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我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存在是最值得珍惜的事情。所以很庆幸我能给你安全感。”
“你说话怎么开始长篇大论了。”安静从床头柜抽出纸巾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别想这些了,反正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好,你说了算。”秦扬顺从地答应,“那你挂电话吧。”
“嗯,拜拜。”安静有些不舍地按了挂断键。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啊。
哪怕他那么难受,都还顾及着自己的心情,保持着绅士的礼节,简直温柔致命。
安静郁郁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消解内心的五味杂陈。
良久,安爸爸在房门外叫她:“幺妹儿,吃饭咯!”
安静翻身坐起,对着镜子抹了抹眼角,确认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了,这才推开门走到餐桌旁坐下。
安爸爸自从那一次车祸就跛了右脚,工作自然是干不成了。去国家队之前,安静本想找个保姆在家照看他,但安爸爸就是不同意,还身体力行地给安静展示了自己做饭、洗衣服、拖地等十项家务全能,活像请保姆会极大损害他自尊心似的。五十多岁的老爷子倔起来让她束手无策,最后也只能屈服了。
其实安静心里门儿清,他就是一辈子节约惯了,舍不得花钱。
“啷个不吃嘞?在想啥子哦?”安爸爸操着一口方言,给她夹了一块小排骨,期待地看着她,“你小姨从乡下带的,巴适得很!你不是喜欢吃吗?”
安静夹起来尝了口,还是熟悉的味道,给他点了个赞:“好吃,厨艺见长。”
安爸爸这才笑起来,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奖励似的:“好吃就多吃点,你看你去训练都瘦咯!是不是他们食堂抠得很?”
“哪有?”安静嗔他,“我们食堂可多好吃的了!山珍海味随便挑!我的教练还怕我在外面吃到不干净的东西,老是提醒我。”
安静又想起秦扬,话语刹了车。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
刚刚电话那端不是很吵,秦扬在哪里呢?医院?殡仪馆?有没有放心的饭菜可以入口呢?
杨指导一走,女队教练组长的职位空缺,谁来顶上呢?他吗?那他就不能天天陪着自己了吗?会像杨指导一样累吗?
安爸爸没发现她又走神了,还在乐呵:“那看来你教练对你很好哟?没得人欺负你撒?”
“您放心吧!他对我特别好,从来不让别人欺负我的。”安静一想到秦扬,嘴角就不自觉带了笑意。
安爸爸似乎回忆起什么:“我看你上回比赛,就是坐在你边边儿那个吧?高高的,瘦瘦的,笑起来帅惨了!”
“是他。”安静肯定地点点头,小声道,“我也觉得帅惨了。”
“啧,羞。”父女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明明没有暖气,屋子里却热乎起来。
没错啊,存在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事情。
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安静和爸爸坐在沙发上边看《春晚》边聊天。
家乡这边还没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时间越靠近十二点,窗外的鞭炮就越密集,噼里啪啦震得人耳膜发疼,却颇有几分纯粹的年味。
每年的《春晚》都是些花团锦簇歌舞升平的大场面,安爸爸看了一会儿,最终抵不住困意就去睡觉了。安静对这些一向没什么兴趣,索性跑到客厅的阳台上看烟花。
从阳台上远眺过去,夜晚的长江就像一条巨龙,藏在层层叠叠的山峦间。两岸高楼的彩灯映照在水面上,龙身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波光,像极了奇幻的海市蜃楼。远处有烟花升到空中,在黑夜里粲然绽放,艳丽的势头压过了满天星辰。
安静看得发呆。
京城虽然繁华,但地势太平,很难见到这样山水一衣的景象。想来秦扬这个北方人也不曾见过的。
安静从羽绒服兜里摸出手机,趁着烟花横过来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安静: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图片]
刚发出去不过一分钟,秦扬就点了赞,还留了条评论。
秦扬: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安静盯着手机屏幕那一行字,笑了。
怎么到他这里,好好的诗就有些离题了呢?
大概大家都不喜欢看《春晚》,很快,又有人在下面回复。
赵梦云:你们在玩飞花令?我也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邵琳:赵梦云你是不是傻?get不到精髓吗?要接也是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或者“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懂吗?
温言:现在的运动员都这么有文化吗?我又不配了。
……
安静感觉邵琳说的最后一句实在太贴切,连被寒风吹着的脸颊都开始发烫。
微信又响了一声。
秦扬:在干吗?
明知故问。安静腹诽。
安静:在看烟花呀。
秦扬:没和你爸一起看春晚?
安静:他睡得早,我不喜欢看。
秦扬:我就惨了,我爸妈非得让我坐这儿陪他们,哦对了,还有老厉。[流泪]
安静:厉指导还好吧?
秦扬:勉勉强强吧,他那种强势惯了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静:追悼会什么时候开啊?我看看能不能赶回来参加。
秦扬:定的初七。现在春运,估计是买不到票的。
安静:我再看看票吧,万一有我就提前回来。
秦扬:那我也帮你留意着。
……
两人又聊了许久,不知不觉,手机显示栏的时间跳成了00:00。
安静一愣,旋即发了个“新年快乐”过去。
同一时刻,左边多了一个小白框。
秦扬:新年快乐。
外面的鞭炮响成了一连串,烟花把天空照得透亮。安静觉得自己心里也像是在放烟花似的,绚丽又灿烂。
安静:我们这里的烟花好漂亮。
秦扬:京城不许放。[快哭了]
安静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老发这些哭哭啼啼的表情?
过了一小会儿,秦扬又发来消息。
秦扬:你方便接电话吗?
安静:方便啊。
消息才发出去,电话就来了。
安静猜秦扬刚刚应该是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笃定了她不会拒绝,就准备着接电话呢。她点下接听键,一只手把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手吊在栏杆上摇摇晃晃:“打电话干吗呀?”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搔痒:“听一下烟花的声音,过过耳朵瘾总可以吧?”
自从杨英离世之后两人就没有再通过话,安静觉得自己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他的低音炮好像变得更苏了。
“那你听到了吗?”
安静把手机拿远了些,又开了一会儿免提,再放回耳边。
“听到了,真吵。”秦扬实话实说,“但还挺有新年的氛围的。”
安静“扑哧”一下笑了:“你是我今年第一个说新年快乐的人。”
“你是我今年最后一个发新年快乐的人。”
“为什么?你不祝福别人吗?”安静有些疑惑。
“这有什么好祝福的,人家都当群发处理的。我收到这种东西都懒得花时间去清掉那些碍眼的小红点。”
安静觉得这话竟然有点道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你为什么给我发了?”
“这个……”秦扬打着电话忽然觉得沙发烫屁股,“因为……仪式感懂不懂?”
安静又笑起来:“没想到秦指导还注重这些呢。”
“哟!现在离了队连‘您’都不喊了,还喊‘秦指导’呢?小朋友,喊声扬哥听听?”秦扬像抓住了她的错处似的,又开始逗她。
安静被他不羁的话语说得有些耳热,莫名觉得扬哥这个称呼不如秦指导正经,要亲密一些。
“喊不喊?不喊,我挂了啊!”秦扬说着就开始威胁她。
“你别挂!”安静给自己做了五秒钟心理建设,然后羞怯地开口,“扬……扬哥。”
软软糯糯的称呼传过来,秦扬觉得他的小徒弟在新年第一天又突破了可爱上限。
“不早了,困了吗?”大概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揶揄和雀跃,秦扬没话找话。
“洗漱了,准备一会儿就睡觉了。”安静答得老实,还顺带打了个哈欠。
“那去睡吧。”
小朋友太乖巧了,秦扬舍不得她犯困。
“啊……”安静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直说,“但是我不想挂电话。”
秦扬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得粘牙。
诚实可真是人类最美好的品质,没有之一。
“那就不挂,你先去床上躺着,别老站在外面吹风,容易感冒。”秦扬叮嘱她。
不说不知道,秦扬这么一说,安静还真的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凉,连忙回了卧室钻进被窝。
“报告扬哥,躺下了。”
秦扬满意地“嗯”了一声:“你们南方是不是没有暖气?那得盖两床棉被吧,冷的话开空调也可以。”
安静嘻嘻地笑:“报告扬哥,是两床棉被,不冷。”
秦扬又满意地“嗯”了一声:“那你闭上眼睛,随便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我等你睡着了再挂。”
他今天晚上好像特别温柔,温柔到安静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棉花里,软蓬蓬的。
她听话地闭上眼,想象里全是一个人的身影——赛场上的他,训练馆的他,采访席的他,医务室的他……喜怒哀乐,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没办法了,这辈子就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了。
安静胡思乱想着,睡得渐渐沉了。
秦扬在另一头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心中越发安谧。
哪里是想听什么烟花呢?他想听的只有她的声音,甜甜的、悠悠的,带着南方女孩特有的柔软和娇嗔,酥得他心都快融化。就连她现在的呼吸都是轻飘飘的,像薄薄的云,绵绵的纱。
自己大概是疯了。
第二天安静醒来,电话已经挂断。
她没注意到,通话时长写着,492分钟。
在老家又待了两天之后,安静依然没买到提早回京的车票。杨英去世的消息已经被发了出去,安静看着手机里一条又一条的推送觉得心里沉得慌。
初三的晚上秦扬给她来了电话,安静缩在被窝里和他说悄悄话。
“还是没有票哎,春运票源太紧张了。”
“来不了也没关系,老杨会理解的。”秦扬在那边安慰她。
安静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杨英都是她曾经的教练吧,突发噩耗,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尽一份心意的。况且……
秦扬觉得自己洞悉了她的想法:“这么想回来?没有因为别的?”
安静顿了好半天,最后败下阵来:“有……有点想你。”
秦扬难得轻笑,继续循循善诱:“想我什么?”
“就想啊。”安静快把自己嘴皮子咬破了,也说不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想你会不会食不下咽,会不会辗转难眠,会不会要操办的事情太多,忙得脚不沾地。新闻上说,杨英没有子女,厉霆又因为这件事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秦扬就一个人扛下了善后事宜。杨英毕竟是公众人物,他既要应付家属朋友,还要应付难缠的媒体……一想想就觉得麻烦至极。
“哦,小朋友长能耐了,都学会搪塞我了。”秦扬坏笑,“放心吧,你扬哥自愈能力好得很。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预知未来,只能活在当下。所以我想通了,比起沉湎悲痛,我更乐于解决问题。”
从那次世界杯赛后采访厉霆批评他之后,他就一直在反思。不仅是考虑对安静是否太过护短,还有厉霆对自己的评价。他二十多年来活得太顺遂,抗打击能力太差,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不早日警觉,以后稍有不顺就容易一蹶不振,所以他一直有意识地在改正。
“我没搪塞。”安静支支吾吾,“我只是觉得说出来很……你别逼我了……好不好嘛?”
秦扬哪里受得了她这样的哀求,一直压抑着的那点儿心思此刻又久旱逢甘霖般肆意生长起来:“好好好,不逼你,快睡吧。”
“嗯……那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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