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罪名
“起床起床,快起床。”牧雨拍着门叫。
“喂,这天还没亮呢,你起那么早干嘛?”杨熙雯睁开迷糊的眼睛,抱怨。
“快点起床,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你剑法,想学武功可不能偷懒。”
“好好好。”一听可以开始学习剑法,杨熙雯顿时来了精神。
山崖边的空地上,牧雨持剑而立看着满脸兴奋的杨熙雯,神色严肃而认真。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学剑?”
“嗯,想清楚了。”
“好,那我先教你一套最简单的剑法,飞雨流云剑,你先看一遍。”
“好。”
杨熙雯当即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看着牧雨。
“第一式,抽刀断水。”
锵,长剑出鞘,空气瞬间被割裂,发出尖啸声。牧雨踏步而出,一撩一斩,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好看,剑势流转带起一阵微风。
“第二式,杯弓蛇影。”
他动作一变,手腕急转,剑影幻灭,脚下以某种特殊的步伐走动,长剑自身后刺出,刁钻异常。
“第三式,回山转海。”
极速前进的牧雨身形一转,矮身扫腿,又旋身挥斩,空气发出撕裂般的锐响。
......
“第九式,星离雨散。”
牧雨手中的剑骤然快了起来,发出呼呼呼呼的声音,一个个剑花在空中闪灭,剑影向着四面八方挥出,一条条剑痕在地上浮现。
挥出最后一剑后牧雨收剑而立,呼出一口气。
“好厉害。”杨熙雯看得目瞪口呆。
“这套剑法剑势轻灵,讲究的是剑招之间的衔接变化,不需要很强的力量催动,所以最适合女子修炼。”
“来吧,让我看看你记住了多少。”
杨熙雯点点头,身体轻灵的掠进场中,手里木剑轻挥,一撩一斩,带起微风流动。她脚步不停,手腕转动间剑势变化,剑影飞闪,脚步踏动,诡异莫名。去势将竭的刹那,木剑从身后挥刺出来,带起一阵啸音。
她保持着刺剑的动作,傻笑了两声。
“我好像,不记得了。”
“没关系,你刚开始修炼剑法,能记住两招已经很不错了。”牧雨走到她身边,“你跟着我的动作,慢慢来。”
“第三式,回山转海。”
......
“第四式,浮生若梦。”
......
“第八式,九天揽月。”
......
“第九式,星离雨散。”
......
一转眼,大半个月的时间恍然而过,从那天之后杨熙雯固定每日卯时起床,开始练剑。
山崖边牧雨靠着一棵老树,看空地上身轻如燕的杨熙雯练剑,木剑在她的手里虎虎生风,一招一式的衔接已经不再那么生涩,乍看之下竟然还有种行云流水的感觉。
无声的笑了笑,牧雨低头去看放在自己腿上的剑,纯白的剑鞘和剑柄,剑镡像是一朵盛开的青色莲花,花瓣间缀着银丝。一幅巨大的画面悄无声息的挤进他的脑袋,南疆的黑森林宛如黑色的夜幕,无数的声音从森林里传出来,像是某种召唤。
“喂,想什么呢你?”杨熙雯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了练习,来到牧雨身边坐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问,“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牧雨咧嘴,温暖的笑容一下子驱散了杨熙雯心里的阴霾。
“那就好,这几天总是看你一个人低头看那柄剑,闷闷的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杨熙雯的敏感让牧雨心里一惊,他这么微小的变化竟然还是让她察觉到了。牧雨没说实话,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有种要被宿命追上了的感觉,原本他应该立刻离开汴京城的,对他来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可是......他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孩。
朝阳照在杨熙雯脸上,灿烂明亮,她的眼睛熠熠生辉,琼鼻挺翘,微微扬起的发丝轻佻活泼。那一刻的样子深深印在牧雨心里,宛如一幅绝世名画,很美很美。
“等我学会了这套剑法,你带我去浪迹天涯好不好?”
少女轻快的声音像隆隆的雷声一样在牧雨耳边回荡,他愣愣的看着她,很久都没有回答。
“好啊。”
“那就这样说定了,谁都不许反悔。”杨熙雯欢呼雀跃,又跳回到空地上继续练剑,动作轻灵流畅。
“嗯,谁都不许反悔。”
牧雨回头看着,喃喃,忽地笑了起来。
......
汴京城,确认杨熙雯出逃的两个月后,将军府。
“找到了吗?”
“回公子,昨日刚得到一条线索,有人在西市看到熙雯小姐和一个白衣少年在一起,调查得知那少年于三年前来到汴京,居无定所,听人说似乎是暂时在城外的白山栖身。”
“少年。”曹休脸上一沉,话语完全冰冷,“让铁虎和无常去看看,如果真的在那里,就把人带回来。”
“那少年如何处置?”
“杀了。”
“是。”阿洛心里一跳,他还从未在自家公子的身上感受过如此压抑的怒气和杀意。难道说,公子这次对龙图阁府的提亲,不是为了郡公夫人而考虑?而是......
“杨府的情况如何?”
“杨烨结党营私证据确凿,已经入了刑部的大牢,其余家眷目前都被软禁府内,不得外出。”
“下午你带着我的名帖去找刑部尚书,让他先不要上奏这件事,他要是提条件,就尽量满足。”
“是。”
夜幕降临,白山之上,两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掠过,向着山崖边的简陋屋子靠近。
两人去往不同的房间,推开窗户跃入其中,手脚轻得像是猫。
铁虎看到木床上和被而眠的杨熙雯,伸手抓去。可突然间隔壁传来一声惊呼。
“什么人?”
当,刀剑的撞击声划破了静谧的夜,杨熙雯从睡梦中惊醒,骤然看到近在咫尺的铁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啊,有鬼啊。”
“熙儿。”
另一边房间里的牧雨听闻惊叫,长剑急挥,剑势磅礴,像是一座大山压过来。无常一触即溃,身形倒射而出,撞开木门落进空地里。
牧雨掠出窗户,撞进杨熙雯的房间,见铁虎伸手向杨熙雯抓去,脸色大变。
“给我滚开。”
他带着君王般的盛怒挥斩长剑,可怕的劲气激射开来,桌椅震动,门窗爆裂。
“这股真气,好强。”
青光照亮了铁虎的模样,他的脸上带着铁面,面具一半绘着黑色的人脸,一半绘着狰狞的虎面。
铁虎从腰间拔出短刀,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他根本不敢保留实力。黑色的刀影闪现,隐约带着虎啸。轰,刀剑碰撞的刹那他所凝聚的刀势被摧枯拉朽的击溃。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一闪离开了房间,在空地上和无常并肩而立。
“小心,这家伙很强。”
“没事吧?”
“还死不了。”
牧雨和杨熙雯一起走出木屋,借着月光看清了无常和铁虎的模样,一身黑色战衣,两人都带着铁面,差异只在于无常的面具上一半绘着白无常,一半绘着黑无常,阴森诡异。
“你们是什么人?”牧雨神色警惕,暗自催动着真气,“看你们的装束,倒是和禁军很像。”
无常和铁虎并不回答,两人同时掠出,一左一右夹攻过来。牧雨踏步掠出,身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长剑随之转动,看起来便如翩翩起舞。
这是什么武功?无常和铁虎皱眉,江湖上有名的门派他们都所耳闻,武功路数也略知一二,可牧雨的剑招他们却毫无头绪。两人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从主攻变成了被动防御。
下一刻,牧雨脚尖一点,掠上空中,一如飞天的仙子般娇柔灵动,他手里的剑划过长空,剑影变幻像一朵青色的莲花盛开。咚,落地的时候牧雨一剑刺出,那朵莲花轰然破碎,无数的莲瓣变成了剑气射出,凌厉无比。
“不好,快退。”
铁虎惊慌的吼道。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剑气转眼就到了面前,轰,可怕的爆响持续不断,地面炸裂,激起漫天尘土。
几个呼吸之后,烟尘消失,铁虎和无常退到了数十米外,背靠着一片密林,竟是已经选好了退路。
“有人让我们给你带了件东西。”铁虎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铁片在彼此摩擦。他挥手射出一个东西,便转身掠进树林离去。
牧雨一把接住,摊开手细看,一块泛白的玉佩刻着细小的篆文,表面隐约可以看出些浅淡的裂痕。从质地来看,那是一块颇有些年代的古玉。
这是......杨熙雯看到那块玉佩的时候顿时脸色苍白,可在夜色的掩盖下牧雨并未察觉。
“这东西你知道吗?”他问。
“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眼神空洞。
想不出头绪,两人便各自回房。只是铁虎和无常的出现打破了原本的平静,牧雨和杨熙雯各怀心事,整夜无眠。
清晨,杨熙雯照例早早的起床练习飞雨流云剑。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睡梦中醒来,以一贯的姿势坐在那棵老树下,皱眉想着什么。
她走下台阶,自顾自的开始练剑,木剑劈斩的呼呼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扩散。空气里寒意渐重,灰色占据了整个天空,遮挡阳光。冬天悄无声息的降临,昨日还是阳光正好,今日就已经是严冬酷寒,忽然之间的转变让人猝不及防,宛如大起大落的人生。
完成一次练习后杨熙雯走到牧雨身后,正好看到他手里握着的东西,那块泛白的古玉。
“离家这么久了,不知道爹爹和娘亲过得还好不好?雨哥哥,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汴京吧。”
杨熙雯这么说的时候低头看着脚尖,手指绞着裙摆,指节发白。
牧雨忽然回过神来扭头看杨熙雯,满眼的惊喜,他飞快的站起来,一把抱住杨熙雯,咧嘴傻笑。
“好,好,等你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
......
下山之后杨熙雯一路飞奔,赶往龙图阁府。爹,娘,你们可一定不要有事啊。
“什么人?站住,看不到刑部的封条么?”府门前披甲的官兵踏步上前,横刀立目。
“你们又是什么人?怎么敢擅自查封龙图阁府。”杨熙雯怒道。
“龙图阁学士结党营私,证据确凿,你难道看不到刑部的公文么?”那官兵上下打量杨熙雯,“你莫不就是龙图阁学士的女儿?来人,给我拿下。”
数位官兵快步迎了上来,将杨熙雯围住。
“等一下。”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洛走到杨熙雯面前挡住那些官兵,抬手扬出一块令牌,“曹将军要见她,你们继续值守吧。”
“是,属下遵命。”官兵们立刻退去,转眼间就对杨熙雯视若无睹。
“熙雯小姐,还记得我吗?”阿洛回过身来看着她。
“你是曹休那家伙身边的仆从。”
“没忘记就好,跟我走吧,我家公子要见你。”
“他要见我做什么?”
“熙雯小姐,杨公已经应了我家公子的提亲,可您却不顾我家公子的颜面而逃婚,难道不该给将军府一个交代么?”阿洛说着便往远处走去,“公子让我给小姐带句话,那块璇玑玉牌,小姐收到了吧?”
“是他。”
将军府,杨熙雯跟在阿洛身后来到后院,廊道的尽头是一处书房。
“熙雯小姐,我家公子在书剑堂等你。”
杨熙雯点点头,循着走廊而去,书剑堂暗红色的木门洞开,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曹休坐在书桌后,低头看着什么。
哒哒哒哒,她步入书剑堂内,挡住了光线,影子落在曹休身上和他的玄色重锦交错。
“你来了。”曹休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冰冷,宛如刀锋。
他站起来,握着刚才低头看的书走到杨熙雯面前,高大的身形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杨熙雯不禁紧张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你很怕我吗?”
“笑话,我为什么会怕你?”杨熙雯抬头挺胸。
“这个给你,先看看吧。”把手里的书递给杨熙雯后,曹休走到左侧的木架边,轻轻抚摸着陈列其上的一柄异形宝剑。
书剑堂的两侧分别摆着梨花木架,右侧一个陈列着诸多珍稀的古籍和兵书,左侧一个则陈列着曹休从漠北带回来的刀剑,有些是敌人的,有些则是战友的。
看完书中的内容杨熙雯脸色惨白,那是刑部的公文,陈述了杨烨结党营私的证据和依大宋律做出的审判——大宋律,结党营私者死罪,家属亲眷者,男丁发配充军,女眷流放千里。
“我爹娘,他们现在在哪里?”杨熙雯带着哭腔。
“杨公在刑部大牢,杨夫人被软禁在龙图阁府。”
“你能让我去见见他们吗?”
“可以,但不是现在。如果你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
“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你不想救他们么?”
“可我救不了他们啊。”
“你做不到,但我可以。”
“你愿意帮我?”
“这天下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可以救他们,但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曹休的话冰冷漠然,语气就像个唯利是图的商贾。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
轰,那句话如同一个惊雷,震得杨熙雯脑袋一片空白。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惊惶无措。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决定。”曹休握住剑鞘,忽然有了些怒意。
“我要见我爹娘,七天,七天之后我给你答复。”杨熙雯忍住眼泪,抬头看曹休。曹休也回过身来看她,眼神相对,冷峻的脸庞慢慢变得有些阴郁。
“好,七天之后给我答案,希望那个答案不会让我失望。”他这么说的时候紧紧地握着剑鞘,青筋暴起骨节泛白,“铁虎,带她去刑部大牢。”
阴影里走出带着铁面的男人,悄无声息来到杨熙雯身后。
“走吧,熙雯小姐。”
“是你。”
“是我。”
铁虎伸手比出请的手势,杨熙雯吸了口气,踏步离开书剑堂。从将军府乘马车来到刑部大牢,铁虎拿着曹休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到大牢的底层。
监牢里杨烨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一身脏兮兮的囚衣,脸色落寞。她离家的时候爹爹明明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可转眼再见却变成了阶下之囚。
看到杨烨的时候杨熙雯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爹,女儿回来了。”
杨烨脸色大变,眼睛里一片惶恐。
“你回来干什么,快走,你不是我女儿。”他扭头去看一边的狱卒,“我不认识她,你们快把她赶出去。”
“爹爹......”杨熙雯跪在地上,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苍老的杨烨哭个不停,“爹......爹爹......是女儿......女儿不孝,不能......不能在您膝前尽孝。”
“你认错人了。”杨烨扭过头,不让杨熙雯看到自己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汹涌。他拼命的咬着牙不敢再说话,怕自己一下控制不住就哭出来。
“爹爹,我是熙雯啊,你不要不认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离家出走的,对不起。”
铁虎挥挥手,狱卒点点头退下。
“杨公不用担心,熙雯小姐不会有事的,你也不用为了保她而故作不认识。”铁虎低沉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
“你是什么人?”杨烨看向铁虎。
“您只需要知道我身后是曹将军就好。”
“曹休。”
明白是什么人在保护杨熙雯,杨烨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三两步来到杨熙雯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不哭了不哭了。”他一边安慰一边擦掉女儿的眼泪,“爹爹没事,只是苦了你娘,要跟着我遭殃。”
“爹爹,他们说你结党营私,女儿不信,您是好官,怎么会结党营私?”
“熙儿,爹爹,没你想的那么好。”杨烨鼻子一酸,“是爹爹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娘,都是爹爹不好。”
“不......爹爹是最好的......女儿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一定会。”
“爹爹没关系的,只要你没事,你娘没事,那就很好了。”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笑。
“时间到了。”铁虎提醒。
“走吧,熙儿。”
“爹爹,女儿明天再来看您。”杨熙雯擦掉眼泪,跟着铁虎离开,一步三回头。
空荡荡的监牢里只留下杨烨一个人兀自流着眼泪,他跌坐在草堆上,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孩子。
“熙儿,阿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离开大牢后杨熙雯回到龙图阁府,负责看守的官兵已经撤去,显然在此之前就接到了刑部的命令。
推开大门,杨熙雯迫不及待的奔向后院。慕容云秀坐在花园里的石头上发呆,面色憔悴。
“娘......”
“熙......熙儿......”她喃喃自语,不禁苦笑,“我真是老了啊,熙儿都离开那么久了,怎么还会回来。”
她慢慢的站起来给花草浇水,动作小心翼翼。
“熙儿啊,这些花草都是你爹最喜欢的,所以每天都要浇水,但是不能浇很多,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浇太多花草就要被冻死的。”
女人自顾自的说着话,浑然没有察觉身后靠近的杨熙雯。
“娘,是我啊,我回来了。”
女人颤颤巍巍的回过头来,看到杨熙雯的时候连忙抬手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熙儿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慕容云秀拉着杨熙雯的手走到一边坐下,“让娘看看,你瘦了没有。”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帮她整理头发,擦掉她眼角的眼泪,脸上只是笑。
“不哭了,回家了就不哭了,不然你爹爹回来又要说你。”
“告诉娘,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你?”
“你带的钱够用吗?没有饿肚子吧?”
“对了,你才穿了这么两件衣服,现在天气那么凉,要是冻着了可不行。”
“走,先去加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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