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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麒麟丹(2 / 2)

朱雀笑道:没事,大家都当我是无关紧要的小滑头,我爹更从没把我放在心上,就算发现也不会怎样。只是……忽地怔怔的注视紫元宗,脸上乍现惊惶之色,道:哎呀呀!好糊涂!我怎么忘记了!我爹正命人四处搜寻元宗大哥,你今晚到这里来不是自投罗网么?。

青凤问道:你爹找紫大哥干什么?。

朱雀道:我哪里知道?最近听师兄们谈起,说我爹指使叫什么“福寿堂”的江湖帮派到处搜寻,务必要找到紫大哥。唉,肯定没好事!紫大哥,你也忒淘气了,没来由半夜三更跑到这里,好玩么?快些逃跑吧,赶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嗯,只是千万别学师祖挖地洞藏身,再说你也没那么长的指甲……。

她说话又快又多,颠三倒四,语气里满是慌乱急迫之意。紫元宗神色平静,转头凝视着黑沉沉的夜空,就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似的。他这次夜闯紫竹园,原本也没打算活着出去,此时身处危境,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沉思中,耳听朱雀在旁催促不休,紫元宗眉头轻扬,挨近炕前伸指从粗碗里蘸了点水,手指挥洒,在炕沿写了三个字——一起走。

朱雀连连点头,喜道:对,咱们一起走!困在这里闷的发慌,还不如趁早溜之大吉,凤姐姐也需到外面找郎中看病。。

青凤苦笑道:谈何容易?眼下我浑身无力,坐卧尚且艰难,又如何能奔跑逃遁?何况屋外道宗弟子甚多,想要逃走必要与之周旋。万一我中途犯病定会坏事的。你们别管我,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

朱雀明白青凤说的是实情,又不忍就此弃她而去,低头坐到炕边,嘀咕道:听姐姐这么说,我也不想走了。再说,我那么多铜钱放在屋里难以携带,要是就这样白白丢弃,我还心疼哩,唉,算了吧。话音渐次低落,目光也黯淡下来。

紫元宗见两人犹豫,心里寻思柳朴山那阵怪叫数十丈外都能听见,九华派和福寿堂的人转眼即至,留在此处凶多吉少,别说营救无忧,只怕马上便要陷落于朱秉正手中。。

一想到无忧,紫元宗登时心如火焚,再无所顾忌,伸手扯掉被子,抓住柳青凤左手,想强行她抱出去。此举突兀而生硬,青凤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惊道:紫大哥……你……双手乱舞,身子左右扭动,挣扎间岔了气息,含胸低头一阵大咳。

紫元宗见她病容憔悴,不禁心感恻然,手下迟缓了些。趁着这功夫,柳青凤右指虚抓,无意中拉住他胸口衣襟,只听咝的轻响,衣服上的搭扣被扯脱几个,跟着荧光闪烁,一个鸽蛋大小的物事从紫元宗怀里滚了出来,掉到炕沿上滴溜溜乱转。

三人脸上同时变色,朱雀叫道:什么东西?好像珍珠……可是,哪儿有这么大的珠子?。

青凤神情惊疑,高声道:这是麒麟丹!你从何处得来?略微思索,心里已然明了,道:我记起来了,是那个容貌极美的小姑娘给你的吧?她是我娘的弟子,想必是我娘将麒麟丹传给她的。谈及李红莲,柳青凤一阵心酸,不觉间泪水朦胧,模糊了双眼。

紫元宗知道麒麟丹原是青凤之物,捡起宝物放到她手里。青凤摇头,黯然道:物是人非,那个争强好胜的柳青凤随风消逝,永远不会再炼道术了。唉,这宝物与我无关,你收着很相宜……刚说到这里,忽地目光怔忪,愣愣的瞧着紫元宗出神。

朱雀奇怪,问道:凤姐姐,你怎么了?。

青凤连咳数声,强压激荡的心情,道:方才,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朱秉正到处搜寻紫大哥,肯定是为了得到这颗麒麟丹!此乃九华派至宝,玄天洞各派混战时,被紫大哥他们带走,朱师兄自然竭力追索。。

紫元宗半信半疑,暗道妹妹曾说过,朱秉正想让我重返塞北,替他取得天雷剑,而柳姑娘却说是为了麒麟丹。咦,那朱秉正心思诡谲,难以揣度,谁知道他找我想干什么?。

朱雀皱眉咬指,忧心忡忡的道:如果是真的那就糟了。咱们九华派人多势众,再加上那个福寿堂,元宗大哥怎么能逃脱?我看干脆把麒麟丹交给我爹吧,有道是“舍得肉骨头,免得被狼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性命方是上策。。

青凤道:千万不能如此,紫大哥若是交出麒麟丹,反而容易遭到毒手。。

朱雀瞪眼道:为什么?。

历经数次剧变,柳青凤的心计较先前缜密许多,对朱秉正的性情也比朱雀更加了解。她不愿当着朱雀的面,直言朱秉正心狠手辣,只淡淡一笑,道:紫大哥非但不能失却麒麟丹,而且还要将此物藏于体内,运行周天放在丹田里,方可保得性命周全。这回连紫元宗也茫然了,盯着青凤发楞,满眼尽是疑惑之色。

柳青凤沉吟道:昔年我遍阅道书,懂得了静养道胎元神的要旨。其中坐功打磨内丹是修炼关键,若是丹成贯通周天,内丹则与修炼者血脉相连,人在丹存,人死丹灭。今日紫大哥身处险地,无论能否逃脱,都须将麒麟丹蕴藏于丹田中。如此一来,这宝物与他的生死互为依托,若自身受害,麒麟丹也会随之湮灭。紫大哥既便失手被擒,朱师兄投鼠忌器,必定不愿伤及他的性命。。

朱雀大喜,道:好主意!至少能保命,不过打通周天挺麻烦的,姐姐有好办法么?。

青凤微笑道:方才你说紫大哥身怀剑气,他又没带着宝剑,料想早就已经打通周天了。眼下只需运行真气,流转任督诸**,再将麒麟丹存于玄关之内,心息相依,绵绵若无,自然与血肉交汇融合。此后只要自己不倒行真气,逆运周天,任凭谁也无法从他身上取出麒麟丹。。

紫元宗听二人议论,句句都是为自己的安危所虑,心下自是感激,指着麒麟丹连连摆手。青凤知他心意,道:别再推让了。当日此物害我甚苦,如今却对紫大哥大有益处,想来其中必有缘法。唉,你曾在八宗道会上舍命救我,今天就权当是柳青凤报恩罢!。

她病中软弱,心志尚坚,言辞里**些许往昔的豪气。紫元宗猛听见这个救字,忽地想起无忧,心道若是自身难保,还怎么营救妹妹?朱秉正贪图麒麟丹确是实情,眼下正有要挟他的法子,我还犹豫什么?从青凤手里接过麒麟丹,依她所言含入口中。然后柳青凤传授运使真气的要诀。紫元宗自学会七通剑以来,已能自如的驱动真气。此刻又经青凤详加指点,转瞬间便将麒麟丹安放于丹田里了。

安排妥当,朱雀长出口气,拍手笑道:这下可好玩啊,我爹他也没辙了,紫大哥一定能够平安逃脱,过两天他再回来看咱们。哎,闹腾大半夜好累,我们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紫元宗回手指了指伏在外屋地上的尸体,目光沉静而笃定。柳青凤心有所感,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北宗弟子被杀,朱师兄定然追究,今夜之事恐怕难以善罢,我……唉,死亦何惧?我心灰意冷,只想一个人待在这里,紫大哥你独自逃生去吧。说罢默然垂首,轻轻阖上双眼,惨淡的脸色了无生气。

朱雀出了会神,忽然说道:凤姐姐,干脆你们一块逃!眼看你病得越来越重,难道真的就这么困在这儿?嗯,就算不怕我爹,难道你就不想出去看看程师兄?。

青凤本来神色寂然,而朱雀最后这句话就像雷鸣电闪,直震得心头砰砰乱跳。她苍白的双颊淡淡泛红,睁开眼睛,目光飘忽不定,喃喃道:我……观云……。

朱雀接口道:对啊!你和观云,心里都牵挂对方,一天到晚想得死去活来的,偏这般瞻前顾后。嘿,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凤姐姐,往日你敢作敢为,多么爽利,怎么关键时候倒婆婆妈妈起来?一席话说得柳青凤心潮激荡,病体也像忽然轻松许多,撑着炕沿坐直身子。朱雀趁机搂住她的左臂,道:凤姐姐,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走出此屋见程师兄吗?来,现在我们就去看他,你走不动我扶你!。

柳青凤情绪激动,双唇轻轻颤抖,虚弱的身体竟然生出力气,按着朱雀的肩膀挪动腿脚,嘴里念叨:是了,就算要死,也得……也得死在他的身边。。

紫元宗赶忙挽住她的右臂,和朱雀左右两边扶持,架着青凤下了床,缓缓向厢房门口走去。经过柳朴山身前时,柳青凤忍不住回头注视,眼光里隐含着同情和哀伤。那柳朴山兀自埋头抠土刨坑,间或放声长嚎,含糊的哭叫着:我的指甲……指甲啊……。

三人离开厢房,慢慢来到回廊上。这紫竹园内部极为深阔,花园树林,池塘假山样样俱全,前后方圆足有十多顷之宽,周围筑以高达三丈的砖墙,外面看去竟如城垣一般。福寿堂大身主司马多年来压榨盘剥,暴敛钱财,又不敢在太原等大城里招摇靡费,便假借名医陈希文的招牌,修建了这紫竹园。铺金洒银,广纳美色,权当作满足奢欲的**窟。左近官府尽已被他买通,因此紫竹园所占土地虽比整个十斗坪还大,衙门中却并无一人过问,寻常百姓知道园子主人极有势力,谈论时也都讳莫如深。此时紫元宗他们行走园中,但见四周屋影重叠,亭台纷错,若非朱雀稍能辨识方向,恐怕三人早已迷失去路了。

长廊斗折迂回,每隔四五丈,屋檐下便挂着个灯笼。朱雀一面走,一面嘀咕道:这园子古怪的紧,又大又深,前后左右都是楼台房屋。幸好前些天我仔细逛了几圈,只记得程师兄所住的地方。嗯,瞧见右面那丛花树了么?转过去就能看到他的屋子了。。

柳青凤闻言精神大振,甩开紫元宗和朱雀的手臂,晃晃悠悠的朝前疾步而去。朱雀忙赶上前搀扶,笑道:别着急,程师兄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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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紫元宗忽然伸手拉住两人。朱雀愕然,道:怎么了?。

紫元宗面色郑重,侧着脸像是在倾听什么。他耳力敏锐,加上此刻体内真气充沛,远处的微小动静也能察觉。柳青凤明白此节,忙问道:听见什么?话音未落,耳边隐隐传来脚步声,向着这边渐次靠近。

青凤微微变色,道:那里有人,咱们快躲到树后。三人相互搀挽着跨出长廊,弯腰屈腿蹲进矮树丛,这地方阴暗浓郁,尽可藏匿身影。

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脚步声愈发清晰,忽地一个声音拖着腔调回响在长廊里: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这时节正值雨季,何来天干之理?此话显是喊顺了口的套词。三人对视一眼,朱雀悄声道:是打更的,待会若是被发现,引来了九华派的人,咱们就大喊“别阻拦我们,麒麟丹在这儿”,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才说着,灯光下出现来者身影,粗布衣裳,步履蹒跚,果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年更夫。只见他缓缓走近,仰头望了望月色,忽而叫道:寅时亮更啦!右手轻挥小槌,帮的一声敲在左手握着的横木上,接着连击三下。

青凤和朱雀见状都长吁口气,静静的只等更夫走远。而紫元宗却是浑身颤抖,胸中热血激涌。那帮帮的敲更声传入耳中,好像大铁锤一下下猛击胸口,更夫口中喊叫的寅时二字,更似是落在头顶的焦雷。他仔细听去,四周却又寂如坟茔,惟有自己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

朱雀察觉异样,问道:紫大哥,你怎……话没说完,突然哑然失色,眼里透出骇异的目光——只见紫元宗咬牙瞪目,额头青筋条条鼓胀,一半脸赤红似血;另一半碧蓝如靛,那怪相仿佛山魈割面沥血,说不出的狰狞可怕。这时柳青凤也过头来,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她熟知修炼道术的法门,发觉紫元宗的异状象极了修道者走火入魔的情形:阴阳相冲,雌雄相悖,周身气血时静时沸,脸色阴晴各半。这本是修炼紧要关头的凶险之相,怎会忽然间出现在紫元宗身上?

青凤勉强稳定心神,伸掌轻轻按住他背后的神道**,凑近耳边道:舌顶天堂,凝神吸气,意存脑后玉枕,渐次而下……她语气沉缓顿挫,说的都是吐纳调息之法。

紫元宗耳目昏蒙,浑身骨骼奇痒难搔,体内两道气流盘旋纠葛:一股从会阴起始,至中极,气海,玉堂,直冲唇下承泉,阴寒彻骨又绵长柔韧;另一股自长强生发,由命门经中枢,最后凝聚于颌内龈交**,炽热刚猛且粗壮宏博。两股气息冷热迥异,都淤塞在头部萦绕。就像是江河里的洪水奔腾激涌,遇到堤岸陡然退潮折返,继而蓄势,再次冲击阻碍。周而复始,循环往来,两股怪气从上流到下,又从下冲到上,找不到出口发泄出来。直令紫元宗如堕十八层地狱,只觉纵然身受千般酷刑,也不似如此苦楚。

柳青凤手掌由轻到重,不断的给紫元宗按摩**道。那神道**居于督脉之中,是敛气定神的紧要所在,如果能稍加拿捏,应该能将混乱的内息慢慢平息。可是紫元宗丝毫未觉轻松,胸膛反而闷胀欲爆,脑袋好像也越来越膨大,伸手摸去,安然如常。情急之下张口狂呼,虽然没有半点声音,咽喉里却隐隐奔突脉动,似乎什么东西快要破体飞去。

随着时间推移,种种古怪而痛苦的感觉愈发强烈。紫元宗逐渐失去理智,屈指抓扯胸口衣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忽而扭头转向朱雀,血红的眼睛凸出眼眶,直愣愣的瞪着她。朱雀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双手死命抓住柳青凤的胳膊。青凤神倦力衰,轻声唤了句雀儿,你别慌,别闹,可能是他身体里的麒麟丹……话音越来越低,眼前昏黑,就此晕倒过去,手掌也脱离了紫元宗背心的神道**。

刹那间,那两股气流摆脱来自神道**的外力,同时直冲向上。紫元宗耳目鼓胀,下盘轻忽,双腿微一用力,身体猛地腾跃飞起。这一下势道迅猛之极,紫元宗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花丛,灯火,长廊,都在脚底下越变越小,而脑子里稍微清明了些,暗惊道这么高?怕有十几丈!掉下去肯定摔死……一念未几,身子又轻飘飘的慢慢坠落,转瞬双脚踏实地面,全身上下并未有任何损伤。

紫元宗惊魂稍定,寻思咦,心口松泛了些,好像没刚才那么难受了……突然间热血翻腾,那两股气流又从小腹急涌向头颈。他来不及细思,急忙蹲身再次纵跳,慌乱下脚跟向后一蹬,身子没有向上飞起,而是平平朝前掠去。霎时身如离弦之箭,冲出七八丈远,前面的树木,山石等物事迎面扑来。紫元宗既不能拐弯也收不住脚步,径直撞在一根粗大的廊柱上。忽地轰然大响,那柱子从中断裂,回廊随之塌陷小半截,砖木尘土纷起飙扬,雨点般四散坠落。

这时候,那更夫正走在前方不远处,猛听背后巨响如雷,回头一看,骇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喊道:谁?那里……是谁……。

紫元宗伫立在烟尘中,体内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然而舒缓的感觉倏忽即逝,胸口陡然又复沉重。经历几次变化,他隐约察觉到:每当自己发劲用力,或身体遭到冲击时,身体里那两股强烈的气流便会平静些。

心念甫动,紫元宗脚下又再发力,身形如风似电,直向游廊外的假山冲去。顷刻间人石相触,额头重重撞到一块磨盘大小的花岗岩上。但听轰隆声震耳,那石头粉乱麻碎,草叶石屑散落了一地。

紫元宗额角皮肤仅有些微红,除此全身安然无事。他晃晃脑袋,弯腰低头,霍地又撞向旁边的一棵柳树,碗口粗的树干猝然折断,枝条横斜,飞坠落地,声势甚是惊人。那更夫魂不附体,撒开腿一边奔逃,一边狂呼道:快来人啦!闹鬼啦!有鬼啊!。

紫元宗这番大闹惊天动地,既便更夫不呼喊,声响也已远远传了出去。朱雀暗暗叫苦,想要走出树丛相助,又怕昏倒的柳青凤有什么闪失,不由得左右为难,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紫元宗的背影隐没在假山之后。

过不多时,游廊远处脚步声急促,十余名九华弟子簇拥那更夫向这边走来。行至近处,那更夫抖战着不敢往前,指着满地碎石断枝,颤声道:到……到了,刚才恶鬼就在这儿……我亲眼看见的,脑袋象脸盆,头发拖到膝盖,舌头血红血红的,爪子伸出,两下就把柱子都撅断了。瞧,还有那块大石头,怕没百十斤重么?也给一把捏成豆腐渣!。

他嘴里絮叨叙说,慢慢向后退去。众弟子翻过栏杆,拨草掀石搜索多时,并未发现恶鬼的踪影。有人嘀咕道:古怪的紧,柱子和石头不像人力毁坏,看情形,倒好似邪术所致。眼下我道宗各派齐聚于此,哪个邪魔竟胆敢上门捣乱?。

众弟子听了点头,都道:还是禀明师傅要紧。议论间,忽然有个苍老嘶哑的话音道:各位师兄不必多虑,适才小妹已报知师傅。这“恶鬼”的来历,小妹也尽皆知晓。说话之人麻衣草鞋,形貌猥琐,正是福寿堂老乞婆钱毒姑。早先她约陈希文在十斗坪外议事,看见一个黑影往镇内急奔,隐约感到不妥。返回客栈打探情况,发现无忧公主和紫元宗踪影全无。随即手下乞丐报告说已将无忧公主掳走,而那个哑巴却是下落不明。

钱毒姑狡诈多谋,思忖良久,想起紫元宗横行十斗坪那股亡命劲儿,料他必会去营救无忧。便撇开陈希文,来到紫竹园求见朱秉正,将前后事由一一禀告。朱秉正闻知找到无忧公主,连夸她办事得力。钱毒姑大喜,自告奋勇和九华弟子共同巡夜,要将漏网的哑巴一并擒获,以报九华掌门知遇之恩。朱秉正首肯答允。

子时过后,九华弟子们巡视园内各处。钱毒姑走在众人中间,回想当日朱秉正许诺收她为徒,心里喜不自禁。得意忘形之际,俨然以九华弟子自居。与众弟子搭话时,一口一个小妹,师兄的套近乎。众人看她满脸褶皱,秃头扎眼,居然自称小妹,都觉背心肉麻,几欲呕吐。钱毒姑得意洋洋的道:大家且别大惊小怪,那所谓的“恶鬼”不过是个哑巴,师傅曾命我严加追索。如今胆敢夜闯紫竹园,真是自投罗网!嘿,那小子的几分旁门妖法,怎敌得过我九华派神妙道术?师兄们略展身手,再加上小妹从旁策应,还不是手到擒来么?嘿嘿。。

众弟子瞅着她,一个个皱眉无语,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就在这时,东面隐约传来呼喝声:什么人?夜扰三清派宿地,所为何事?。

钱毒姑叫道:哑巴定在那边!快擒住他见师傅!。

众弟子急忙绕过假山向东奔去,穿越两丛梅林,跑了十来丈远。前方地势开阔,是块半亩大小的草甸。四周围遍种花卉灌木,草地间小径里萤火星罗,紫藤交织盘绕着红色的围墙,中间有道八角形大门,左右两边各悬四个灯笼,照亮门上一道扁额,上篆着撷翠馆三个字。此处景色幽敞而温郁,即使黑夜里也透出几分旖旎意味,正是司马斌赏玩美色,拥香怀玉受用温柔的所在。

然而此时,撷翠馆门前却人影攒动,青光忽闪,数名道宗弟子手持宝剑,乱纷纷的呼喝着:哪里的妖孽?竟敢向三清道宗挑衅!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趁早滚得远远的,不然要你好看!尹师兄,张师弟,快去请师傅出来。……

众人喊声虽响,都是色厉内荏。在他们前面草坪上,有一个身影正纵跳着奔突冲击,所过之处草石横飞,围墙也被撞塌小半截。

钱毒姑见此情形,回首叫道:列位师兄,这乱冲乱撞的怪人,就是师傅到处搜寻的哑巴,咱们快拿住他交给师傅处置!。

九华众弟子齐齐点头,拔剑冲了上去,相互呼喊道:左右侧击,以九华剑阵困敌,其余道宗道友暂且散开躲避。。

三清派众人眼看来了援兵,登感胆气粗壮。然而听了九华派弟子那几句话,心下却又不忿,各自都想八宗道会一役,我们相助五台派争夺翻天令,结果铩羽而败。眼下迫不得已屈从于九华派,寄人篱下不说,还得靠他们保护,日后此事在江湖上传扬开,三清派真得颜面扫地了。。

想到本门荣辱,三清派众弟子群情激奋,仗剑蜂拥而上,将紫元宗团团围在中央。紫元宗头晕脑胀,身形如飞,闪电般的往来奔突,片刻也不敢停住脚步——只要稍有凝滞,体内立时气血沸腾。他昏乱中难辨方向,径直朝着人群里冲去。九华弟子横列成排,运气念咒,纷纷抛出手中长剑。霎时剑气森然,交错着往前猛地飞出。

眼看数道剑气疾刺而至,紫元宗神智恍惚,哪里能够躲避得开?刹那间噗噗连响不绝,剑气全都刺中胸腹。就像飞石重重砸在了弹簧上,突然剑气转向折返,带着长剑往后疾速倒飞。其势道犹似强弩发矢,竟比来时还迅猛凌厉数倍。九华弟子猝不及防,只见红光四射,白刃破空,当场有五人被剑气刺穿胸膛,死者歪歪斜斜的倒伏在尘埃之中。

众弟子齐声惊叫,又见紫元宗如鬼魅般掠到近前,蓬地撞在草甸边的一棵槐树上,立时树折枝落,而他似乎意犹未尽,霍然张开双臂将半截树干抱住,只把腰一挺,那槐树连根而起。只见千百条茎须盘根错节,牵连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土块泥石,其径竟达两仞有余。如此庞然**深埋地底,若无千斤神力,岂能撼动分毫!

道宗弟子们相对发愣,人人眼里露出畏惧的神色。紫元宗刚感到脑子清醒了一些,忽又闷胀欲裂。那胸腹间汹涌翻腾的气息,化为源源不绝的无穷劲力,周流全身,愈渐旺盛,好像不寻机发泄便会撑破身体。紫元宗抛掉树根,转身向围墙疾奔。两边三清弟子惊惶四散退避,唯恐祸及己身。慌乱间,撷翠馆门口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喝道:尔等少安毋躁,且往东边截断其退路,待为师亲自降魔伏妖!。

三清弟子闻听此话,精神为之一振,齐向大门躬身,应道:谨遵师命!。

说话的这个人,正是三清掌门蒋莫言。当初三清派在八宗道会上遭受重创,蒋莫言被掌心雷震伤。逃出玄天洞后,楚鹤龄眼见三清派元气大伤,已然势微力薄,于是撇下蒋莫言,带着本门弟子和白善道等党羽,飘然向西域而去。到头来反倒是朱秉示以交好之意,并还给蒋莫言治疗掌心雷的内伤,俨然是一幅既往不咎的豁达胸襟。

蒋莫言生性骑墙多变,干脆顺水推舟做人情,表示愿意拥戴九华派为道宗之首。后来朱秉正谈到接任九华派掌门,以及清理门户,处罚柳朴山等事,想邀请道宗各派到场作个见证。蒋莫言立即投桃报李,极力怂恿龙虎,齐云,崂山三派前往江南池州,参与主持九华派新掌门上任大典。那龙虎掌门张守平素无主见,崂山掌门无为道长性子谦和,相继都应允了。齐云派掌门李云舟少谋寡思,只想亲眼目睹杀父仇人柳朴山受罚,更无异议。就这样,道宗四派相随九华派离开了塞北。

可是辗转多日,朱秉正并没有南下,却召集散居各地的三百多名北宗弟子,浩浩荡荡往太原方向行去。龙虎,崂山两派随波逐流,齐云派李云舟只盯着仇人柳朴山,众人糊里糊涂跟着西行。惟有蒋莫言心存疑虑,思量九华北宗此番大举出动,多半另有阴谋。没过多久,朱秉正请他小酌谈心,席间引见一人,说是齐云派前辈张凌风,因当年闭关修炼而隐居山林,现今重出江湖,定会扬厉道宗声威,光大齐云派门楣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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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莫言听了这些话,便即恍然大悟,暗想张凌风与李云舟昔日争夺掌门之位,早已结下深仇大恨,如今他突然复出,岂肯轻易善罢甘休?齐云派内部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蒋莫言思忖再三,只觉朱秉正引出张凌风一举,隐隐有挑唆齐云派内斗的意思。推此及彼,只恐朱秉正心怀叵测,妄图削弱道宗各派实力,以便达到渔利吞并的目的。

蒋莫言越想越担忧,本打算率领门人返回江南道三清山,又怕朱秉正因此猜忌。权衡计较,只得隐忍屈从,跟随九华派从黄家庄来到十斗坪,被安排住在紫竹园的撷翠馆中。至此蒋莫言大有俎上鱼肉之感,平日里切切叮嘱弟子们小心谨慎,严防九华派突施暗算。

这一晚撷翠馆外大乱。蒋莫言杯弓蛇影,以为九华派趁黑夜偷袭,直到有弟子进来禀报,说有个怪人孤身上门挑衅。他莫名惊诧,出门观望,看见地上躺着几个九华弟子的尸首,才明白这并非是九华派夜袭,心里安定许多。当下指挥众弟子包围堵截,自己亲自擒拿这个狂妄的邪魔。

此刻夜风徐徐,吹得那邪魔乱发飘舞。蒋莫言飞身跃到近前,忽觉这人面孔十分眼熟,心念电转之间,猛地认出紫元宗,暗道这人不就是八宗道会上,那个古怪的哑巴么……。

忽见紫元宗弯下腰,伸臂抱住墙边一墩灯柱,劲力到处,石屑纷扬,硬生生的将柱座拔出地面。那灯柱丈二长短,基座是石雕,上半截乃青铜铸就,足有六七百斤的分量。紫元宗拔柱离地,只象捻根灯草似的毫不费力。

蒋莫言暗自吃惊,看他脸色忽红忽青,鼻息粗重沉缓,眼神散乱迷狂,继而寻思此人印堂赤红如血,呼吸又粗又重,显是阴阳内息冲突,而且周身力大无匹,倒像是即将炼成内丹,大周天冲关紧要时的情形。道书有云“采身外真铅,以龙嫁虎,驱虎就龙,大丹既得,神剑成形”,又谓“成丹之际如深涧汲水,险象迭生。其时百脉俱震,气血上下任督,攒簇交感宫内,浑然湛然,如千千战鼓之鸣,万万雷霆之动。”……向来内丹威力越大,修炼期间便越加凶险,昔日我师傅功成圆满之时,也不过偶感心跳面热而已。可这哑巴异状如此激烈,莫非是大丹即成的先兆么?。

这些推想说来话长,而在蒋莫言心里只是一闪之念。他身形飘忽,悄无声息的掠至跟前,手起指落,疾点紫元宗额间神庭**。此乃督脉末端,真气最弱之处。若被击中,便如船到中游折桨断缆,再无迂缓挣扎的余地。紫元宗神智昏乱,头晕眼花,恍惚中只觉劲风袭面,有东西朝眉间迅疾飞来,当即挥舞手中灯柱挡架。他力大无穷,动作若疯似癫,舞得那灯柱风车似的上下翻飞。

蒋莫言缩手侧身,躲开灯柱,臂膀轻轻向上舒展,左右双肋下白光缈缈萦绕,三清派的护身剑气赫然而生。紫元宗双手举柱横扫,劲势峻急,呼呼作响,直向蒋莫言腰间砸去。蒋莫言毫无惧色,喝道:来得好!,右手轻扬,反而露出腋下要害,跟着左手戟指直刺紫元宗头顶百会**。

众弟子见蒋莫言竟使出同归于尽的剑招,无不骇然失色。其实蒋莫言早有成算——三清道宗镇派道术为妙常清音剑,以真气传递妙音入耳,逐步化去妖邪的戾气,令其丧失斗志而不攻自败。可是激战之际,全神贯注尚且难免疏忽,哪还能分神对敌人讲话?因此三清派剑术着重防御,先求自保,再伺机以妙音取胜,剑术素以绵韧柔长著称于世。想当日蒋莫言凭着这护身剑气,与青城派周风烈的破日神剑都能纠缠多时。现在的对手不过是无名小卒,纵然神力惊人,又何足惧哉?他故意暴露要害,就是为了诱使紫元宗来攻,以护身剑气抵挡,然后趁机直取他的头顶要**。

电光火石之间,灯柱蓬地砸中蒋莫言腰部,但见金蛇乱舞,火星飞溅,灯柱青铜部分被剑气震碎,残渣四散迸开,那情形就像生铁被大锤猛然锻打。蒋莫言眼冒金星,喉头微甜,被震得昏天黑地。他临敌经验丰富,知道越受挫越不能退缩,当下强撑住一口气,运指奋力朝前刺去。众人惊呼声中,蒋莫言左手食指不偏不倚,已戳在紫元宗百会**上。

这一击全力施为,蒋莫言指端剑气嘶嘶作响,劲道凌厉之甚,只怕铜头铁额也会化为齑粉。紫元宗头顶中剑,似乎霎时被震懵了。只见他脸色惨白,双臂缓缓下垂,两只脚就像被钉在地上。蒋莫言暗松了口气,想道这人虽然怪力厉害,毕竟不懂剑术。方才他杀了九华弟子,这会儿我再亲手将其诛戮,正显出三清派援助九华派之意,令朱秉正莫想小觑我们。念及于此,愈加催动真气,只待立毙紫元宗于指下。

可是过了许久,紫元宗仍旧直挺挺的站着,石雕泥塑一般。蒋莫言微感诧异,寻思百会**乃人身命门,倘若受击,有死无生,怎地此人却若无其事?还是已经僵死了,只不过一时没有倒下而已?疑惑间,睁大眼睛仔细打量。就见此时紫元宗浑身微颤,面色绯红,胸膛起伏呼哧喘气,恰似酒至酩酊后的醺醺醉态。蒋莫言霍然震惊,心念电转,寻思看此人模样,好像正值修炼的紧要关头,全身真气护住了心脉,因此才能承受剑气的重击。。

当即缩臂收势,想退后寻机再攻。谁知他不动则罢,食指刚一弯曲,忽然有股吸力自紫元宗百会**发出,将他的指端牢牢吸住。蒋莫言大惊,慌忙左右摇摆手掌,不料另外四指也粘在紫元宗头上。他使劲拉扯挣扎,纵然百般使力,却似蜻蜓摇撼石柱,休想挣开分毫。

众道宗弟子眼见紫元宗呆呆站立,蒋莫言按着他的顶门不住扭动,都以为掌门施展神妙道术,已将邪魔降伏。岂知此刻蒋莫言心里惶恐到了极点,想张口呼救,偏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情急失措,额头冒出冷汗,暗惊道怎么回事?这哑巴炼的是什么内丹?居然能吸纳外来的剑气?。

忽地记起八宗道会上的情形,心道对了!当日白善道的“阴阳凤凰剑”曾数次击中哑巴,而此人性命无咎,莫非就是因为有内丹护体?……真是奇怪!修炼时真气由内而生,最忌外力侵入,如果内丹吸取外来剑气,岂非自寻死路?此理与道家法理完全违背,道宗和仙宗都绝没有这样的修炼方法!。

他百思不得其解,转念猛省道难道此人已经走火入魔!吸取体外剑气,只是他内息紊乱的一种症象?刚想到这儿,忽觉胸腹热血急涌,真气在丹田中狂乱翻腾,暗叫道哎呀不好!我手指和他百会**相连,气息也逐渐相通,如此下去,我也会随着他一齐走火入魔。蒋莫言毕竟是道宗高手,虽惊而不乱,立刻调匀呼吸,单手掐诀,步罡踏斗,嘴里喃喃念诵道宗修炼真言。

紫元宗全身僵直,脚下生根,原本难以动弹半分。此时蒋莫言施展镇魂定神的道术,他心里渐感清明,双脚竟也随着缓缓移动。刹那间,踏踩节奏错落有致,与蒋莫言的步伐逐渐吻合。

蒋莫言所使道术,名为三步五迹水火罡,相传为古时大禹所创。施行时掐诀念咒,先举左足,右足殿后,以丁字状跨出五尺,是为一步;继而伸右足依样踏行,往复三次走出十五尺,乃称一迹。如此五迹之后,施法者的脚印成坎离之形。那时水火相济,阴阳调配,真气充沛而顺和,修炼时出现的魔障也会泯然消失。

这本修炼时静心敛性,安魂定神的道法,怎会在激斗当中使出?道宗众弟子瞧着蒋莫言,均感莫名其妙。这时候两人越转越快,倏忽往来,身影难以分辨。紫元宗纵跳数次,呼吸渐趋平缓,身体里散乱的气流缠绕交汇,一齐往头部涌动,运行虽慢,劲道沉厚。与此同时,他头顶百会**聚集的剑气盘旋蠢动,隐约有招引胸腹气息向上冲击的架势。此番情形,便如战旗在前方招摇舞动,千军万马在低处聚集会合,只待蓄势完毕,一鼓作气突破最后的关隘。

紫元宗体内剧变,蒋莫言同样内息激荡。他的食指紧粘紫元宗的百会**,经脉与之相通,自己竭力调匀真气的同时,无意中也帮助对方聚汇精炁,一路通关开窍。顷刻间,紫元宗就觉阵阵热浪从腰下直冲后脑,道道凉气由小腹径往咽喉,二处真炁沛然雄劲,经下颌绕兑端**,与头顶剑气遥相呼应。少时心神安宁,逐渐达到物我两无的混沌境界。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蒋莫言突然仰天一声清啸,停步肃然而立。原来三步五迹水火罡已经完成。他右手掐诀,左手自额前缓缓按下,引导真气汇拢至丹田,须臾神完气足,猛地想道咦,我的手指什么时候挣开的?那哑巴怎样了?抬头向紫元宗看去。

紫元宗静静的站立不动,身姿岳镇渊停,神色如痴如醉。头顶的剑气脱离百会**,转而向下,与上冲的两道气流交融汇合,同时手太阳,手太阴二脉中原有的阴阳凤凰剑气相应而动。数道真气合聚突进,霍地冲破咽喉处那股强大的阻力,经双眉绕耳后,聚于重楼。忽然间,紫元宗感觉顶门通彻,头上颅骨好像片片碎散开来。一道幽冷的月光从天际射下,从囱窍直透入心田,仿佛黑暗幽闭的屋子捅开个窗洞,光明遍洒其中,浊气污秽荡然消散。

一刹那,紫元宗心头一片空明,廉泉与承浆**间真气沉厚似海,波涛般朝上层层涌动,通过咽喉直达头顶,再从百会**豁然喷出,萦回流转,在天灵盖上盘旋蒸腾,汇成一团白色雾气。这雾气越来越大,凹凸变幻,渐渐化作一个四肢俱全的形体,仔细看去,竟依稀像是未满月的胎儿的模样!

蒋莫言目睹这奇景,随即惊诧万分,暗想自古相传,炼成道胎之时,元神就会聚敛出窍,修道者借此飞升成仙。道宗数百年历代祖师,从未有人达此境界。仙宗弟子大多锻炼道胎,可是能将元神脱离躯体者,据说仅是寥寥几个高手而已。这哑巴真气化作胎形,凝聚于体外,不正是道胎出窍之相么?他怎么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正狐疑猜测,又见那团白气漫卷收敛,倏尔缩入紫元宗眉间神庭**,瞬间消失无影,再不见半点余烟。紫元宗周身飘飘然有如鸿羽,舒畅快美的难以言传。至此,他体内的阴阳剑气,三清剑气,麒麟丹蕴含的九华真气,以及身上原有的那古怪罡气,都统统的融合为一体,泊泊然,浑浑然,有如汪洋里的海水一般无穷无尽。

紫元宗深深的吸口气,睁开了双眼。只见眸似朗星,精光灼灼,从人群里缓慢扫视而过。道宗众人包括蒋莫言,都不禁暗自发怵……最终,紫元宗的眼光停在了钱毒姑身上,神色陡然森冷,目光利如刀刃。钱毒姑察觉大难临头,一面转身飞奔逃窜,一面战战兢兢的喊道:各位师兄,快……快挡住这家伙。众人心生怯意,纷纷往两边让开。紫元宗面带杀机,迈开步子向她奔去。

听见钱毒姑的尖叫,蒋莫言霍然惊觉这哑巴似乎知道脱胎成仙的妙法,却不能让他这么走脱了。。

挥手喝命弟子:擒下此人!众弟子大声呼应,挺起长剑挡住紫元宗,剑尖寒光闪烁,齐齐指向他的胸膛。眼见前有阻挡,钱毒姑逃脱在即,紫元宗大急,丹田内微一提气,脚下使劲,身子陡然往前猛冲。道宗众弟子猝不及防,只觉眼中一花,那哑巴已如鬼魅幽魂般出现在跟前。

紫元宗万没料到自己身手竟这般快捷,竟似足不沾地的凌空滑行,他暗暗诧异莫非此地土质怪异,比冰层还要滑溜?念头刚起,忽见剑光簇合,已离胸前衣襟仅距寸余,暗叫道不好,快撞到剑尖上了!得赶紧躲开……身随意动,弯腰伏低躲避,同时右臂半圈,手掌向上挥出。

这一挥,本是仓惶时的自然反应。只是紫元宗惶急之下劲力倍增,手臂挥舞间真气激荡,只听飕飕呼啸之声响彻夜空,平地里忽然刮起一阵旋风。几名三清弟子长剑脱手,身体被怪风卷向半空,刹时飞进沉沉的夜色里,不知落到何处去了。站在稍远的道宗弟子目瞪口呆,惊疑道这是什么妖法?。

紫元宗只顾着躲闪,埋头从人丛中间疾速跃过。只见他头前脚后,身体平平掠去,宛如一片落叶被风轻轻送出,姿势自然洒脱,难以名状。蒋莫言瞧在眼里,失声道:行云流水!这不是九华派的行云流水么?可是细看去,紫元宗身影过处微尘不起,没有半点声息。这等飞腾身法神妙至极,却是道宗各派的道术所难以达成的。

就在众人疑惑的当口,紫元宗已经追上钱毒姑,手起掌落,轻轻按在她肩头。钱毒姑半身酸麻,大叫道:救命啊!。

喊声尖利刺耳,将蒋莫言从沉思里惊醒过来,抬头见紫元宗已在草甸边缘,生怕他就此逃走,忙喝道:兀那哑巴,快给我站着!运起三清派真气,口蜜腹剑由舌尖发出,直飘入紫元宗耳朵里面。

紫元宗闻听这声呼喝,心头一震,感觉蒋莫言紧跟在身后,暗想这三清掌门来得好快!若是他从背后攻击,我却怎生抵挡?当即聚气凝神,将阴凰剑气运到手臂上,扭身伸指疾刺,不料却刺了个空。紫元宗微微一怔,手上剑气并未消散,从指尖激射而出,直接向蒋莫言飞去。

剑气嘶嘶掠过夜空,蒋莫言猛吃一惊,脑中念头急转,想道……是无射之射!正要跃开躲避,早已来不及了。只听嗤的轻响,剑气刺穿右膀,登时手肘以下的血肉凝结成冰。蒋莫言额头冷汗如雨,咬牙忍住刺痛,寻思的确是无射之射,天下剑术能凝聚真气化为无形之箭,从二十丈外凌空射敌,惟有九华派的无射之射!……可这剑气阴冷异常,又像是罗浮派的阴阳凤凰剑?而且,无射之射施放时,须得凝神念诀,双臂作弯弓搭箭的姿势。怎么这哑巴仅仅手指一点,轻描淡写的就使了出来?剑气还如此凌厉无比!莫非是九华派和罗浮派先世前辈显灵,都附体在此人身上?……他***,简直乱七八糟!。

蒋莫言身为玄门宗师,竟在一招之间遭受重挫,加上对方道术稀奇古怪,一时方寸大乱。紫元宗看他沉吟出神,还以为蒋莫言正在蓄势运气,即将施展高深道术对付自己。他对这位三清掌门颇有忌惮,当下左掌抓牢钱毒姑,仍依照刚才的法子:意存丹田,神驰手太阳诸**,接着右食指轻点,一道炽热的阳凤剑气激飞射出。

自从紫元宗学得齐云派七通剑法,已粗通剑术,后经柳青凤授以道宗修炼要诀,那聚气运剑的法门更加圆熟。只是剑气怎会突然脱离身体,像箭矢一般飞出攻敌?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还道体内混乱的真气尚未平复,方才一击,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然而蒋莫言心有余悸,早已留意戒备,眼见紫元宗手臂微抬,立即纵身跃起躲闪。他这招清涟漾月是本门绝学,与九华派行云流水,五台派金风遁并称为道宗三大飞腾术。施展时有如鸿渐雁逝,端得迅捷无影。但他还是慢了一步,身子刚腾空,小腿已被阳凤剑气刺中。只听蒋莫言长声惨叫,抱着膝盖倾倒尘埃,周围弥漫着阵阵血肉烧焦的臭味。

众弟子见紫元宗如此厉害,一个个吓得簌簌发抖,不知谁先喊道:快去求援!转身便逃。众人纷纷乱嚷来人啊!九华派师兄,快快帮忙啊!,登作鸟兽散。蒋莫言在地上滚了两滚,惊魂稍安,暗想此人道行高深莫测,道术又与九华派相似。我且找朱秉正计较,看他如何应付。咬着牙以手肘支起上半身,单腿跪地膝行,连爬带滚的隐没于沉沉夜色之中。

片刻间众人散尽,周围安静下来。紫元宗知道这番大闹惊动四方,道宗弟子和福寿堂帮众转眼即至,心下不禁焦急。转头瞅瞅钱毒姑,那老乞婆早已面无人色。紫元宗抓住她肩颈微微用力,就听咯咯声不绝,钱毒姑全身骨骼如炒豆子般乱响,双眼凸出,眉塌嘴歪,脸颊都变绿了。

眼看她就快断气,紫元宗暗自寻思这老贼婆除了阴险诡诈之外,再无别的本事,掐死她如同掐死只蚂蚁。不过紫竹园又大又深,若想要找到无忧,还得让她带路。转念又想不妥!老贼婆狡猾,倘若跟我耍花招怎么办?情势紧迫,再耽搁片刻便会有道宗弟子赶到,到时别说救人,恐怕脱身逃跑都难。想着抬头四顾,依稀听到远处脚步纷乱,正向这边奔来。

他沉吟思忖,手指力道便减弱几分。钱毒姑如获大赦,呻吟道:憋……憋死我啦……她张开嘴吐出舌头,瞪着眼睛使劲吸气,那模样恰如癞蛤蟆作势鸣叫,真是说不出的丑怪难看。紫元宗瞧在眼里,厌恶之感油然而生,想起这邪恶女人曾毒害无忧,令妹妹饱受病苦,登时怒火上冲,眼睛里隐约流露出杀气。

钱毒姑刚缓过点劲,忽见紫元宗目光阴沉,表情凶狠,立时又慌了神,忙哀求道:哑……大哥,大侠……大爷,饶命啊!是九华派掌门要寻您,可跟老婆子无干啊。您老有好生之德,老太婆只是没入流的小角色……眼看紫元宗没反应,钱毒姑更慌了,也亏得她有几分急智,忽转口道:哎呀,我记起来了,您半夜三更驾临此处,定是为了寻找您那位女伴吧?无忧公主,是不是?我给你领路,对了,找到之后我立即让人放了她!。

紫元宗心念微动,看着钱毒姑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知她言不由衷。当下微微冷笑,欲待用剑气结果了她,又想妹妹命在垂危,就算马上能找到她,没有“三绝膏肓”的解药也是枉然。世上若有人知道解药下落的,只会是这钱毒姑……我不能开口讲话,没法问她索要,况且此人阴狠奸诈,即使给我解药,十有**也是假的。忽而灵机一动,已有计较。

紫元宗原非愚笨之人,只是多年囚徒生涯蒙蔽了心智,令他性格变得冲动而执拗。后来大闹八宗道会,脱险龙虎山庄,经历数次大变后,心思慢慢细致。此时身处危境,反而愈发沉着,考虑的也更周全了。

钱毒姑看他脸色缓和,以为对方被自己谎言所惑,不禁窃喜。忽见紫元宗伸手入怀,从胸口衣襟里取出一物,伸到她眼前晃来晃去。月光下,这东西闪闪发亮,约莫寸余长短,像是根缝衣服的钢针。钱毒姑猛然认出,这正是自己精心炼制的三绝膏肓针,心里隐约猜出紫元宗的意思,当即魂飞魄散,扭身便想夺路逃跑。

紫元宗摁住她的肩头,手中毒针往下一戳,针尖扎进钱毒姑的后脖颈。钱毒姑耸身一震,扯开嗓门杀猪似的乱嚷:救命啊!救人啦!我的娘啊!。

紫元宗没料到她突然发狂,微感错愕,又记起无忧曾被毒针如此暗算,头发也是被这老贼婆剃光的,立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捻起毒针劈头盖脸的朝钱毒姑刺去。他盛怒之下举止癫狂,过了好半晌才猛省先别戳死了她,随即放开手,却不知已经扎了几十几百针了。

钱毒姑头颈脑门上全是针眼,面目肿得跟猪头似的。紫元宗一放手,她便软绵绵的瘫倒在地,没等别人下手取命,自己先死去了大半。紫元宗寻思眼下老贼婆也中了毒,她定会取出解药给自己解毒。伸腿踢了踢钱毒姑的腰间。钱毒姑喘息呻吟,只等引颈就戮,却发现紫元宗并没有动手。正觉诧异间,忽然下颌脖子痒麻难禁,有如无数的蚂蚁骨头里啃噬——那毒针的毒性开始发作了。

钱毒姑平生害人无数,却是首次尝到毒针刺体的滋味,吓得神智都迷糊了。她在地上挣扎数次,蜷身屈膝慢慢爬起,恍恍忽忽的向前晃荡,嘴里含糊念叨:我……我要死啦……要死啦。。

紫元宗紧随其后,心想她似乎没把解药随身带着,且看看到底藏在何处。回头张望草甸边的梅林,那后面隐隐传来呼喝声,显是三清派众人带着援兵,已快要接近撷翠馆了。

紫元宗皱起眉头,暗暗担忧园里到处都是道宗和福寿堂的人,就算我能救出无忧,却如何逃出此地?柳姑娘和朱雀不知怎样,但愿老天开眼,保佑她们……嘿,该死的老天爷心肠最狠,从来都是喜恶厌善,何时庇佑过好人?。

走了片刻,那钱毒姑脚步愈快,踉踉跄跄的接连摔了几交,爬起来继续朝前跑。紫元宗暗忖道老贼婆神色恍惚,千万别忘记自己毒伤,只顾闷头乱闯乱撞。却见钱毒姑趔趄着扑到围墙根下,右臂撑住墙砖斜身倚在壁上,呼哧喘息片刻,贴着墙壁继续疾步快走。紫元宗心生疑惑老贼婆到底是去寻找解药,还是神智错乱,正在漫无目的的胡乱瞎跑?。

一面寻思,一面紧跟钱毒姑。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前面道路愈渐狭窄,满地都是荒草和碎石。

紫元宗霍然警觉,暗想照这么走下去,岂不是绕到了“撷翠馆”的后面?门口全是三清派的人,肯定有许多道宗弟子宿在馆内。钱毒姑引我到此,莫非另有诡计?不由大起戒心,定睛注视钱毒姑的背影,忽见她身形微晃,消失无踪,就像猛地陷入了墙壁中一样。

紫元宗暗叫糟了!果然暗藏机关!飞身跃到近前,定睛细看,这才恍然——墙壁里有道三尺来宽的豁口,其后幽邃曲折,是一条僻静的小巷。钱毒姑走进了巷中,跌跌撞撞往里踅摸。紫元宗随后闪身入内,跟着她转了几个弯,两边墙壁慢慢伸展,小巷也渐有开阔之势。

又走几步,右边墙壁往里凹进。两人拐过墙角,面前出现一片空地,长宽约五六丈,月光掩映下树影婆娑,树后是几栋青砖小屋,看这模样,此地是撷翠馆内一处小小的庭院。

钱毒姑勉强挨近小屋,倚着门口的树木,再也没有力气上前叩门。此刻毒气运行到咽喉诸**,她不能开口出声,只喘息得数次,身体歪斜着软倒在地,就此再无声息。屋子里有人说话,道:咦,外面什么动静,我出去看看。。

紫元宗心头一凛,暗想讲话的这个人,似乎是陈希文!。

他耳力极佳,向来不会弄错,又听屋里另外一人应道:给我回来!有什么好看的?。

陈希文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大身主。。

那人叹口气,接着道:道宗占了我这紫竹园,肆行无忌,眼里哪还有旁人?刚才那些三清派弟子折腾半天,吵着抓什么“邪魔”,唉,他们要闹尽管闹去吧,我们管什么闲事?再说,只要有这小妮子在身边,我半步都不想走出此屋。。

紫元宗皱眉思索,暗想这位大身主,必是那福寿堂头目司马斌,可他言语中的小妮子又是谁?莫非是……他悄悄的走近屋檐下,就听陈希文赔笑道:大身主雅量高致,专意鉴赏美色,那些恃勇斗狠的纷争,自然没在您的意下。。

司马斌笑道:你少拍马屁,想当初……话刚说到这里,忽然语气转急咦,看,快看,这小妮子醒过来了!嘿,陈希文,真有你的,喂给她服下续命灵药,效力果然立竿见影!。

他交口称赞,屋内又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唔……我……我在哪儿?语调柔弱宛转,清纯似水,令人闻之心动神摇。可是紫元宗听了,却象无数个焦雷接连在耳边炸响,瞠目结舌,继而狂喜难禁,屏住气息凑到近前,从门缝里朝里面窥视……

屋内烛光明亮,淡淡清香若有若无。房门对面有张矮脚长榻,上面躺着一个娇倩的身影,此刻刚好缓缓转过脸来,只见头缠披肩丝巾,身着素衫,肌肤若雪,青蛾如黛,略无妆饰的娇颜上虽微带病容,却透着天生的清雅气质。而一双秋水柔静的眸子里,时时流转出澄澈灵动的眼波,那是女孩儿稚气未脱的神态,再加上她美丽绝伦的容貌,真可当得冰魄玉魂四个字。

这个少女,正是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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