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予淮垂着脑袋,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桓帝没让他起来,他只能继续半跪着,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的大脑在飞速思索着两件事——皇帝怎么会突然过来?皇帝怎么会得知清凉殿里他们说了什么?
“陛下!”
郑雅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跪在了桓帝身前,仰起头露出受伤的脖颈,眼中泪光闪闪:
“您看看罢!沐云柔恃宠而骄,大逆不道,她是对臣妾动了杀心啊!她向来这般骄横无礼,臣妾怎敢逼迫她去和亲?臣妾信奉以和为贵,对待柔儿一贯是小心谨慎……可柔儿呢?她何曾把臣妾当作母亲?”
郑雅玟委屈而倔强地掉下眼泪来,看起来伤心欲绝。
再怎么说,和亲也还是没影儿的事,而她脖颈上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
凭现在皇帝对沐云柔的娇惯溺爱,要靠这么点伤就想彻底扳倒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这件事到底是她沐云柔理亏,就凭这一点,皇帝也不好对郑家怎么样,对她郑雅玟怎么样!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眸子,期望自己的夫君能够表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惜与安抚……可当她真的对上桓帝的虎目,只看到宛若刀剑般的凛寒。
郑雅玟不知不觉间怔住了。
难道……皇帝已经不信任她了吗?
“皇后,你扪心自问,你当得起这孩子一声母后吗?”
桓帝阴沉着脸说完这句,又开始和颜悦色地哄女儿,“柔儿乖,莫哭了,哭得眼睛都肿成小桃子了,明日还怎么见人呢?”
“父皇保证,谁敢再说让朕的柔儿去和亲,必严惩不贷!”
郑雅玟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着:“陛下……”
她不肯相信,当着沐云柔的面,她郑雅玟的皇后地位,竟然轻如鸿毛!
那她呢?她究竟算得了什么?
堂堂一国皇后,竟然被迫跪在一个公主面前请罪!
皇帝还仿佛看不见郑家的三口子人一样,只顾着哄那个小贱人!
“柔儿乖,近日西蜀国进贡了好些蜀锦,你想要多少便拿多少,裁几身衣服,穿起来漂漂亮亮的……莫哭,父皇心疼柔儿,咱们柔儿有人疼……”
郑予淮依然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屈起的那条腿又痛又麻,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可是桓帝不让他们起来,他动都不敢动。
眼看桓帝还没有让他们免礼的意思,郑予淮咬了咬牙,抬手抱拳道:“陛下明鉴,皇后娘娘并未逼迫公主和亲,皇后与末将父子向来唯陛下马首是瞻,一切听从陛下决断!”
“哦?是么?”
桓帝闻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后眼神转向身边人,“阿夜,你说呢?”
阿夜?那不就是沈夜?
父皇一向宠信他,总是亲切地唤他一声“阿夜”。
沐云柔抬起哭得红红的眼睛,果然见到了一身华贵紫衣的沈夜。
如果说,长公主的美是惊心动魄,那么沈夜的美则是祸国殃民。
凌厉挺拓的两道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狭长的凤目,鼻梁挺直中正,嘴唇削薄,加之他身材高大峭拔,宛若碧落的神袛降临人间,矜贵优雅,高不可攀。
可这位人间绝色,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是仅次于万岁的九千岁!
谁不知道东厂督主沈夜,生了一副妖孽般绝美的皮囊,干的却是那狠辣无情的罗刹勾当!
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下,沈夜淡淡地开了口。
“回陛下,公主殿下有宫中佩剑的特权,可公主来见皇后时并未佩剑,可见公主纯孝,并无意伤害皇后娘娘,只是乍听得和亲一事,情急之下乱了分寸,这才出手伤人。”
“微臣以为,若公主殿下真的远嫁和亲,那么陛下便会失去最宝贝的女儿,白虎军会失去一位杰出的统领,浮玉会失去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赤柔则会失去一个强劲的敌手。”
(关于“微臣”:奴才是清朝发明的词汇,在此之前,职务高的太监一般称“臣”。)
“所以,若是有人提议让公主和亲,他要么是愚蠢至极,要么便是心怀叵测!”
郑琼和郑雅玟的脸色是越来越差。
这个死太监,先是三言两语把沐云柔的罪过摘得干干净净,什么纯孝,什么情急之下乱了方寸,说得好像沐云柔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似的!随后便将祸水引到了他们郑家身上,直指他们“心怀叵测”!
“沈夜!”郑予淮愤怒地抬起脸,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沈夜,“你含血喷人!”
“大胆!”桓帝怒斥道,“朕许你说话了吗?!”
“末将不敢!”
郑予淮额上细汗涔涔,青筋暴跳。
本来只是想借和亲套来白虎军的虎符,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被沈夜扣了个“心怀叵测”的大帽子!
对了!
郑予淮猛然间感到醍醐灌顶——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皇帝会突然来到清凉殿,还清楚他们说话的所有内容!
因为除了清凉殿里的五人外,还有第六个人在监听他们说话!
那个人,就是清凉殿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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