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微澜小声与廉牧耳语,生怕隔墙有耳:“国主打算最近便将霜剑三司的实际掌控从宗室的手中收回。所以特命我来协助于廉兄。”
廉牧疑惑:“最近?”
步微澜:“不错。”
廉牧不解道:“目前亲卫司已被收回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过宗室对此还没有表态?三司之中,寒甲司几乎已被世家渗透大半,而谕法司则完全被宗室掌控于手中,你确定国主是真的打算在最近这么做吗?”
步微澜:“目前来说,只是打算,所以国主特命我来跟廉兄打声招呼,这样好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做好准备。”
廉牧想了想:“刚刚你说国主让你来帮我?你打算怎么帮?目前三司重要职位并无虚席,总不能让你来我这儿打杂吧!”
步微澜一脸狐笑:“就在我来光阖院之前,国主刚刚恢复了先前霜剑已被废除的‘司佐’一职,料想很快整个夙国都会知道这件事。”
廉牧:“‘司佐’一职,仅次于三司大统领,略高于谕法司的司座、亲卫司指挥使、以及寒甲司督护,突然恢复这个云宸国主在位期间被废除的职位,云姈这是要公然向宗室权威挑衅?”
步微澜一脸狐笑并未回答廉牧的疑惑。只是道:“这些事情不着急。就目前形势来看,一切尽在计划之中。所以,以后微澜在光阖院里,就全仰仗廉兄庇护了。”
廉牧笑道:“你这只老狐狸啊!”
(注:谕法司的司座、亲卫司的指挥使、寒甲司的督护分别为各司主要负责人。夙国主云宸在位期间,三司各自的负责人皆可被称为“大统领”。那个时候三司各司其职,互不相犯,并不存在什么“兼任三司大统领”这一说法,更没有这样一个官衔。因为云宸在位时,他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司大统领”。到了云姈继位的时候为了区分各司与其职权,遂将之逐一更名。实际上,各司的负责人依然是平级,权力比重也无任何变化。只不过由于常年的口头习惯,人们依然会将谕法司的「司座」称为“司长”,亲卫司的指挥使称为“亲卫司大统领”,寒甲司的督护称为“寒甲司大统领”。然而不同以往的是,如今云姈“破天荒”的授命廉牧出任寒甲司「督护」,又领三司大统领,后世学者在翻阅这段历史的时候,普遍认为这是夙国云氏王族在历经被宗室分散权力后,意图重新“集权”的开始。目前,谕法司的「司座」是林苒,亲卫司的「指挥使」是蒹葭,寒甲司的「督护」廉牧得国主授命,兼三司大统领,执掌整个霜剑禁侍,以护江山社稷。)
正当步微澜与廉牧聊得酣时,浑身是血的墨殇突然推开军机处大门。他满眼血丝,神色漠然,犹如一具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疑惑的廉牧在与步微澜对视一眼后,问墨殇道:“发生什么事了?墨殇,你这是咋啦?”
一旁的步微澜随即敛住笑容,并于悄然间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但是,墨殇似乎对步微澜并不感兴趣,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将两枚霜剑寒甲司的腰牌丢给廉牧。
廉牧看了眼腰牌。一个是墨殇的,一个是周康的。只不过,周康的腰牌上沾满了血。他皱眉问墨殇:“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殇冷冷的回应道:“内鬼已肃清,背后势力还在查,等查清楚了会告诉你,到时候我和霜剑不再有任何关系。”
“此话怎么?”廉牧不解道,“你还是打算离开吗?”
墨殇没有回答廉牧的问,并在转身时淡淡的问:“那个叫孟简的信得过吗。”
廉牧顿了顿,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白蔷,遂回应墨殇道:“这个小子没有复杂背景,他的师姐与我乃是旧时相识。”
话语间,步微澜想起了来时的那副画,于是看了一眼廉牧,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想要的答案,但是廉牧却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个满是血迹男人。
那个男人听罢,并没有理会廉牧,而是迈出步伐,于默然间准备离去,结果却听廉牧道:“站住。”
墨殇没有回头,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还有什么事情吗?”
廉牧:“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墨殇:“一边查内鬼背后的势力,一边帮你带孟简。既然你信得过他,那我必然会毫无保留的教他我所会的一切,直到他可以独当一面,执掌霜剑寒甲司城北部。”
廉牧看着手中城北部副统领的腰牌,又看了眼墨殇:“先把腰牌拿回去吧,现在非常时期,寒甲司其他部的兄弟又不是各个都认识你,光靠刷脸没有腰牌,出入光阖院或者其他重要场合,恐怕会很麻烦。”
墨殇听罢,没有回头。
临走时他丢下了一句话给廉牧:“霜剑副统领的腰牌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个累赘。这世上只有我想去的地方和我不想去的地方,从来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话语间,廉牧望着墨殇丢下的两个腰牌陷入了沉思,而步微澜则忽然对刚刚墨殇的提到的“孟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
王宫大殿上,鹿呦声泪俱下讲述了关于「明光之变」的相关“真相”,期间宫人们得云姈示意,再次退回大殿的阴影里,暂作回避。话语间,原本早已走出「明光之变」阴影的云姈,再次被拖回记忆的深渊。
身为夙国主的云姈,从未跟任何人提及她的母亲与舅母,也就是“柳氏四杰”的姑母柳惜君与生母叶岚,皆死于这场「明光之变」。也正是因为这场「明光之变」,促使身为夙国宗室龙头的柳氏家主柳溯,最终接受了夙国宗室们的建议,开始对后来作为王室禁军的「霜剑禁侍」,进行暗中的渗透。
「明光之变」的发生,让夙国宗室们深刻的明白,只有将象征“权力的利剑”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从真正意义上避免以后会有类似「明光之变」这样的事件,再度重演。
听完鹿呦讲述完那段往事后的蒹葭握紧剑柄,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将鹿呦大卸八块。云姈则端坐于王座上,听得既是愤怒又是哀伤。
当鹿呦讲述完所有之后,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疲惫的云姈,用几近冰冷的语气问鹿呦:“所以,鹿大人现在想要什么。”
鹿呦听到云姈这么问,突然不知如何作答。沉思良久之后,这个年迈的老人再次伏揖于地:“请国主念在这么些年来,罪臣为云氏所做立下的功绩,并看在云宸国主的面上,能够对罪臣网开一面!容罪臣告老还乡!”
“然后颐养天年?”王座上,那个娇弱的身躯,在这一刻发出颤抖的愠怒,“那些因为你的徇私枉法最终死去的「明光铠」,都曾是夙国的英雄。鹿大人,你可曾想过,当初因为「明光之变」而受到牵连的人们,有多少饮恨而终?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话语间,鹿呦听出了云姈的态度,遂赶忙道:“罪臣手上有很多关于宗室的秘密和把柄!求国主看在云宸国主……”
“鹿大人,”云姈打断道,“不要再提家父的名讳了,你不配!”
空荡荡的王宫大殿上,赤色的火焰摇曳明灭。随着云姈的这声怒斥,「血眼霜蹄」霍然惊醒,并在沉默中一跃而下,来到鹿呦的身边缓步盘绕。
低沉的吼声在这只雪色绒发的庞然大物喉间回响,并于近距离直接震慑伏揖于地的鹿呦卑怯的灵魂深处,那被层层伪装所束缚的恐惧。冷汗与泪水同一时刻遍布这个老者的脸上,他大声哭喊道:“请国主息怒,罪臣知罪!”
云姈冷笑:“鹿大人是两朝元老,国中重臣,我之肱骨,何罪之有?”
听到这里,鹿呦颤抖地将脸埋于冰冷的地板上,再也不敢抬头。血眼霜蹄随即闻了闻鹿呦的味道,吓得鹿呦险些当场昏阙过去。
「腐朽的卑怯者之魂」
云姈听见了王座下,血眼霜蹄与她的话。思量间,她的目光转向身旁的蒹葭。毕竟,作为曾经明光铠的一员,「明光之变」对她造成的伤害也是很大的。尤其是今夜殿上,得知那场被定为叛乱的「明光之变」,竟是上位者的权力游戏,素来遇事冷静的她,也终于表现出了愤怒难抑的模样。
伏揖于地的鹿呦,此刻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血眼霜蹄」的鼻息。年迈的老人跪拜在大殿正中,不敢再说任何一句话,生怕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会一口将自己吃掉。
经过良久的沉寂,云姈率先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并将手放在蒹葭握住剑柄的那只手上,示意她放松。随后,云姈以一国之主的口吻,对殿下的罪臣道:“鹿大人,站起来。”
鹿呦听罢,以为云姈看在了云宸国主的份上,决定要特赦于他,遂连忙拜谢:“多谢国主开恩!”
云姈没有理会,只是冰冷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夙国的大司农。罪臣没有资格穿云氏赏赐的锦衣,脱下你身上的这件「云纹」长袍,然后滚出去。从今以后,没有孤的旨意,不准踏出鹿府半步,若有违背,九族株连!”
听到这里,鹿呦虽然有些不甘心被革职,但却很清楚一件事:当他说出当年关于「明光之变」的部分真相后,若是能保住性命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得云姈旨意后,鹿呦赶忙脱下「云纹」长袍,并双手奉于面前,接着一边不停叩谢云姈的不杀之恩,一边真的一圈一圈滚出大殿。望着这一幕的云姈与蒹葭,心中并没有多少泄愤,反而多了些许恶心。
黑暗里,韩寐缓缓走出,并凝望王座上那个孤独的女人:“对于刚刚那人所说这段有关于明光铠的尘封往事,家姐相信多少?”
云姈思量道:“信与不信,暂不重要。目前鹿呦还有一点价值,不能就这么死了。”
韩寐:“家姐打算拿他去制衡宗室?”
云姈没有回答韩寐的疑惑,只是转而对立于自己身旁的蒹葭道:“给孤一些时间,孤定会为「明光铠」昭雪。”
此刻的蒹葭已没有刚才那般愤怒。尤其是在听云姈这么一说过后,蒹葭随即单膝跪地,揖拜于云姈的面前:“一切全凭国主定夺。”
云姈起身双手拖起蒹葭的双肘,并对王座下观望中的血眼霜蹄道:“那件「云纹」长袍毁了吧,孤看着恶心,脏了孤的眼睛。”
「血眼霜蹄」听罢抬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只见深蓝色的幽光从它雪白绒毛下的心脏处,一直蔓延到喉间,最后众目睽睽之下,血眼霜蹄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吐露出蓝色的冰焰,将这件鹿呦穿过的「云纹」长袍点燃。
蓝色的火焰于默然间一点一点将长袍化作灰烬。云姈冷冷地看了一眼这燃烧的蓝色火焰。焦灼的味道令她掩息转身。不经意间,血眼霜蹄回到她的身边。沉默的韩寐则在此时与蒹葭一起,跟在云姈的身后。
待第一缕晨光落入「云纹」长袍化作的灰烬堆里时,宫人们匆忙往返于殿上作清理,而云姈等人则赶在这第一缕晨光到来前,离开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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