作用,可是像如今的时世,有时倒也不妨自欺,得糊涂时且糊涂,太明白了,也就是

太痛苦了。

如今又要说到还珠楼主身上来。他的把握读者的技巧,是和上面所说者相通。

第一,他因读者们的不满于现实,就崇奉出世色彩最浓厚的佛家思想,演化为

中至高无上的权威人物。处处表示着佛法无边的不可思议威力,又处处以超脱轮回为人

生至高无上的幸福的归宿。

第二,他因读者的所以有出世的思想,不过是对于现实发生惶恐与厌倦,不是痛绝

尘世,有甘于苦行之愿;换言之,仅是想逃避,不是要决绝。所以他也肯委屈佛门圣者

来参加杀孽。同时,以道家的逍遥自在,创造出许多所谓旁门散仙,志不在升天,优游

无虑于海外地角,山巅水涯。

第三,他因读者终究都是些世俗之人,在伦理观念上,还是以受儒家的影响为最深

,于是在他的中,不论是佛是仙是妖是魔,都使以儒家的道德为道德。

第四,他因读者在今日之世,种种切身所受,惨痛不可理喻,那些佛家的普度众生

的慈悲,道家的清净无为的散淡,儒家的致君于尧舜的王道,都嫌不够泼辣,无足大快

人心,于是不惜强奸释迦、李耳、孔丘,不管在道德上是属于哪一方面的圣人,都叫他

们在飞剑法宝之下,干着冤冤相报的斗争,一律成了太史公游侠列传中人物。

像这样,在思想上是纷歧杂出的,在的故事演述上就五花八门,光怪陆离。说

他无根据,好像有所根据;说他有根据,又捉摸不定他的中心点。要言不烦他说,当然

可用嫉恶如仇四字。无论如何险奇惊恶的过程下,凡是罪恶的人物,若不归于正道,非

受诛戮不可,决不使读者失望。而且所采取的手段,直捷得像:‘你不好,我就杀掉你‘。到衙门里告状,请大老爷伸冤,那一套‘法治精神‘,还珠楼主的中绝不渗入,他

是绝对不让他中的任何人物,去向吃政治饭的大小老爷乞怜的。自华北沦陷时,曾

受日宪拘捕,备历艰危,不为威迫利诱所动。光复不三月即载笔江南,绝口不谈政治,

对于政局与官场内幕,想是很失望的吧?

本文的初稿,因为分期发表,全文完成于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之中。加以我对于还

珠楼主的作品,尚难说到深切认识,不过是根据看着消闲时所留的浮浅印象而已。当然

谈不上抉微探隐,深知的见。现在付印成册时,虽经一度整理,仍是十分草率。说得不

对的地方,前后矛盾的地方,都所难免。

我是的确有意好好地写一篇关于还珠楼主的文章的。原因并不在于我和他相识,而

是因为他的作品的出现与风行,真有值得注意的价值。说他好也罢,说他不好也罢,其

足以成为一个‘问题‘,那是不假的。

我的这篇作品,对于还珠楼主不会发生什么影响。而还珠楼主的作品,在中国最近

的史上,那确是zhan有一席之地。尽管若干人对之极力反对,仍旧不能够加以抹杀,

不能视之为‘无‘。

第一,他的神怪,即使以后衰落,而曾经有过一个不胫而走的盛况――像现在这

么的一个时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第二,他的神怪,在中国神怪史上,开创了一条新路,这条路,据我个人

所见,以前未曾有人走过。他把近时的物理,融化入于他的玄想之中,构成作品的特殊

风格,和前人与近人所著的神怪绝然不同。

不管人家对于还珠楼主神怪的观感如何,在我个人,对于他的作品,绝不致有

藐视之意,而且钦佩他的‘玄思冥想‘,以及文笔方面的‘恣肆汪洋‘,特别是对于幻境的

创造,有着如有神助一般的笔力。

像《蜀山剑侠传》那些作品,应该算是还珠楼主的初稿,希望在全部完成以后,能

够有修订的机会,篇幅不一定要那么多,时间不妨多花费些,一定能够代表着中国神怪

的‘一个时代‘。我期待着他能这么干,我准备着为他重写一篇十万字的论文。

(初载1948年《宇宙》复刊第3~5期,原题《还珠楼主及其作品的研究》。1949年2月上

海正气书局出版单行本,改题《还珠楼主论》,并有所修订。今据单行本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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