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的日子如约而至。安静他们提前三天飞到了C国,调整时差作息。
本来安静作为替补是单独一间房,邵琳和赵梦云两个人一间房,但因为邵琳的圈外男友也跟着悄悄来了,所以安静很自觉地把房间让给了这对小情侣。
国家队对队员谈恋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拿到世界冠军。而对于邵琳这样金牌拿到手软,年纪也不算小的队员,大家都是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的。
邵琳和赵梦云霸占世界排名前两位,作为种子选手可以直接参加八分之一决赛。开幕式前一天小组赛结束,抽签的结果公布出来,杨英把他们聚在她房间里开会,分析一下明日对阵的选手。
“明天的赛程有八分之一决赛和四分之一决赛。你俩按照正常水平发挥就没什么问题,但也不能太轻敌,我还是按惯例介绍一下对手。”
杨英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她们看。
“邵琳,对阵F国选手路易斯,你的老熟人了,打法你应该比我清楚。她目前的世界排名是第十,曾经拿过一次世乒赛季军,欧洲杯亚军。呃……其他能拿得出手的奖项就没有了。咳咳,以落点刁钻著称。反正你认真打就行。
“赵梦云,对阵R国选手高雨。她目前世界排名第十二,是近两年的后起之秀,各大赛的季军得过不少,擅长横板快攻结合弧圈打法,攻势狠厉。但你的打法恰好可以克她,她攻你守,等到她开始急了,漏洞就会很多。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选手本来是我们队里的,但两年前被开了,就加入了R国国家队。”
这种情况其实很普遍。中国人太多,乒乓球竞争又激烈,有的选手待在国内可能一辈子也上不了大赛赛场,所以转去别的国家寻找更多的机会。但说到底,体育也是一种国家软实力的表现,不能为国争光反而投入敌营,虽能理解,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
邵琳和赵梦云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起身要走。
“对了,邵琳,”杨英突然站起来,罕见地顿了顿,“克制点。”
秦扬在旁边贱兮兮地笑:“听到没?这几天少运动。”
安静本来在一旁出神,闻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克制”是什么意思,小脸蓦地涨红了。
邵琳剜了秦扬一眼,用眼神传递出了“老娘参加过上百次比赛了,这种事情还要你费事儿提醒吗”的杀意,然后恨恨地搂着赵梦云走了。
安静没跟她们一起走,而是跟在秦扬屁股后面,随他走到房间门前。
秦扬停下来刷门卡,扭头问她:“还有事?”
安静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扬觉得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可爱又好笑,他推开门让她进来,在床边拍了拍:“坐下说。”
洁白的床单被秦扬拍得起了些轻微的褶子。安静听话地过去坐到他旁边,心跳又不自觉地加速,说话更结巴了。
“我……我就安静她赛前还会问这个问题,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基本上不可能。你不用急,世界杯一年一次,多的是机会。”
“我不是急。”安静连忙摆摆手解释,“我只是不想去现场,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那个……她讨厌的人。
秦扬了然。
他就职后向厉霆打听过安静当初退队的原因。厉霆最初还是用“打架”两个字解释,但架不住秦扬盘问,最后还是妥协了。
“安静她打架是因为她父亲。”
厉霆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秦扬,秦扬心情复杂了三天。
而和她打架的那个人,就是高雨。
高雨也正是因为和安静打架被中国国家队开除,这才加入了R国国家队。
“你的事情……”秦扬顿了顿,“我知道。”
其实倒也没多复杂,只是让他很心疼。离队的那两年,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安静父母离异。她的爸爸是一名货车司机,有一次超载出了车祸,把一个路人撞成了重伤,自己也成了残疾。那时候安静因为这件事请假回去了半个月。高雨是她同乡,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这个消息,又天生嘴碎,当着一堆人的面大讲特讲,说这种司机就是为祸人间的垃圾,眉飞色舞的样子正好被提前回来的安静撞见。
别看安静平常软绵绵的,遇到这种事情脾气比谁都硬。偏偏高雨又是个不肯低头的,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动起了手。
打架的后果倒不严重,旁边的队友很快劝下来了。安静揍人也揍得很有分寸,高雨身上连皮都没破。但队里的处罚不可谓不严重。
高雨比安静大了好几岁,没有她蛰伏两年等全运会再归队的资本,一气之下跑去了R国。
但不论怎么说,两人这梁子是结下了。
安静听得秦扬的意思,心里一沉。
他会觉得很失望吧?自己装得这么乖顺,竟然也会打架。
秦扬见她垂下头,以为她是又想起之前的不愉快,在她头上揉了一把:“那人不就是嘴皮子欠吗?这都两年了,还记恨着呢?万一你们赛场相见,还要再打一次?”
他的语气柔柔的,像软和的棉花。安静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敢抬头。
“以前就觉得你是只会咬人的兔子,没想到里子这么硬,还记仇……”秦扬回忆起初次见到安静时她在赛场上的那股狠劲儿,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声音弱了些,像是喃喃自语,“挺好,我喜欢。”
安静浑身一抖,蓦地抬起头。
他说什么?
但秦扬好像什么也没说似的,仿佛是安静的错觉。
他拍拍她的头,给她灌心灵鸡汤:“小朋友,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葬送大好前途,实在遇到不爽的人,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在赛场上把她打趴下。”
安静怔怔地和他四目相对。
那一刻,秦扬的眼睛在发光。
而她心里小鹿乱撞。
谁知道秦扬一语成谶。
在他对安静进行了一番思想教导后,两人顺理成章地一起吃了晚饭。而安静房间原本订的两份餐有一大半都进了赵梦云的肚子。
赵梦云不是吃撑了,而是吃坏了。
半夜的时候,安静被赵梦云叫醒,赵梦云已经在床上蜷成一团,嘴唇抖抖索索,白得吓人。
安静吓坏了,连忙先打电话给队医,然后打电话给秦扬,秦扬又打电话叫醒了杨英。
狭小的房间里骤然堆了许多人,一阵兵荒马乱。
赵梦云痛得直冒冷汗,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床单都被浸湿了大半。
队医的眉头蹙成了小山包,说要立刻送医。
杨英倒是冷静,让队医扶着赵梦云坐电梯下楼,又让秦扬去车库借了一辆组委会的车,把赵梦云带到医院去。
安静在一旁帮不上忙,手足无措。她也想跟着去医院,却被秦扬勒令回房间睡觉。
他临走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睡觉,备战。”
安静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更是七上八下,强制性躺在被窝里闭目养神了三个小时,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开幕式之前,只有秦扬赶回来了。
“怎么样了?”
秦扬摇摇头,递给她一张选手证:“急性阑尾炎,上不了了。”
安静看着那张写着她名字的塑料牌发怔了好一会儿,没接。
秦扬钩住绳子,借着身高优势轻轻松松地把选手证挂在了她脖子上。
“别任性,这个证还是我们觍着脸求来的。”
赛前更换参赛选手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赵梦云还是直接跳过了小组赛的种子选手。安静想象不出来秦扬是怎么说服组委会的,更不敢去想他要怎么安抚赵梦云的粉丝。
有多少球迷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看他们的偶像,最后却注定失望而归。
“开幕式快开始了,振作点。”秦扬扯了扯她的脸,故意夸张地笑道,“不然,你要糖吗?草莓味的?”
压力大的时候,她就喜欢吃糖。这好像成了他对她为数不多的喜好认知。
安静依然垂着头不敢答话。
秦扬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兜,竟然真的从衣兜里摸出一颗亮晶晶的草莓糖。
“喏,破例。”他朝她伸手。
安静抬眸,杏眼里全是愣怔。
这是……他没收的那颗糖?
明明都过去好久了,他穿的衣服也不是之前那一件,难不成他一直带在身上吗?
“哟,脸怎么这么红?”秦扬挑眉,“我下手这么重?”
安静连忙摇摇头。
当然不是他捏红的,明明是她自己……
“我……我不吃……”安静又低下头,两根手指把选手证的绳索绞过来绞过去,“我听你的,不乱吃东西。”
“这样啊……”秦扬嘀咕了声,把糖揣回兜里,“那存我这儿吧,我还你别的。”
别的?
安静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猝不及防地逼近了一步,然后自己背上蝴蝶骨的位置被他轻轻拍了两下。
他抱住了她,像个流氓一样不讲道理,又明摆着是个绅士,仗着自己手臂长,连和她肩膀的接触都避开了。
他只是想拍拍她的背,告诉她,别怕。
那股清冽的味道钻进安静的鼻子,又瞬间抽离。安静这回闻出来,是橙花的香气。
从前习惯了远远地看他光芒万丈,如今骤然相拥,仿佛坠入梦境。
太不真实了……
“以后换个方式。”趁安静还在发呆,秦扬吹了声流氓哨,摆摆手走远了。
“手术做完了?”邵琳见秦扬来了,连忙问道。
秦扬点点头,面色凝重得可怕,一点儿不见方才安慰安静的轻松。
邵琳叹口气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吧?”
秦扬不答。
他把赵梦云当天动过的那两份饭都送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其中一份里被人下了东西。
那一份本来是为了邵琳订的,也只有邵琳的威胁能大到让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能查得出是谁吗?”邵琳又问。
秦扬摇摇头:“很难说。国外注重隐私,酒店的监控也不像国内那么密,很容易被人钻空子。你别多想了,待会儿你也要上场呢。”
邵琳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嘁,老娘打球二十年了,什么恶心玩意儿没遇到过?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虽然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她今天的对手,但也不排除有人一开始就打算让她上不了场的可能。毕竟比赛名单才出来没多久,等到那时候才开始布置这一切,不一定来得及。
虽说邵琳平日里看起来狂傲,但经历过这么多比赛,她心里门儿清。知世故而不世故,这一点,她和秦扬很相似。
“你还是好好去给安静做工作吧,我不需要心理辅导。”邵琳烦躁地撵人。
“做过了,但效果怎么样……不好说。”秦扬摸了摸下巴。
不仅仅是代替赵梦云上场这件事可能影响她的发挥,还有……那个高雨。
安静性子内向,也就在他逼问的时候肯说实话,但她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秦扬还不敢确定。
秦扬忧心忡忡,却抵不过开幕式已经开始,他们得进场了。
开幕式开始之前,国乒的官博已经说明了安静替补赵梦云上场这件事,给出的原因是赵梦云身体不适,但究竟怎么个不适法,官博没解释。赵梦云的粉丝自然吵翻了天,甚至还有脑洞大开的粉丝给出了阴谋论,说是为了给新人让路故意做戏,说总局内部欺负赵梦云利用她云云。
如果安静没打好,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安静打好了,后果也可想而知。
反正替补是原罪,到底是别人的名额,粉丝心里有气也正常。
在走完开幕式的形式后,八分之一决赛开始。安静在第二组,邵琳第三组。秦扬带着安静偷溜到看台最后一排观赛,他胡诌了个借口把安静的手机收了。
“赛前采访被我推了,等你打完再采访。”秦扬边说边把她的手机揣进衣兜里,“这一组实力差距有点大,耗不了多久,你要尽早做好准备。”
看台的椅子间隔很近,安静从来没有和秦扬坐得这么近过,此刻脑子里已是一团糨糊,只能胡乱地点点头,装作安心看比赛的样子,实则余光一直黏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秦扬有没有察觉,他痞里痞气地跷起二郎腿,长长的手臂揽在她椅背上。
安静的脊梁骨都绷紧了,她坐得笔直,小手一直在椅子上抠抠抠。
“别紧张,你会赢的。”秦扬把目光投向赛场,似乎是自言自语,“安静,你是天才。”
安静心中一震,眼眶倏地红了。
正如秦扬所预料的,第一组很快结束,安静上了场。
观众席上的中国粉丝很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二,但只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高雨正用手在球台上习惯性地摩挲,见安静拿着球拍走近,她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赛前惯例,握手。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其他交流。
比赛开始。
乒乒乓乓的声音时急时缓,两个人都憋着股劲儿,挥拍的力道大得惊人。安静穿着黑色的短袖,左手臂隐隐可见虬结的青筋。
秦扬坐在教练席,眉头却越皱越紧——太激进了,两个人都在疯狂失误。
但在后半局不知高雨是哪根神经突然搭上了,忽然冷静下来开始阴人。安静的破绽被她拿捏在手,一次次成功“趁火打劫”。
第一局结束,比分6∶11,安静败北。
观众席一片哗然,有个别观众已经开始喝倒彩。
本来输一局也很正常,即使强如中国队,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全胜。但安静这次临危受命,发挥得明显不尽如人意,也怪不得有人迁怒。
两局比赛之间的休息时间很短,安静走过来的时候,秦扬看到她的嘴唇在抖。
“她说什么了?”秦扬问。
这局结束的时候,高雨曾经走到安静跟前张嘴做了两个口型,看起来不明显,观众和裁判都没发现,镜头也没给到她,但秦扬作为大满贯选手目力过人,敏锐地注意到了。
安静不自然地眨眨眼,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秦扬把毛巾递给她:“安静,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他最讨厌……讨厌一切虚假和伪装。
安静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上齿咬着下嘴唇:“她说——垃圾。”
两年前,高雨也是用这种轻蔑的口气说她的父亲,说这种超载的司机是为祸人间的垃圾。
安静不知道如何反驳。她知道是父亲做得不对,但她也深知那一行有多艰难。如果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又有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秦扬的太阳穴突突狂跳。他把她手里的毛巾扯过来放在一边:“她说你垃圾,你就垃圾了?我还说你肯定赢呢!狼神一字千金知不知道?”
安静抬起头。
秦扬愤慨的语气瞬间又软了些:“你别气啊,教她做人啊!让她看看到底谁是垃圾!”
安静被他义愤填膺的样子逗笑了。
裁判已经开始吹哨了,下一局马上开始。
“听到没?”秦扬被她笑得心猿意马,佯装发怒。
安静抿了抿唇,点点头,拿起球拍走向球台。不过两三步,她又嗒嗒嗒跑回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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