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黄沙,喊杀声震耳欲聋,风域士兵挥刀舞剑,朝雪域军队反扑过去。一个人影突然冲到四方车轮前,他扬起头颅,露出残破的面容。觞斯看看眼前的我,再看了看木台底下的人影,脸上似在微笑,却是深入冰窟般的冷。他从身后抽出一柄长剑,长达三尺,透着淡淡的冰寒之气,他朝我邪魅一笑,手上略微用力,剑身整个没入暮雪的胸膛。血,沿着剑身缓缓流下,染红了暮雪的白色衣衫,顺着脚一滴滴落下。觞斯道:“北涧,我也要让你亲自尝尝,最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你,永远无能为力。”
连绵不断的笑从他那边传来,暮雪原本苍白的面容更加苍白下去,浑身上下的疲惫,眼神慢慢涣散。血,从她口中汹涌而出,那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雾,她看着站立在战场上的人影和我,嘴角扬起,笑容永远凝固。
疼痛肆无忌惮从胸口处蔓延,我张开喉咙想要说话,想喊她姐姐,想说可不可以活下去,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一个。
血混着泪轻轻掉落,一阵风起,消失不在。
啊——
人影悲凉呐喊,发出嘶哑残破的声音。他纵身而起,一个挥剑转身,毁天灭地般的力量朝觞斯破空而去,周围刮起一道风暴,席卷整个战场。觞斯将木台整个掀起,暮雪被他抛向半空。他脚尖点地,迅速朝后退去。
不——!
强劲气流在空中旋转,眨眼间,白色衣衫粉碎完全,画面永远定格在漫天白色碎布的那一刻。
碎布飘落,我看到人影在空中横穿竖向,他手中的剑已不知掉到哪里,最后跪倒在地,他右手紧紧抓住的,是一块巴掌大的白纱。
手紧紧握着墨幽,仿佛嵌入其中一般,整个身体的冰冷。觞斯杀死我父亲,再杀死我姐姐。心,已疼得没有了知觉。墨幽横扫,激起一片尘土,我只身往觞斯逃离的地方追去。接连不断的剑气由手中迸发,直直朝觞斯杀将而去。
觞斯回身,白光忽闪,瞬间竟到了我侧边,他笑道:“你想为暮雪报仇?!”一语刚毕,手掌凝力拍来,竟似万钧之重。我翻身躲过,继续追杀上去。“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么?”他避过枪尖,声音竟似鬼魅,“他是被心蛊毒侵蚀五脏六腑,全身溃烂,没有一处完好,疼痛至极死的。北涧,虽然你和青纶躲过了心蛊毒的腐蚀,但你的父亲终究是死在这个□□之下,哈哈哈!”
心在滴血,血液没了温度,冰冷的如同身陷冰雪之地。我看着之前那个人影在硝烟中抓着暮雪遗留下的白色碎片沉默地仿佛失去生命一般,那边觞斯继续道:“你恨我,恨不得杀死我对吗?”他狂放不羁地笑着,好像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他说:“北涧,你已经失去了血玲珑玉佩,狼牙月影的灵力在慢慢消亡,你要怎么跟我斗!你拿什么跟我斗!”他仰望天空,黑雾弥漫,不远处竟升起一朵墨色莲花,在黄沙尘土中突兀而出。
觞斯笑着,仿佛所有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内。墨莲慢慢升上天空,轰隆声响,天上雷声滚滚,不一会风起电闪。所有人都望向那个积聚万般力量的地方,觞斯轻笑,在墨莲下越发响彻。
黑光大盛,异变突起,墨莲被黑雾笼罩完全,什么也看不清楚,紧接着,一声巨响,墨莲整个化为粉尘。
觞斯定定地看着墨莲消失的地方,突然陷入沉默,他跨前一步,面目狰狞,嘴里低喃,似是陷入无边愤怒,道:“风弩,你竟敢背叛我!”
.
三日前。
从不落原深谷出来后,我和青纶兵分两路,她回风都与王会和,而我则身往哈拉克,代替父亲守护风域疆土。在那幅画飘落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那不苟言笑的父亲如同我那未曾蒙面的母亲一样,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私下巡视风域军队,很多士兵面露惶恐,他们总在说一团黑雾,说那是雪域巫术,风域士兵一旦遇到,就会失去所有战斗力。我很忧心,因为直到现在,也没能有一个破解的办法。我看了关于风域兵力、军事防护的竹简,之后因为太过疲惫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很奇怪,我梦到了早已魂飞魄散的颜落,她从军帐外飘忽进来,静静站在离我不远的大厅中央,她的声音一如当初飘渺无踪,一阵风起,长长发丝随风舞动,她张开嘴,轻声低喃,说:
北涧,三思阁,见水月。
之后,我便醒了,额上全是冷汗。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颜落她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风域的卜算师被我叫到帐前,我将梦一字不露告诉他们,看着他们或是仰望星空,或是掐指神算,但究竟没个结果。
我有些烦闷,披上长袍走出军帐,站在离军帐不远的一个山丘之上。
泰华佝偻着脊背过来。他哈着冷气,递给我一个酒坛,“喝点酒,哈拉克的夜晚比别处要寒冷的多。”我接过来,席地而坐,说:“爷爷,你觉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人还有能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么?”按照常理,人死魂在,则终有相见一天,而人死魂灭,纵然佛祖在世,阎王让道,三界之内,九幽之下,也断然寻找不到,何以颜落能进入我的梦境。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只因所梦之人魂魄尚存而已。泰华摇了摇头,脸上全然暮色,他说:“我不知道。北涧,世间之事无奇不有,这只是一个梦,既是梦,则为虚,为幻,实则不存在。”
关于梦,卜算师都毫无办法,何况我呢?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句话很重要,脑海里浮现雪冥峰上,颜落迷离之际对我说着梦里同样的话,她让我去三思阁,然后,找水域皇后,那个叫水月的大祭司。
哈拉克沙漠距离水域那样遥远,而风域和雪域之间的战争,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抽身出去。泰华看着我紧皱的眉毛道:“你想去?”我点头,又摇了摇头,看着山丘下面灯火昏暗的军帐。那里,是风域的英雄。
“我可以送你过去。”泰华淡然道。
“什么?”我有些惊讶。
“我可以在一炷香内送你去三思阁。”泰华重复道。
“一炷香?”我有些不可置信。
“对,一炷香。”泰华望着苍穹上的星斗低声道,“北涧,你要去么?”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微眯,“你拥有选择的权利,去,抑或,不去。”
“去了怎样?不去又怎样?”
“我不知道,未来的事谁也预料不到,就好比这漫天的星斗一样,它们的轨迹看似可循,实则变化万千。”泰华郑重地看着我,“北涧,告诉我,你想去么?”
脑海里,颜落的那句话越来越清晰——三思阁,见水月。
之后,我看到泰华有些浑浊的眼球上映出我的影子,它轻点头颅。
一片绿色叶子从泰华袖口处飘了出来,我一看,竟是时光树上的叶子,可是,当初红琳取下时光叶的时候,叶片瞬间枯萎,怎么可能如泰华这般绿芒盎然呢?接着我又想到卡术给我的那个锦囊,我问泰华:“是卡术给你的么?这个可以穿越时光的叶子。”我看着泰华在我眼里慈祥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咸水池边的卡术。蓦地,绿光大盛,将我整个湮没。我听到泰华苍老却浑厚的嗓音轻轻说着:去吧,我亲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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