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事?”秦扬见她鼓着腮帮子憋了好半天也没说出话,忍不住问。
“嗯。”安静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就是,那个……嗯……我紧张了。”
“?”
秦扬足足愣了半分钟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安静都快要把嘴皮咬破了:“就是……我,我现在不吃糖了……气没打够……那你……”
秦扬听明白了。
换种方式,减压,打气。
他略微上前一步,把安静圈进怀里,在她耳边沉沉低语:“加油。”
第二局,11∶0,安静剃了高雨“光头”,没给她一点儿挣扎的机会。
休息的时候,安静朝高雨无辜地道歉:“抱歉啊,我没什么大赛经验,忘记抬一手了。”
第三局,11∶1,安静开场发球时一个癫痫式手抖,错失一分。
安静朝高雨歉意地笑了笑,高雨白她一眼。
第四局,11∶1,安静把球发得离谱,被判犯规,再次痛失一分。
第五局,11∶1,安静对径直往自己脸上飞的球视若无睹,在保全了友邦的最后一丝体面之后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
4-1。安静胜。
就一个字,爽。
她没把“垃圾”二字原封不动地送还回去,假模假式地握完手,就奔向了秦扬,留下高雨一个人在那儿脸红脖子粗。
秦扬大笑着往她脑门上一指禅:“你就不能多给点儿面子!”
直截了当,睚眦必报。
有他的风范。
安静默默地把球拍收起来,心里暗道,没削她四次“光头”已经仁至义尽了。
秦扬虽然嘴上说着安静不懂事,实际上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他帮她拿过厚厚的羽绒服外套:“走了,采访。”
场外的媒体被“鸽”了小半天,本来满心的怨气,连怎么极尽刁难都已经想好了。这会儿收到里面传来的比赛信息,被安静的操作劈头盖脸秀了一番,犹豫着要不要改提问稿的重点。
“安静,第一次出征世界赛就以如此亮眼的成绩挺进四强,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安静在采访席上正襟危坐,乖巧得像个正在上课的小学生。
“就很开心啊。”
就是说出的话不怎么乖巧。
“你和高雨以前是队友,这次有没有手下留情呢?”
“显然没有啊。”
记者聊不下去,直接上了重头戏:“安静,可以解释一下你代替赵梦云上场的原因吗?赵梦云是什么情况?”
安静早知道有此一问,答得中规中矩:“梦云姐身体不适,去医院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会赛前突然身体不适呢?”有一个记者不依不饶。
安静看了眼旁边的秦扬,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答道:“急性阑尾炎。”
“咳!”秦扬适时出来打官腔,“事出突然,赵梦云身体不适的第一时间安静就通知了我,并且立刻送医进行了救治。目前赵梦云选手已经没有大碍,希望各位不要担心,也不要妄加揣测。至于比赛,我和教练组都相信安静,她是一个很有素养也很有能力的选手,她会替赵梦云打好。”
秦扬的面子大,很多记者听出他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选择偃旗息鼓。哪知道方才那个记者紧咬着不放,提出了更过分的问题:“据我所知安静选手尚无世界赛经验,现在临危受命,不会影响发挥吗?刚才第一局失败之后,您抱了一下安静选手,是为了帮她调整心态吗?”
第一局她的状态不对,任谁都看得出来。
其实大赛上状态不稳是常有的事,但这个记者故意在秦扬表明态度之后揪着第一局说事,就是想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教练和选手拥抱也不奇怪,但放在秦扬维护安静之后拎出来一品,就很容易引人误会。
——秦扬过于护短了。
安静不是傻瓜,见台下静了一瞬也明白过来这是挖着坑等着秦扬跳。
平常她开口无忌,不过是懒得与媒体虚与委蛇,她也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但现在涉及秦扬,如果她说错了什么还会连累他。安静有些无措地向秦扬投去求助的目光。
秦扬给了她一个眼神。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她莫名地放下心。
好像只要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秦扬略微调了调跟前的话筒,清嗓:“这位记者,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次比赛打了五局,虽然第一局惜败,但后四局里安静的表现很出彩。希望大家对运动员多一些宽容和理解,毕竟没有一个人能从头赢到尾。安静的经验确实欠缺了些,趁此机会锻炼一下,也是好事。”
言下之意是,别小肚鸡肠,更不要无事生非。
记者被他暗怼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最后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吐槽:“狼神还能这么护犊子真是让人开眼界了,呵呵。”
“我就护她了,不服?”秦扬不仅目力过人,耳力也不一般。他有些恼了,凛冽的眉间多了几分愠色,“如果后四局逆风翻盘的内容还不够你写稿,那你就别写了。运动员是为国争光的,不是你用来恶意揣度的。”
秦扬平常总是吊儿郎当的,顶多也就训练的时候假正经。在安静的认知里,他一向是温柔的、体贴的、细心的,生气不过三秒。就连当时她训练时打假球,他也没发过这样大的火,更遑论这还是当着一众媒体的面。安静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声地提醒他。
秦扬漫不经心地瞟了眼手表,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连带拽着他衣角的安静。
“第三组比赛快开始了,采访先到这儿吧,辛苦各位。”
说完,秦扬阔步走出采访区,身后还拴了个亦步亦趋的小屁孩儿,只留下一众蒙了的媒体记者。
秦扬腿长,走路也快,安静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固执地拽着他衣角不放:“秦指导,您这样说……”
走进一个狭长昏暗的廊道,秦扬突然停下来。
安静没来得及刹车,和他宽实的后背撞了个结实,小巧的鼻梁正好戳到他硬邦邦的肌肉上,“啊”地叫出声来。
秦扬转过身来,见她捂着自己的鼻子,眼角红红的,顿时又愧疚又好笑。
“撞疼了?”
安静瞪着一双大眼睛,眨巴两下。
秦扬弯下腰,把她的手挪开,凑上前去,在她鼻尖轻轻吹了口气。
她感觉丝丝缕缕的热气掠过鼻尖,拂过脸颊,蔓延到四肢百骸,还带着熟悉的橙花味道。
这回安静的眼睛不红了,耳朵却红得厉害。
“还疼吗?”秦扬问。
安静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
她其实贪心地想让他再吹吹,但好像不是时候。
好在秦扬没注意到这么多,他接起安静之前被打断的话头:“我这样说怎么了?担心我说得太过了?”
安静没想好措辞:“虽然这样说很解气,但是……”
“没有但是,他们没机会发出去的。”秦扬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当总局是吃干饭的?我有分寸,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为什么不解气?”
安静“扑哧”笑开。
这一点,倒是与她之前对记者的直言不讳不谋而合。
也是,国家队的新闻稿一定都会经过多次审核,这些事情秦扬应付了这么多年,他比她有经验。
这时,一阵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冷风灌进长廊,安静打了个寒噤。
“啊,羽绒服忘拿了。”她忽然想起来,方才秦扬和她走得急,她的羽绒服外套被落在了采访区的椅子上,照现在这个状况,显然是不可能打道回府的。
虽然场馆内都有空调,但人少的地方温度仍然很低,运动一停下来,身体自然觉得冷。
秦扬见安静身上仅仅穿着比赛时的T恤和短裤,暗骂自己发脾气上了头,连忙脱下身上的运动服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到她肩上:“你先穿着,我里面是长袖,不冷。”
比赛期间,运动员最大。安静没有矫情地推托,但真正把自己塞进那件宽大的外套之后,还是挺害臊的。
她没有穿过男生的衣服,更何况是她喜欢的人。那股清冽的橙花香时刻萦绕在侧,熏得安静恍惚。
“愣着做什么呢?走了!”秦扬按住她的后脑往前一带,走到休息室门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许乱跑,我先过去了。”
安静轻轻应了声,推开门,却没想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厉指导?您怎么来了?”
厉霆正坐在沙发上,像个复刻的思考者雕塑,闻声抬起头来:“安静?秦扬呢?”
“他……”安静往门外望了一眼,长廊却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他去看邵琳姐比赛了。”
“浑小子!”厉霆气得吹胡子瞪眼,“就知道躲我!”
安静见势不妙,偷摸地锁上门,溜到沙发上离他远远地坐下,奈何手机被秦扬收了,这会儿只能正襟危坐地看电视上的实况转播。
厉霆正在狂打电话,打完电话又开始发语音。
“谁让那小子去接受采访的?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他去?仗着老杨在医院管不了他是吧?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那家记者找到了吗?给我压!哪家发了以后就别来采访了!”
“赵梦云醒了?行行行,医院那边让人好生照顾着……哎哟,我这心脏病都快发了!”
……
等到电视上比赛正式开始,安静脑子里已经坐了好几趟过山车。
不让秦扬去采访?
她使劲儿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过的秦扬的视频,似乎除了赛后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刁难的问题,也从来没有过直播的采访,所参加过的节目也都是彩排好剪辑过的。
她之前还一直当秦扬是高冷,可是回想起他退役那天,除了文绉绉的微博文案以外,连全运会的赛后采访都没去。
他才不是高冷!
是怕他说错话,令行禁止!
那他今天怎么来了?
安静想不通。
“衣服哪儿来的?”
厉霆瞟了她一眼,突然发问。
安静捏了捏外套的衣角。虽然这样的队服外套她也有一件,但大小很显然不一样。
她莫名有些心虚,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秦……秦指导怕我冷。”
“哼!我就知道!”厉霆没好气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电视,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叨叨着什么。
安静支棱起耳朵细细听。
嫁……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休息室里的两人各怀心思,赛场上倒是一帆风顺。
战神不愧是战神,认真起来分分钟变身虐菜现场。不知道是不是受赵梦云的事情影响,邵琳这次打得特别狠。那位F国选手实力不差,和邵琳前几次遇上还能有还手之力,但今天完全沦为被对方支配的工具人,一颗球撑不过三板,毫无争议地摘得“捡球女王”称号。
四战四败,越勇越挫。
裁判吹哨的时候,F国选手的脸绿成了菠菜。
邵琳很有风度地握完手,班师回朝。
秦扬在教练席跷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一副看戏的少爷模样,见邵琳过来,顺手扔了瓶水。
邵琳接过拧开,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嗤笑道:“你这教练的工资可真是好骗!”
秦扬嘿嘿一笑:“那可不?姐姐您对战这种虾兵蟹将,简直是小菜一碟!哪还需要我指手画脚!”
“成语学得不错啊!”邵琳白他一眼。
有记者过来示意,问可不可以采访。秦扬冲邵琳笑了笑:“那你先应付着,厉老妈子连夜飞来了,我得去休息室安抚一下。”
邵琳脸上笑嘻嘻地答应了,心底却骂了秦扬千万遍。
到了她采访就让她自己应付,上一组怎么就屁颠屁颠陪着安静去?还安抚厉指导,我呸!留下一堆烂摊子等她收拾呢!重色轻友!
好在这次采访的是一个帅气温和的小哥哥,半点儿不作妖。邵琳记得,上次全运会也是他来采访自己。
例行公事采访完之后,摄像大哥收了机子。那小哥哥忽然凑上前来,微红着脸低声问她:“邵琳姐,赵梦云怎么样了啊?您能跟我说说吗?”
邵琳刚抬脚准备走,闻言愣了愣,笑道:“帅哥,你打探消息也不带这样的吧?我有家室了,美人计没用。”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到这位帅哥的敏感神经了,他脸又红了些,着急地摆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想打探消息,我就是想关心一下。听说已经做完手术了,她醒了吗?会不会有后遗症啊?留疤吗?”
邵琳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
啧啧,看不出来,这还没到春天,一个二个都开始长桃花了啊。
秦扬回休息室的时候,厉霆坐在沙发上,目光仿佛可以洞穿已经黑屏的电视机,安静在他旁边战战兢兢。
……
这气氛,快凝固到真空了。
秦扬一脸假笑,语气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呀!厉指导怎么在这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安静,还不去给厉指导订餐?飞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安静闻言,光速跑出去了。
秦扬反手把门锁上了。
厉霆睨了他一眼:“怎么,不仅护犊子,还好面子?”
秦扬死皮赖脸地坐到他身边,给他捶捶肩又捏捏手臂:“嘿嘿,我就是在犊子面前比较好面子。”
“起开!”厉霆把他甩开,被他这样一插科打诨,气却是消了不少,“你是不是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嫌这一堆事儿不够多,还是仗着自己现在当了教练,没人管得住你了?”
秦扬连连否认:“那怎么会呢?我一直坚决听从厉指导您的教诲,只是这次事出有因,您扣我工资吧!”
“谁稀罕你那点儿工资?事出有因也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这样是出了气,那你考虑过我们给你擦屁股的感受吗?”厉霆火冒三丈,指着秦扬的鼻子骂。
“是是是,您说得对,是我冲动了。”秦扬连连应声。
厉霆一想到这些年秦扬差点捅出的娄子就眼前发黑:“唉,都怪我太大意了!从当初你用屈原怼外国记者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就不能面对记者!”
“专门影响运动员心态的人也配叫记者?”秦扬低声嘀咕。
“别人嘴臭你也要嘴臭回去?你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亏我还觉得你这么多年成熟了稳重了,结果一没人管着你,就又屁颠屁颠去当愣头青?”厉霆一脸的不能理解,“你以为安静很脆弱吗?她需要你替她出头?当时全运会一飞冲天,现在世界杯补位上场,多少人骂过她,你不清楚?她遭受过的苦怕是比你这个顺当了小半辈子的二世祖多多了!”
秦扬被说得愣怔。
是啊,他出身优渥,家庭和睦,十九岁成为世界冠军,四百多天完成大满贯一统乒坛,一路被无数爱他的人保护着,即使最后退役也称得上是功成名就。
而安静……比起他的顺风顺水,安静简直算得上自强不息。
“这个世界上不仅有成功学,还有失败学。”厉霆还在苦口婆心,“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一眼就看上安静了吗?她被邵琳打到三比零,最后却能连扳三局。直白地说,这点你不如她,只是你运气比她好,换成你家人重病自己又被开除了,你可能直接就崩溃了。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心态会被那种蠢货影响,她比你想象中更让人放心。”
秦扬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回酒店后满脑子都还回荡着厉霆的话。
是他关心则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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