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刚过,紧锣密鼓的训练再次拉开帷幕。由于新增了混双训练,安静的压力又大了不少。
最近没有什么大赛,秦扬也闲下来了,天天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虽说安静的天赋是绝顶的好,但毕竟经验太少,距离邵琳差了不止一点儿,精益求精才是顶级运动员的追求。
温言和安静的配合效果果然很好,往往打得两个陪练难以还手。赵梦云和男队的另一位选手向他俩约战,四个人打了一场小型训练赛,最后言静组合以4-1的大比分轻松获胜。赵梦云和那位选手心服口服地加训去了。
秦扬很满意安静现在的状态,她原本在防守上稍有弱点,但经过一段时间的不间断训练,她接发球的技能越来越娴熟,已经能接住很多刁钻的发球。如果世界杯决赛再来一次,邵琳最后的旋转球不一定能一击致命。
年少有为,成王在望。
只是……这个温言怎么越看越不顺眼?
秦扬给了正拿着球拍对安静比画的温言一记死亡凝视。
可惜,温言根本没看他。
安静不知道听他讲了什么,居然还笑起来!
胆大包天!
想当年这小子可是求着他指点一二,那讨好劲儿!甭提了!现在他翅膀硬了当着扬哥面都敢撩妹了!训练馆是拿来谈情说爱的吗?
秦扬憋着一肚子气,招呼一个陪练下去,对另一个茫然无措呆在原地的陪练说:“你是左手直板是吧?来,你和我跟他们打一局。”
陪练忙不迭地应了。
“干吗呢?练不练了?”秦扬用拍子敲了敲球台,“来一局。”
安静看到秦扬拿了拍子站在球台对面,不由得愣了愣:“你也要打吗?”
“我不能打?”秦扬剑眉一抬,挑衅意味浓烈。
“扬哥愿意亲自上阵,荣幸之至。”温言勾了勾唇,摆明了要一较高下。
安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秦扬,还是没拒绝,拿起拍子应战:“那你先发。”
秦扬也不谦让这些有的没的,托着球就是一抛,右臂施展到极致,小球裹着劲风袭来。
安静负责近台,她紧盯着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旋即精准判断出弧线和落点,一个挥拍把球打过去。
秦扬自然不是好惹的,两人来回几十板,都快没另外两个人什么事儿了,却只听得“啪”一声,这次秦扬腰部大幅度一转,正手杀高球逼至远台。
“砰!”温言早有准备,利落地将球接住。他知道秦扬根本想打他个措手不及,所以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小白球闪到陪练跟前,他恍惚了一阵,眼看就来不及了,秦扬一个滑步急速上前,将球抽了回去。
安静的眼神跟着秦扬移动,小球被他打过来,她却忽然丢了球拍。
“你怎么了?”她忙不迭向秦扬跑过去。
温言一头雾水。
秦扬眼神飘忽:“没怎么啊?你刚刚怎么不接?”
安静皱着秀气的眉毛打量他半晌,得出结论:“你出汗了。”
“出汗……出汗怎么了?”秦扬作势撵她,“快过去,这颗球不算。”
“你才打一颗球就出汗?”安静难得脸色这么凝重,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扭过脑袋,猛地把他的T恤掀起一角,小手在他腰椎轻轻一按。
“嘶——你干吗?”秦扬的五官瞬间皱在了一起。
安静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咽了咽口水,把他手上的球拍夺过扔到一边,拉起他的右手往外走:“不打了,我带你找队医。”
秦扬还是第一次被她主动牵手,他一边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还一边嘴犟:“我没什么事啊。”
可安静难得强硬,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出了训练馆,只留下一脸黑线的温言。
秦扬他是个小孩子吗?苦肉计这种无耻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他变了,变了!
队医大叔看见安静拉着秦扬闯进来,先是怔了下,旋即了然:“你又打球了?”
秦扬这会儿被安静强迫着送医,还怪不好意思的:“就过了把手瘾,才打一颗球。”
队医的脸色好了些,娴熟地打开医药箱,把他后背的T恤卷到肩膀上,给他喷药:“我说没说你最近一点儿剧烈运动都不能有?你吧,每次都不信。刚退役那次手痒也就算了,这都小半年了,还克制不了呢?”
“这哪是想克制就能克制的?放不下,我这‘尿性’。”秦扬竟然还能嘿嘿地笑,仿佛那腰椎的按摩不存在似的。
安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默默地听着,心中百转千回。
退役那次?秦扬那时才刚当上教练……难道是第一天?
她为了和他打球故意作假,被识破后他陪她打了一整天。后来他好像很忙,就再也没有陪她练过那么久,她还挺遗憾来着。
安静简直想杀了自己。
她当时为什么不多想一想呢?为什么他退役前状态下滑那么快?都不挣扎一下就直接放弃了?
但凡有一点希望,凭他的性格,是决不会罢休的。
她又想起世界杯后她闯进他房间时他慌乱的样子,安静只觉得心上钝痛。
好在自那以后她就多了几分警惕,不然也不会今天他面色一不对就及时发现了。
可还是好心疼。
理疗完毕,队医不知道出去拿什么东西了,医务室只留下他们二人。冬日难得的阳光从明净的窗户晒进来,屋里看起来暖洋洋的。
秦扬把衣服掀下来遮住背后的膏药,凑到长椅边:“你苦着脸干吗啊?小朋友,笑一个呗?”
安静不说话,显然有些生他气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可不许哭啊。”秦扬去摸她脑袋,可这回摸头杀似乎也不管用。
“哼……一点儿不爱惜自己,你还好意思让我注意身体。”安静嘟嘴,但确实忍住没哭。
“哎,是我不对。”秦扬嘿嘿笑了两声,坐到她旁边,“我认错,好不好?”
安静实在对秦扬没有太强的抵抗力,何况是这么诚心的秦扬:“那你发誓你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我发……”秦扬三指朝天,话语忽然顿住,“不行,这我做不到。”
安静本来都心软了,一听这话差点奓毛:“为什么?”
“谁让你跟那小子走那么近?我说没说让你别理他?”秦扬似乎很理直气壮,“怎么,现在还没拿世界冠军就想谈恋爱了?成绩不要了?翅膀硬了是吧?”
“我没有啊。”安静一脸无辜。
秦扬却没放过她:“那你跟温言说说笑笑的?训练时间是你们用来培养感情的吗?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吗?你不知道跟他保持距离啊?”
“我……”安静百口莫辩,急得又快哭了,“我……我真的不喜欢他。”
她怎么会喜欢温言呢?她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他难道不知道吗?
秦扬本来跟个炮仗似的,闻言忽然就卡了壳:“那……那也离他远点!可多人喜欢你了知不知道?万一你某一天就被哪个小子勾走了怎么办?”
安静觉得秦扬甚至有些反常地无理取闹,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秦扬哼了一声,活像个守着自家大白菜的老父亲:“这谁知道呢?我不让你心疼一下,你以后还把我放眼里吗?都敢不听话了……”
安静一蒙,耳根子肉眼可见地红了。
她想起之前的颁奖典礼,他也奇奇怪怪的,难得刻薄。
“听见没?嗯?”秦扬脸不红心不跳,桃花眼一勾,鼻音撩人。
阳光正好从他身后斜射过来,像是给他周身都覆了一层金光,朦胧的、梦幻的,怦然心动。
有些人不是被放在眼里的,是该放在心里的。
“那……我也认错。”
我迁就你的占有欲。
春节将近,安静带着大包小包准备回老家。
“行李这么多啊?”秦扬正好去参加一个饭局,见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笨拙地拖着两个行李箱,肩上还挂着一个斜挎包,于是上去夺过她手里的拉杆,“别挤队里的大巴车了,秦指导私家接送。”
安静愣了一瞬,低下头笑了笑,小脸粉嘟嘟的。
“笑什么?你该发个微博庆幸:‘我分到的主管教练怎么这么贴心哇!简直是绝世仅有的好男人呜呜呜!’然后疯狂艾特我让所有人都认清楚我这个顶级暖男!不然老有黑粉说我不近人情冰山队霸什么的,看到就烦死了。”秦扬难得心情好,边拖箱子边调侃她。
安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默默把这话记下了。
秦扬开车把她送到航站楼,又利落地把大包小包装上手推车:“机票和身份证再检查一下。”
安静刚取了票,掏出来再核对了一遍:“对的……哎,怎么变成头等舱了?”
秦扬把手推车的扶手转向她那边:“给你升了个舱,足足两个小时呢,可以睡舒服点。”
“嘿,那谢谢秦指导。”安静笑眼弯弯,接过手推车,“那我走了哦。”
“嗯,落地了给我打个电话。”秦扬微笑着朝她挥挥手,“到家了再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啦!”
时值春运,机场里人头攒动。安静推着行李一步三回头,一连下来撞上好几个人。
秦扬看着她仿佛孔雀东南飞的样子就觉得可爱至极。奈何周围太嘈杂,他估摸着这会儿说话她也听不到,于是用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别看我了,看路。”
安静瞧见他的动作,又听得手机叮咚的提示音,于是拿出来解锁。屏幕上清晰的字句仿佛自动转换成他低哑磁性的嗓音,安静小脸一红,终于不再回头,娇小的身影很快没入人群深处。
冬日放晴,空中万里无云,一路顺利。安静落地的时间甚至比预计的还提前了几分钟。她记着秦扬的嘱咐,刚出机舱就给他拨了过去,但无人接听。安静只好给他发了条微信,却也不见回复。
坐上出租车后,她连着打了两个电话,但都没能接通。
安静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春节假期邵琳她们都回老家了,除了秦扬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留在那里,还有……
安静壮着胆子拨了厉霆的电话。
无人接听。
她不依不饶地打杨英的电话。
这回电话刚拨出去几秒,就被人挂断了。
奇怪。
是她手机有问题吗?
安静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爸爸接得很快,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他做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
安静忐忑的心被自家老爸勉强抚慰了些许。
到家的时候,秦扬的电话终于来了。
安静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几乎是秒接。
“安静。”
“你们怎么都不接电话?”
安静一怔。
不过才分开几个小时,电话那头的嗓声嘶哑得惊人。
“怎么了?”
周遭静得可怕,安静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老杨走了。”
安静眼神一滞,听筒里吱吱的电流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刺得她耳鸣。
“什么……什么意思?”
纵然理智上已经明白了秦扬话里血淋淋的事实,可她就是想抱着侥幸的心思再问一遍。
那头的人好像叹了口气,气流冲撞到话筒上,安静耳朵里听到一阵嘈杂的噪音。
“杨英……离世了,就在两个小时前,我们在一起吃饭,她忽然就倒了……做CPR也没救回来……”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安静很难想象他在哽咽。
太突然了,突然得甚至荒谬。
一个天命之年的体魄强大的前国家运动员,说走就走了?
“好多人都在,老厉也在……他亲眼……”秦扬说不下去了,他好像抽了抽鼻子。
安静也一时无话。
她和杨英萍水相逢不过几个月,交情算不得深,但也倍感世事无常。秦扬从小就受厉霆指导,更是十二岁就进入了国家队。杨英既是他一起工作的同事,更是相交已久的师母,她猝然离世,对秦扬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那你……节哀。”安静觉得嗓子眼儿似有人撕扯一般疼,“也劝厉指导节哀,毕竟逝者已逝。”
“嗯。”秦扬好像准备挂电话,那头传来一些噪音,可他又开口了,“还有……对不起啊,以后不会不接你电话了。”
安静突然就哭了,仿佛水闸开了似的,眼泪一股一股往外冒。
“你别哭啊,我都忍着没哭呢。”他听出了她的哭声,有些无措地安慰她。
“那你干吗道歉啊,出了这种事我又不会怪你。”安静难受得要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计较这些小事呢?
他在那边叹了口气:“我不是怕你怪我,我是怪我自己,让你担心了。”
人生太过未知,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好像只有经过生离死别,才发现安全感是如此重要。短短几个小时,他学会了庆幸,庆幸自己拥有的一切——父母、老师、队友,还有她。
他独一无二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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