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的婚姻,来得如此仓促,我始料不及。感觉昨天的我们,还是站在岸边的少女,涉世未深,懵懂羞涩,张望着如同海水的现实社会。在想水有多深,人心几多险恶。转眼之间,她却已是摆渡到了彼岸,变换了身份,踏上新的人生旅程。与我已是不同。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两点。这是我与薇两年多来,聊得最久的一次。我们似乎想把那些来不及说的话,和盘托出。没有任何的隐瞒。这是干净彻底的一次对话。
薇是在父亲的安排下,与一位地产商和情妇生养的儿子,结下了这门亲事。两个非婚生的孩子,两个二奶的孩子。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
然则利益交关,双方都只是各自生父手中的一枚棋子。下棋的人,一个是政客,一个是富商。你来我往,只为一个和字,和气生财。因为是政客与富商,若是正室的儿女结成姻缘,势必引人注目,令人生疑。于是退而求次,二奶的孩子,或许再好不过。只是我在想,结婚的那天,这两个下棋的人会不会出席儿女的婚礼。若是出席,又会是怎样的一个身份。
对于这样的婚姻,我不知道该不该对薇真心说声恭喜的话。这大概是薇最坏的结局。她终究摆脱不了任人摆布的宿命。即便终身大事,亦是身不由己。
然而换个角度,这或许却又是薇最好的结局。强强联手,权力与物质,可以预见的纸醉金迷,珠围翠绕。这是多少人望眼欲穿,却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实现的梦。她可以轻易得到,只需交换一纸婚书。
身世如此,她又能怎么样呢。
薇也说了她与男友的事。在火锅店的洗手间里,她回避了这个话题。因为时地不对。因为内心挣扎。因为前途迷惘。
最后的那个晚上,他们一如既往地**。当一切结束的时候,薇背对着他,在黑暗中流下眼泪。
不可置否。她的意志深处,具备追逐繁盛物质的**。大抵来自父母的遗传。一个贪官,一个情妇。两种对于物质极度渴求的人。而她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生活。如今却是蜗居一处静僻的出租屋,满目的苍凉。天壤之别。她开始感觉内心最初的倔强,渐渐瓦解,对于眼前的失望,却是越加深沉。她终究忍受不了如此的窘境。
我们分手吧。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蓝,我开始明白。我是玩不起的。
次日的清晨,薇收拾衣物,打包离开。两年的感情,结束的时候出奇平静。没有争执,没有对峙,好聚好散,或许就是如此。她从钥匙串里摘下出租屋的钥匙,轻轻地放在餐桌上,神情淡漠。
而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离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抽烟。沉闷地抽烟。他亦清楚她的性格,若是下定决心,便无婉转回旋的余地。无可挽回。一切言语无济于事。她是要走的。他的阻止,只是徒劳。
薇不曾与我说过那位男友的情况。职业,学历,家境,我一概不知,亦不曾过问。期间偶然见过几次面,相貌平平,站在薇的身后,与我并无对话交流。
但我已经感觉得到,他的局限,他的平庸。一个男人的锐意与锋芒,从他的眼神,可见一斑。即便处事低调,深藏不露的人,言谈举止之间,亦是会有细微流露。我一直在想,薇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男子。这样的感情,注定无法平和地进展。也就注定了它,溃败的结局。
网络上曾经流传着校园里的一句话,宁可坐在奔驰车里哭泣,也不骑着单车微笑千年。
薇,你只是丢掉了破单车,选择去坐奔驰宝马而已。你的选择,是多数的女子,都会选的。
嫁给一个穷人,你需要心甘情愿。每天为着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物操持忙碌。难以避免的争执。房子局促狭小,你不可能拥有宽敞明亮的书房,然后供你每天十个小时的上网聊天。
你亦不能游手好闲。你要外出打工帮补家用。但你除了年轻漂亮,你还会做什么。就算年轻漂亮,你也拿不出手。因为你已嫁人。最可怕的,你可能失去父母的援助,需要自力更生。众叛亲离。如果这个男人背信弃义,负心于你。那你将会一无所有,并且走投无路。那个时候,你就只剩下了死。
薇,你是玩不起的。
至于学校的情况。
薇的父亲托人解决。婆家与娘家的人,皆不希望她返回学校。于是她只需等待毕业的时候,领取属于自己的毕业证书。甚至不必参加任何的考试。不可否认,好的出身,就是最好的捷径。游戏规则往往掌握在这些人手里,翻云覆雨,随心所欲。她的面前,往往一片坦途。
一本艺术院校的毕业证书。对她来说,亦只是一件收藏,一份回忆而已。最初的理想与心愿,而今一夜梦醒,烟消云散。每年会有多少的年轻人,怀揣着这样的证书,这样的梦想,前赴后继,力争上游。然而其中又有多少,最后能够站在舞台的中央,头顶光环,受宠万千。
她是迟早应该清醒的,可她大概不曾预想,自己会连四年的课程都未读完。仿佛被人生拉硬拽,强行拖离梦境,然后眼睛一睁,发现天已大亮。
小小和艾,亦是知道了薇的婚事,震惊错愕。诚然我们都不曾想过。在人民广场逗留的那个晚上,会是薇离开我们,离开校园的日子。事情来得太过突然。
留在公寓里的物品不多,薇来拿走的时候,与我们三人一一拥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搬了两次家。如同收拢了年少放飞的翅膀,放弃了漂泊,回归安宁平静的起点。我看着薇的眼神,当中余剩的不甘与倔强,已经不复存在,犹如没有波澜的静海。她接受了宿命的安排。
做个漂亮的新娘,薇。我说。
我会的。薇埋下头,轻咬嘴唇。前额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薇的房间闲置下来。只剩原有的床和衣柜。还有墙上贴着的海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我们心里难免唏嘘落寞。
我们没有另觅室友的打算。虽然每月各自分摊房租相应增加,这样的打算并不经济,亦不现实。但是我们不想因为陌生人的到来,打破这两年多来已经建立的关系与氛围。况且我们剩余的,亦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们便要散伙。这是早已注定的事。艾的手头向来宽裕,小小的境况也有很大的改变。我们不必为增加房租感到苦恼。而我量入为出,足以维持收支平衡。这是我们三个人一致的决定。
日子过得依旧平淡无奇,我们一起聊天的时候,还是会提到薇。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是羡慕她的。可以平静地,接受一纸婚书。无忧的生活,平淡的,安全的,可以一直到死。世间多数的女子,并无冒险的心念。她们只想找到合适可靠的人家,相夫教子,平静地过完一生。
如此,就是值得庆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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