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是你最后的任务是吗,小二。”
小二愣了愣:“是的,怎么了头儿?”
男人:“这些年辛苦了。”
小二愣了愣:“这是应该的。”
男人的语气不紧不慢,但是却在无形中给了小二一种威压感,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二疑惑的看着窗边的男人,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头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路走好。”说这话时,男人缓缓拔出了剑鞘里的剑。他不再用沙哑的嗓音伪装自己,并在此间缓缓朝小二靠近。
“是你?”此时的小二,也终于听出了男人的声音是谁,“不可能,你怎么会知……”
剑归鞘时,小二捂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有些话他最终未能说出口。厚重的尘埃随着他的身躯倒下而激扬起,落在周围的蛛网上。陈旧的老屋里,血腥味随着时间的消逝漫散开来。
望着小二倒下的身躯,男人深邃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涟漪泛动。他本想点一把火,毁尸灭迹。但想到此刻屋外大雪纷飞,若是这把火未能将小二的尸体和这间被人遗忘的屋子焚毁,那么留下的麻烦只会更大。
好在冬天的时候,尸体腐败的速度没有其他季节那么快,尤其是霁北的冬天。男人像是一座石像般孤独的站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聆听。
聆听小二体内的血液从喉咙处的伤口涌出,然后感受周遭的温度由炙热渐渐冷却,最终凝结成冰,连同此间乱窜的血腥味一起。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不知不觉已有膝盖那么高。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雪夜里,贫民区的一间老屋内发生了什么。这也给了男人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小二的尸体。
等一个晴朗的雪夜。
……
十月十四日的午后,光阖院的曜阁里,古依娜给了廉牧一巴掌。结果,有关于这位美丽的北漠佳人与霜剑大统领的故事,很快便在当天以不同的版本传遍了整个明月城。
夙国的世家得知此事后,无不笑廉牧荒唐,并对古依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得知此事的云姈,则派人催促步微澜尽快完成手头上的事情,然后去光阖院看住廉牧,免得廉牧再生事端;鹿府内,那个来自络国的优雅女人也在同一时刻得知了这个传闻,但是她却没有像夙国的世家那样,闻之啼笑皆非,更没有像云姈那样感到忧虑头疼。
千羽枫华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只有沉默。这期间,她一边听着鹿呦讲述有关于古依娜等人的故事,一边自顾自的翻阅着先前没来及看完的古书典籍。
十月十五日清晨的时候,席卷整个霁北的暴雪停了。不少避于家中的夙国子民,开始走上街头。成年人们或铲雪,或张罗着生意,孩子们则在道路两旁堆起了雪人。原本寂寥的明月城,因为这场短暂的晴,变得格外热闹。
向来对千羽氏毕恭毕敬的鹿呦,按照往常习惯,一大早就跑去向千羽枫华请安献殷勤,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千羽枫华竟在天色刚朦胧的时候,便携段念一起,不告而别。
临行前,千羽枫华留了一句话,让鹿府的下人,到时候转告给鹿呦:“雪停了,有些事该安排了,鹿大人若是再等下去,一切回天乏力。”
繁华的明月城,是千羽枫华记忆里的模样。小时候她经常跟在哥哥姐姐们的身后,穿梭在这里的人潮往来中。孩子的玩闹,可把随行的千羽氏家仆们给忙坏了,好在到头来没有任何人因此而受伤。
比起镜月城,千羽枫华更偏爱明月城。因为在这里,她可以看见世上最美最大的月亮,即便是多年后定局络国,她也时常因此而魂牵梦萦。
也正是因为她的时常念叨,所以段念也在此间耳闻目染,对夙国的明月城之明月,产生了别样的憧憬与好奇。不过,这些情绪都在段念领教了霁北的酷寒之后,暂时被段念遗忘于脑后。
千羽枫华离开鹿府的时候,路面上已有不少百姓家出人又出力,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那情景,像是一场不约而同的狂欢,又像是一场约定俗成的传统。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别样的快乐。一些起了个大早的孩子们,在此间效仿家中长者铲雪,铲着铲着,或堆起了雪人,或打起了雪仗。于是孩子们开心的笑了,成年人也不亦乐乎。
本该因为这连续多日的暴雪而愁眉不展的他们,竟因为这场雪而亲如一家。这是千羽枫华记忆里的明月城曾有过的模样,只可惜,此时的千羽枫华很清楚也很冷静。与她记忆里的明月城相比,这些人的笑容里,其实还深藏着战争阴霾背后的悲伤。
尽管,有些人家连一个铲雪的男丁都没有,但是依然会得到左邻右舍的帮助,可是这些帮助却并不能掩盖已经发生的事实。
有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他们可能是某位妇人的丈夫,可能是某位老人的孩子,也可能是某些孩子的父亲,亦或者是谁的兄弟。
任何战争都不值得被歌颂,有战争必有流血。血与火所铸就的从来不是史诗,而是赠与生者的挽歌。尽管,这些并不是千羽枫华所能左右。可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剥削,有剥削就有反抗,有反抗必有战争,那么谁站在了这一关系链的顶端?
帝王诸侯,世家贵族。
千羽枫华不仅是世家贵族,还是帝室旁支。她现在之所以现在会出现在夙国的明月城,也正是因为要维护家族的利益与名誉。
所以,对于面前蹲坐在“由衷酒楼”门外瑟瑟发抖于寒风中的孩子,千羽枫华除了眼眶湿润以表同情之外,并无其它办法。
对于由衷酒楼的“何掌柜”而言,千羽枫华是他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而且还是贵客。在何掌柜的眼中,这位贵客不仅人美声甜,而且出手阔绰。
短短三言两语间,千羽枫华竟非常爽快地向何掌柜的付了三百金的住宿费用。这三百金,足够千羽枫华在明月城的由衷酒楼,一直住到来年的春天。
这可把何掌柜乐坏了,未等何掌柜奉承,千羽枫华又付给了何掌柜一百金,这让何掌柜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你这是……”
“这笔钱留给何掌柜买些馒头,喂给门口的那两个孩子。若是那两个孩子还有别的朋友,就一并算上。”千羽枫华淡淡道,“一百金,足够这些孩子吃很久了。”
何掌柜听完她的话,先是愣了愣,接着赶忙奉承道:“这位客观,您可真是天神下凡,人美心善!小的这就给您去安排!”
千羽枫华听罢,又补充道:“何掌柜不用每日三餐都给他们安排,每日一次即可,若是这些孩子想要获得更多,烦请何掌柜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钱不是问题。”
听完千羽枫华这番话,何掌柜顿时一惊,呆立于原地。让何掌柜感到震惊的并不是千羽枫华对于花钱的事情轻描淡写,而是她此举之深意,恰如“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未等何掌柜向千羽枫华表达心中之敬佩,千羽枫华便在段念的护送下上楼入住。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楼下,突然回过神来的何掌柜,大声问道,倒是吓了段念一惊,千羽枫华微微一笑:“雪兮。”
……
约莫正午时分,一位身着锦衣,面色偏黑的男人,出现在了由衷酒楼的大厅。男人的左眉上有一颗非常显眼的肉痣,让人隔着老远便可以将他识别。
此时的段念,正坐在二层的楼梯口嗑瓜子,看样子他是在等一个人,而且等了很久。直到段念看见那个身着锦衣的男人,缓步踏入由衷酒楼。
段念的脸上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当天对那个男人进行打量的时候,他发现那个男人也在看他。于是,二人通过短暂的眼神往来,彼此很快就确定了彼此,是彼此要找的那个人。
段念没有下去迎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了千羽枫华的门前。男人会意,缓步上楼然后合上了千羽枫华落榻之处的房门。片刻后,段念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嗑瓜子,顺便守在门外,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屋内,一桌佳肴,无酒。
千羽枫华恭候男人多时。
未等她先开口寒暄,男人单膝跪地,一脸恭敬道:“罪臣来迟,望主子恕罪。”
纤细的手轻轻托起男人的双肘,淡淡的幽香于此间萦绕于男人的鼻间,令他一时间有些血气上涌。未等男人从这熟悉的香味里回过神,千羽枫华以食指中指托起他的下巴,灵动的目光则在此间与他目光相触:“你就是寒蝉?”
这是男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千羽氏的女儿,素来惯看了生死的“寒蝉”,一时间竟被千羽枫华此举挑动得满脸通红,过了许久方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她:“正是罪臣……”
千羽枫华噗嗤一笑,未等寒蝉反应过来,她便拉着他的手,引其入座,并亲自为“寒蝉”夹菜于碗中:“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得千羽枫华体恤,寒蝉受宠若惊:“若是当年没有千羽氏搭救,罪臣早已死于赤焱之乱,主子莫要客气,这些力所能及之事,罪臣理当不遗余力。”
千羽枫华微微一笑:“不要总是称罪,若不是先前有你及时通知鹿呦,告诉他已经被霜剑盯上,或许现在夙国的云氏早就知道了那些年里,有关于我们千羽氏与他们云氏之间,一些不该被知道的陈年旧事。”
寒蝉:“只要有寒蝉在,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请主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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