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和楼镏金灿然的大门口，加长黑色商务车停住。
门童恭敬地上前等待车内的人下车。
车门打开，季谨言率先跨出一条长腿，站直身躯，目光淡淡扫过御和楼的门庭，迈步向内走去。
林兮从前排急匆匆下车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绕过围绕着小溪的假山，便有身着旗袍的美艳服务生前来领路，穿过拱形圆门，一路引至内厅，走廊两边依次排列了两排包间，而他们则一直行至了最里侧。
林兮抬头，赫然瞧见了包厢名称——
杯莫停。
字迹是端端正正的楷书。
旗袍美女服务生仪态极佳地推开了包厢门，林兮跟着季谨言走了进去，内里宽阔，入眼便瞧见正对面那面米黄色绘金图案的墙面上，挂着一幅落日山水图，包厢正中间放置着一张圆桌。桌旁一位打扮时尚，一身行头价值不菲的年轻姑娘，微微抬头，见他们走进来，便盈盈微笑着起身迎接。
“季总。”姑娘笑容甜美，这一声，也是唤得人心荡神摇。
然而被唤之人，却毫无反应，淡淡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圆桌旁，轻轻拉开一个位置，对林兮说：“坐。”
林兮脸上瞬间划过一丝吃惊，又悄悄憋了下去。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二人的注视下落座，季谨言也顺势坐在了她身旁的位置上。
这一幕，完完整整落在年轻姑娘的眼里，包括林兮那抹惊色。
她笑了笑，优雅地坐下：“我是茉华酒店的方莫莉，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林兮。”林兮想了想，还是只报了名字。
方莫莉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了一圈：“可否冒昧地问一句，林小姐与季总是什么关系？”
饶是林兮反应再迟钝，也瞧出来了，这个姑娘对季谨言的心思不简单。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神色淡淡的季谨言，默默叹了一口气，敢情她是被拉来挡枪的。
可对方问得如此直接，她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为妥当，于是迟疑着不作回复。
方莫莉也不急，自顾自端起茶杯，优雅地喝起了茶。
随着时间流逝，季谨言淡然的脸上慢慢攀上一丝不耐。
茉华的这个女人，跟狗皮膏药一样，一连三日到访季氏，就算他拒之不见，她也每天觍着脸上门，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怎么也打发不走。
他今天答应邀约，无非就是想彻底断了这个女人的念头。
而赶苍蝇这些事，原本是苏栗马来做的……
“未婚妻。”见林兮迟迟不说话，季谨言按捺不住出了声。
这一句话，瞬间让桌上两个女人眼中都闪过一抹吃惊。
方茉莉挑了挑眉：“原来如此，不过，季总太优秀了，很难让人见了不心动。林小姐，我好像看上你的未婚夫了，怎么办呢？”
“你要抢走他吗？”林兮也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姑娘，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方茉莉：“我说是，你打算如何？”
“抢别人男朋友不好吧。”林兮弱弱地说道。
季谨言已经对她们一来一回的对话产生乏腻，对林兮的表现，很是失望。
今晚如果苏栗马在，她可能早已三言两语打发了这个令人厌烦的女人，不必让他在此浪费时间听她们说废话。
心中忽然生出的这个想法，让他自己也免不了好奇。
两个女人还在持续着毫无营养的对话。
心底有股烦躁的情绪莫名涌了上来，餐盘上的光影射进眼里，也晃得他心烦。他蓦然站起，眉宇不耐地看着方茉莉说：“方小姐，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还有，我想我今天的举动，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他的目光在方莫莉身上冷冷打量一圈，“我不喜欢每天只知道购物打扮自己的花瓶，你有时间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在我看来，你连我的特助都比不上，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说罢，他就长腿一迈，丢下林兮，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他居然说她是花瓶，还说她连个打工的都不如？方莫莉怀疑自己幻听了，认清现实后，她看向林兮：“说我花瓶我认，他居然说我比不上一个区区小特助，他是不是瞎？”
林兮：“……”
从“杯莫停”包厢走出来。
季谨言的脚步也有些烦躁。
尤其是在他回味过来，方才他脱口而出的那番话之后，他也有些暗自吃惊。
无论从长相、家世、身材，茉华的方茉莉其实都要比苏栗马更加优秀，而且不是一星半点，他却鬼使神差说出那番话。
那当下，他只对那个女人的死缠烂打心生厌烦，巴不得她赶快消失。
或许是极端的厌烦情绪，才让他一时口不择言。
他分析后，做出了如上结论。
他脚步也渐渐从浮躁转为沉稳，然而未走几步路，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包间门里闪出来，赫然跃入眼帘，像是黑夜里倏然绽放的一朵昙花，拨开浓重夜色下的一抹白，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
苏栗马总觉得背后有一道奇异的视线，盯得她后背发烫。
她莫名其妙地回头，正好与季谨言的视线撞个正着。
“季总？”
苏栗马蹙着眉，唤他。季谨言怎么在这里？
季谨言没有回应，遥遥望着她，有一瞬间怔忪。
他回忆着方才苏栗马穿着白裙蓦然出现在他眼里的场景，说不清那一瞬间给他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湖水里，泛起了虽小却也清丽的涟漪。
然而，这圈涟漪很快就平静了下去。
苏栗马走近季谨言，确认只有他一人后，才奇怪地问：“林小姐呢？”
季谨言并不回答她，反问道：“你呢？我不记得我给你涨工资了。”能跑到这种地方来消费，除非宋振宁给她涨“小费”了。
“我，是凌辰说要请我吃饭……”私下跟明星接触，被人抓包，她有些心虚的感觉，“他说有关于林兮小姐的事情，要跟我说。”
季谨言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只听前面一句，眉头便重重打结。
他疾步而行，掠过苏栗马身侧，带出一阵凉风，又蓦然顿住，头也不回：“你看上那个小明星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苏栗马有些发蒙：“没有啊，而且人家有喜欢的人。”虽然，她十分不敢苟同凌辰的眼光。
“嗯，最好是，否则哪天我在八卦杂志看到你的头条，影响了季氏形象，我就把你丢去喂鱼。”
他虽这么说，声音却不冷，甚至含着一丝放松。
苏栗马却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惊愕道：“季总，你也看八卦杂志？”她仿佛看到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一般惊奇。
“……”
季谨言皱眉回头，沉声对她说：“回去了。”
苏栗马霎时噤声，小跑几步，乖乖跟上他的步伐。
掠过服务总台时，季谨言只稍顿片刻，对里头的服务生说道：“杯莫停和幽兰谷的账单都送到季氏。”
服务生微笑着应“是”。
幽兰谷是苏栗马方才走出来的包厢，季谨言一瞥带过便记住了。
苏栗马有些疑惑：“季总？”
季谨言冷嗤了一声：“季氏的员工，走出来也是有场面的，怎么能让个小明星请吃饭。”
“……”
待他们从御和楼流光的门庭走出来，商务车已经恭候多时。
严田猜测这场饭局很快就会结束，所以并未联系季总的司机过来，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打算还是亲自送季总回去。
然而车门打开，弯腰入内的除了季总，居然还有苏特助！
简直就是大变活人！
下车的时候明明是林兮，怎么上车就变成苏栗马了？
严田觉得很玄幻，于是询问：“苏特助，这么巧？”
“是挺巧的。”苏栗马讪讪地笑了笑。全市这么多家高级饭店，她吃个饭偏偏还能撞上季谨言。说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季谨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她顺口问了一句：“季总，今天有应酬？”
严田便顺口就答了：“茉华酒店的方小姐一直缠着季总，所以季总刚才带林兮小姐来会会对方，好让她死心。”
然而，季谨言脸色却倏然一沉。
严田背后一寒，自己是多嘴说错了什么吗？
“那解决了吗？”苏栗马不以为意，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季谨言。她好像好久没有仗势欺人了，巴不得现在就能大展拳脚一番。
季谨言侧目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嗯。”
也对，林兮对外名义始终是季谨言的未婚妻，只要搬出这个名头，也由不得对方不死心。唉，她有些失落，感觉自己突然无用武之地一般，吃了白食。
季谨言的余光捕捉到了苏栗马脸上一瞬间的沮丧，悠悠补充道：“我解决的。”
“？”
苏栗马不解地看向季谨言。此时，车子已经在行驶当中，瞬息变换的街灯透过车玻璃映在他的侧脸上，投出深邃的阴影。她微微敛眸，不去看这幅极致的画面。半晌，她又蓦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问他：“林兮呢？”
既然是一起进饭店的，林兮怎么没一起出来？
季谨言皱了皱眉，他好像的确把林兮忘在了饭店里……
“我忘了。”
苏栗马：“……”
而这头，林兮好不容易摆脱一直在抱怨的方茉莉的束缚，一溜烟就从包厢里逃了出来。
她站在御和楼大门口，叹了口气。
谁怼你的找谁去啊！
非拉着她骂骂咧咧了半天，她也很无奈。
巡视一圈四周，猜测季谨言已经离开，林兮也无所谓，本来就是一份合约婚契。
她正思考怎么回去，门前疾驰过一辆车伴随着一声长鸣“嘀——”，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向后摔倒，然后落进一个怀抱，被人稳稳扶住。
林兮视线往上，就瞧见了凌辰那张脸。
她立马从他怀里跳出来，对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问她：“林小姐，没事吧？”
她捋了捋头发：“没事，谢谢你了。”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这里车子不好叫。”凌辰客套道。
在得知凌辰与林倩倩的关系之后，林兮对这个人的看法就有所保留。此刻她辨不清对方是好意还是另有所图，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婉拒：“凌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不耽误你了。”
“那好吧。”
凌辰耸耸肩，也不再多言，自行开车离去了。
终于剩下林兮一人。
凉风吹来，她瑟缩了一下身子，望着浓重的夜色，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或许是今天太累，所以有些焦虑了。
压下思绪，她才向夜色中走去。
林兮这种不安的情绪，在三日后果然被现实证明。
苏栗马凝着神色，翻阅着手里的手机。
微博头条上赫然出现一条吸引人眼球的微博——凌辰、林兮。只有二人名字的标题，却字简意赅，分分钟透露出八卦的信息。
苏栗马顺手点进去。
数个微博大V纷纷转载，她来不及去看文字内容，打开配图一看，堪堪跳出一张照片。御和楼大门口，凌辰环扶着林兮，姿势极其贴近，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本该是男靓女貌的一对璧人，而这张照片被拍摄得幽幽暗暗，恍如偷情一般。
苏栗马额头神经突突地跳。
她继续浏览下去，所谓的地下恋情曝光以后，有水军指责林兮倒贴凌辰，为求上位强行捆绑CP炒作。这件事发酵以后，就有记者立刻询问凌辰。凌辰对此事讳莫如深，加剧了网友对该事件的可信度。
凌辰的“女友粉”很多，这事一出，林兮的微博下快被恶评刷爆了，不得不暂时关闭了评论功能。
让苏栗马没想到的是，事件还在持续发酵。
凌辰以处理私事为由向剧组请了三天假期，这件事被媒体知道以后，大肆宣扬成男方不堪其扰，欲辞演男主一角。
接着有人披着剧组工作人员的马甲，在各种大V下留言蹦跶。
声讨林兮不敬业，连吻戏都要用替身，对凌辰根本不是真心的，无非就是想踩着人家炒作上位。
一时间，网络上对林兮的风评急转直下，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凌辰的粉丝团，甚至联名请愿，让林兮滚出《妖女》剧组。
最后惊动了季氏娱乐公关部。
苏栗马握着手机，不安地看着酒店房间的门。
半晌，有人轻叩，她起身开门，就见林兮头顶大大的鸭舌帽，帽檐下还戴着一副厚厚的墨镜，整个人捂了个严实。
苏栗马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请她进门。
林兮摘掉帽子墨镜，就瞧见季谨言冷着脸色端坐在沙发里，神色倒没有多盛怒，只是唇线薄薄抿成一条不悦的弧度。
这让林兮变得十分忐忑不安。
“别站着了。”苏栗马将门结实关上，示意林兮坐下。
林兮应声点头，刚拣了正对着季谨言，却也离他最远的沙发坐下，就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林小姐，你好像违反协议规定了。”
他语气淡漠如雪，让林兮背后一寒。
“我……我是被冤枉的。”林兮局促不安地交扣十指，有些恍惚地解释，“那张照片，是借位的。那天我差点摔倒，凌辰只不过扶了我一下。”
季谨言淡淡地瞥了林兮一眼，目光没有情绪。他对她和别人的关系不感兴趣，也不在乎真假，只是这件事直接影响到季氏的投资，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你自己辞演这部电影吧。”
他悠悠地拿起茶几上的青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了这句话，仿佛只是在提起毫不重要的一件事。
林兮却怔然抬头：“我们有言在先的，签合约，让我演这部电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季谨言冷漠的眼神压了下去：“林小姐，是你先违反合约条例的，我没有依照违约条款，让你赔偿一个亿，你已经很幸运了。”
林兮哑口无言。
无论她是不是被害的都无所谓，的确是她先行违反合同了没错。她还以为，季谨言当初选中她签署这份契约，多少也会对她有所不同，虽然他们并无感情可言。可是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触及了对方的利益，她跟旁人并不会有所不同，只会被弃如敝屣。
苏栗马站在一旁，拧着眉头，思索得飞快——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兮的演艺事业还未开始就被葬送。
“季总，现在林兮辞演，不是正好中了有心人的圈套？电影也已经拍了一段时间，前期准备也投资了不少，对季氏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苏栗马知道季谨言本人最讨厌别人算计，故意这般说，果然就见对方挑了挑眉，悠闲地抿了口茶，示意她继续。
“你要让林兮辞演，多少也得再给次机会，让她心甘情愿才行吧。”
季谨言的视线从清透的茶盏缓缓移向苏栗马。她低眉敛目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那双微微敛起的眸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三天。”然后看向林兮，目光不含情绪，“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解决不了就辞演。”
林兮惊喜地回头，感激地望着苏栗马。
苏栗马也有些吃惊，她本意是想拖延些时间没错，只是没想到，总裁大人居然答应得如此之快……
让她不胜惶恐。
虽然顺利地拖延了时间，但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苏栗马从四洲国际酒店走出，看着街灯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尾灯的光晕瞬息而过。春日的天气，昼暖夜凉，一阵风拂过来，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林兮在谈妥后，先行离开了。
苏栗马看见林兮临走时，那副张惶无措的神情。在林兮看来，就算拖延了时间，也不过是晚些赴死罢了，所以整个人蔫得像棵楚楚可怜的小白菜。
可苏栗马不是，就算机会渺茫，她也要抓住机会绝处逢生，哪怕只有一条这样缝隙可以钻。
林兮的事情，她不能见死不救。
终归那天是她答应凌辰到御和楼吃饭，又是她和季谨言先走一步。否则最后也不会让林兮和凌辰碰个正着，还让人拍下那张照片，大做文章。
只是该怎么办……
苏栗马定定地站在街边，看着车流涌动，半晌，眼神微闪。
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立刻从包里摸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严田的电话。
“严秘书，我要凌辰的电话，很急。”
此刻严田还在季氏挑灯加班，看着面前的平板电脑，顺口问道：“有多急？”
“关乎终身大事，你说急不急？”说的是林兮。
电话那头的严田，闻言惊得平板电脑差点都掉了下去，他拿稳以后，才又说：“行吧，稍后我把他电话发你微信。”
他只当是苏特助追星上瘾，想要跟偶像近距离接触一下，这种顺手就能帮到的忙，身为同僚，他也不会吝啬。
在电话挂断后的十分钟后，苏栗马收到了严田发来的微信。
她盯着那串数字，指尖一按，就拨了出去，只稍片刻，电话就拨通了。
“凌先生吗？我是苏栗马，还记得我吗？”
一个小时以后。
滨江路上一间咖啡BAR内。
内里灯火幽暗，正中间那个稍稍凸起的舞台上，打下一束聚光灯，照在拨弄吉他醉心唱歌的驻唱身上。其余地方都是偏昏暗的，只有每张台子上闪烁着微弱的烛火，带出一室情调。
歌声婉转，大厅里最角落的位置上，苏栗马和凌辰面对面坐在台几两侧，烛影闪烁，侧边杯子里的咖啡都染上了烛光。
凌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才慢慢开口问：“苏小姐，今天找我出来，是为了林小姐的事吧？”
见对方也不绕弯子，苏栗马直直望着对面压着帽檐，看不清神色的凌辰，正色道：“对。说实话，之前我认为凌先生虽然眼光不怎么样，但是为人应该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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