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一早,安静就着在队里的生物钟,七点刚过就醒了。
冬季天亮得晚,她拉开窗帘,外面还是灰蒙蒙的,天上挂着一轮淡淡的弯月。
安静已经十多天没见过秦扬了,昨天给他发消息也没回。一想到这里,她又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翻聊天记录。她刚打开微信,就看到对话栏多了个小红点。
秦扬:醒了吗?
发于十分钟前。
安静一愣。她分明记得秦扬是个连训练都会踩点到的人,竟然这么早醒了?
安静:醒了。
秦扬:看楼下。
安静心里忽然涌上某种猜测,期待又不敢相信。她把脑袋探出窗外,往下一看,就找到了那辆熟悉的大奔,还有倚在车边的熟悉的人。
秦扬怎么来了?
安静顾不得那么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就往楼下跑。
秦扬老早就听到楼道里“噔噔噔”的跑动声,他看着安静朝自己跑过来,不由得弯了眉眼。
“你怎么来啦?”安静跑到他面前微微喘气,小脸泛着诱人的粉色。
“你不是没办法回京吗?来接你。”秦扬低头理了一下她鬓角散下的碎发,露出小巧的耳朵。
安静抿着唇低下头,语气里有些埋怨:“那你开了多久的车啊?这么远,你一个人开多不安全。”
“没有啦,我白天在休息区睡了好久的,拒绝疲劳驾驶。”秦扬笑嘻嘻地顺她头顶的黑发,一点儿也看不出疲态。
安静才不信他避重就轻的鬼话。从京城到她家乡两千公里,不开二十多个小时是绝对不行的。他就这么一个人,一路上不知道多无聊呢。
秦扬看出来她有些生气,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哎,那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某人说想我?我千里迢迢来了连抱一下都……”
话音未落,身前的小人儿已经撞进他怀里。
秦扬拉开羽绒服,把她整个儿裹到衣服里:“穿这么点儿就下来了,不冷啊?”
安静被他包得严严实实,连脸都发烫,方才被风冻出的那么点儿冷意瞬间消散了。她微微摇摇头,鼻尖擦过他软和的毛衣。
秦扬低声笑起来,安静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我这几天第一次这么开心,挺值,谢谢你。”
安静的心脏不自觉地颤了颤。
因为见到她,所以高兴吗?
不行不行,这样太容易让她胡思乱想了!
“你……”安静把脑袋从他衣服里探出来,费劲地仰头,刚好看到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吃早饭了吗?”
“还没。”秦扬低下头,下巴正好磕在安静的额头上。
“啊……”安静把脑袋往后略微缩了缩,“胡子扎到了……”
几天忙碌下来,秦扬实在没顾得上刮胡子,下巴已经起了些青茬,看起来多了几分潦倒的帅气。他瞧着她一脸委屈的样子,笑得更欢了,甚至还恶劣地凑过去又在她脑门儿上蹭了蹭。
安静被他紧紧抱着躲不开,一不注意又被他得逞,整个脸涨得通红:“你、你怎么这样……不抱了!”
秦扬依言松开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不弄你了,那不带我去吃早饭?”
安静搓搓额头,噘着嘴好半天,最后轻声应了。
家乡的小面尤为出名,安静就近找了家面馆,带着秦扬找了座位坐下。
面馆不大,就在街角的一个小店面,室内简单地摆了四五张桌子。煮面的炉子就搁在店门口,煤气罐一开,白蒙蒙的水汽瞬间腾起来,和清晨未散的雾色融成牛乳状。不过半分钟,系着围裙的胖厨子把面一捞,顺利出锅。放调料的手法也是炉火纯青,盐和味精随便那么一撒,再泼上一层火红的辣椒油,最后舀一勺黄豌豆,嫩绿的葱花点缀上去,色泽鲜亮,香味四溢,一碗小面把这茫茫白雾尽数化作了人间烟火。
正值早高峰,吃面的人不少,多数是馋嘴的上班族和附近小区出门买菜的老年人。秦扬和安静的对面就一前一后坐了两个打扮时尚的老太太,她们大概是熟识,在这里偶遇,扯着嗓门聊得热火朝天,一如这座城市的张扬与恣肆。
相比之下,秦扬和安静就要沉默许多。
“你会不会不习惯在这种地方吃饭啊?”安静突然想起来,秦扬那么有钱的人,应该没来过这么嘈杂破烂的路边摊吃饭吧?
秦扬正埋头吃面,闻言抬起头来:“不会啊。”
他话音未落,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太太就开口了:“哎哟,小伙子长得那个撑展,我都没见过,陪女娃儿回屋头嗦?我跟你说,这个小面就是要吃小摊摊的,那些装修得洋气的馆子才难吃!”
老太太一口地道的方言,语速又快,秦扬听得似懂非懂,只好礼貌地笑了笑,然后侧过身子悄悄问安静:“她说什么?”
安静在一旁解释:“她说这个小面就是要路边摊才好吃。”
秦扬挑了挑眉:“后面那句我勉强听明白了,前面那句呢?她不是说了那么大一堆。‘屋头’是家里吗?‘撑展’又是什么?”
安静鼓了鼓腮帮子:“‘撑展’就是说很帅的样子。”
秦扬这会儿想通了,嘴角勾起来:“看样子带我出来倍儿有面儿。”
“吃面吃面!都快坨了!”安静拿起筷子在碗里胡乱搅和。
“以后可以多考虑……”秦扬还在念念叨叨。
真奇怪,明明之前那么阴郁的心情,只要见到她就一扫而空了,真是个宝贝。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吃完面以后,安静和秦扬在老街上并排往回走。
南方的冬季不容易下雪,连树冠都是绿茵茵的,秦扬看得悦目,随口反问:“你想什么时候走?”
安静想了想:“开一天的话,我们今天就得走了……但你已经开了那么久的车,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下午走,来得及的。”
秦扬无所谓地点点头:“我都可以,但你打算让我在哪儿休息?”
安静愣了一下:“要不……开个钟点房?”
秦扬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去摸自己羽绒服的衣兜,摸完衣兜摸裤兜,最后掏出个黑色小钱夹递给她看:“可我没带身份证哎。”
没带身份证就开不了房。可……用她的身份证开?
“当然,也可以借你的开。”秦扬说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可是……有点不太好吧?好歹我俩都是公众人物,万一哪个缺心眼儿的看见了拍了照,或者前台小姐曝个光,那明天的头版头条铁定是秦……”
“好了好了!”安静被说得脸红心跳,“你跑那么远来接我,我还是请你回家吃个饭,睡个午觉。”
干吗啊!明明就是很正常的教练与运动员的关系!自己不应该尽地主之谊吗?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要多想!
安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殊不知秦扬在一旁乐开了花。
安爸爸一大早起来发现女儿不见了,正准备打电话问问,结果大门一开,女儿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陌生的男人。
哎,等等,这不是……
“爸,这是我教练,秦扬。”安静及时开口阻止了他瞠目结舌的表情。
“叔叔您好,我叫秦扬。”秦扬彬彬有礼地向安爸爸点头致意,“来得太仓促了,没给您带什么礼物,就刚才顺便买了些菜。”
“啊……你好你好!不用客气啊!快进来!”安爸爸愣了愣,连语音都自动转换成了川普,旋即招呼秦扬进屋,又给他拿了双拖鞋,秦扬连声道谢。安静把他手里提着的菜接过去放在了厨房。
三个人在沙发落座。
“我这次来主要是接安静的,队里有一位教练去世了,所以带她去参加追悼会。”秦扬看出安爸爸满脸的欲言又止,主动解释。
“这样啊……那麻烦你费心了,安静这孩子,老是不省心。”安爸爸略微释然。
“没有没有,安静很听话,没有费心,一点儿不麻烦的。”秦扬笑得一脸温和,嘴上迅速否认三连。
“那我就放心了。”安爸爸笑呵呵的,又招呼安静,“你在这儿干坐着干什么?你给人家削一下苹果什么的啊!”
安静应了声站起来,秦扬赶紧把安静叫住:“不用了叔叔,我真不用,来蹭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况且安静的手可是要拿球拍捧奖杯的,伤到就不好了。”
安爸爸一拍脑袋,连连赞同。
秦扬虽然是搞体育的,但受家庭环境影响,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举止谈吐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族风度,再加上长得一表人才,安爸爸对他越看越喜欢。
两个大男人聊了半天,从乒乓聊到足球,又从足球聊到汽车,最后甚至还下了两局象棋。秦扬似乎什么领域都有涉猎,但没有好为人师的傲气,说起话亲切不失幽默。
安静一开始听他们天南海北地吹还觉得挺有意思,过了会儿就只觉得头大,于是钻到沙发另一头刷微博。但她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喜欢探究明星八卦,秦扬的超话到底比退役前冷清了些,安静看得索然无味。
跟他认识半年了,她好像越来越发现他和大众的认知里的不同。媒体觉得他直率鲁莽,但其实他做的事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粉丝把他奉若神祇,但其实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无坚不摧。就连她以前也不知道,他原来了解这么多东西。在安静的狭隘认知里,大多数运动员的文化水平都很低,秦扬却不是。她甚至敢担保他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只不过以前不怎么让他接受采访,所以不为人所知。
安静在心里夸赞着,鬼使神差地发了条原创微博。
@狼神爱吃草莓糖:你是人间奢侈品。
这个追星小号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转发机器,一直以来只转发和秦扬相关的微博,这是第二次发原创微博,还是这么非主流的原创微博。
上一次是“我分到的主管教练怎么这么贴心哇!简直是绝世仅有的好男人呜呜呜!”
好吧,那条不能算她的原创,那是某个人臭屁的时候说的,这才是正经的第一次!
没办法,他突然出现带来的感情震动太过强烈,只能找个无人问津的地方释放一下。
就在安静发微博的当口,秦扬已经跟着安爸爸去厨房打下手了。过了会儿,扑鼻的香气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安静真的好奇,他不是来补觉的吗?怎么看起来精神奕奕的样子?
吃过饭,安静终于提出来让秦扬去补个觉。
安爸爸早已考察完毕,乐得轻松,于是回了自己屋子不闻不问了。
安静把秦扬带到自己卧室,指了指罩着粉红色被单的小床:“家里就两个卧室,我爸习惯睡午觉,所以你就睡我房间哦。”
秦扬有些忍俊不禁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少女心卧室,然后问:“那你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吗?”
“有啊,但是得让你好好睡几个小时,我可以到时候在车上睡。”安静说得一脸认真。
“我们走的时候估计傍晚了,你把午觉挪到晚上睡,打算一次性睡几个小时?”秦扬挑眉问她。
安静有些愣:“可是我不想你睡沙发,沙发太窄了睡不下。”
“我也觉得沙发太窄了。”秦扬抿抿唇。
“那……”安静的脸噌地红了,立刻义正词严地拒绝,“不……不行!”
“什么不行?我还没说什么呢!”秦扬好整以暇地睨了她一眼,“我说,劳烦这位爱脸红的小朋友给我打个地铺,这也不行?”
行……
安静扭头去衣柜找出两床棉絮和毯子,就着床边的地板三下五除二铺规矩了,然后从床上抱了床被子给他:“那你就将就一下。”
秦扬笑着点头,脱了羽绒服躺下去,盖好被子。良久,屋子里都静了,只剩下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他看着天花板,轻声道:“不算将就。”
有她躺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怎么能算将就。
傍晚的时候,秦扬带着安静返程。
行李箱比回家的时候还多了一个,都是安爸爸塞进来的特产零食,说是车程太长怕他们饿着。安静拗不过他,在秦扬的劝说下全都收了。
秦扬正在后备厢放行李,安静自己爬上了副驾驶座。
秦扬坐上车的时候瞥了她一眼,问:“你怎么坐副驾?”
安静一怔,隐约想起些江湖传说的规矩,不由得有些尴尬:“那……我……我不能坐吗?”
秦扬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还呆呆地坐着,于是凑过身去,长臂一伸扯过安全带给她系上:“你想什么呢?”
“我……”安静不自然地眨眨眼,有点受不了他离自己这么近,“我只是想坐前面好陪你说说话什么的,如果你不开心我就坐后面。”
秦扬愣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那个副驾只有喜欢的人才能坐的矫情规矩,他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坐后面睡觉宽敞。”
“哦。”安静悄悄地舒了口气。
秦扬给自己也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缓缓驶出小院:“我没那么多规矩,再说了,你一直坐的副驾。”
他带她去别墅的时候,送她回宿舍的时候,载她去机场的时候,她一直坐的副驾。
安静放了心,暗骂自己怎么不回想一下以前的事情,结果闹出乌龙。
秦扬专注地把着方向盘开车,没注意她的表情。好一会儿,他说:“在我这儿,是你就可以。”
春节过后,秦扬被破格提拔为女队教练组组长,依然兼任安静的主管教练。这样年轻的教练组长几乎史无前例,外界众说纷纭。但队里没人顾得上关心这些,世界杯团体赛近在眼前,乒乓球队在进行了短暂的封闭训练后就赶赴赛场。
世界杯团体赛采用五场三胜制,三名队员一共参与一场双打、四场单打,没有参加双打的队员会被安排两场单打,其中一队赢三场即为获胜。所以中国队往往只打三场,没有参加双打的队员只需打一场。而每一场也是五局三胜制,单场赛程被大大缩短。
这次首发队员定的邵琳、安静和赵梦云。安静虽然资历浅,但最近大赛的成绩非常抢眼,大家对她心服口服。而邵琳和赵梦云更是世界冠军加身,上场毫无疑义。
秦扬安排了邵琳和赵梦云配合双打,毕竟两人交手多年,更为默契也更为稳定。第一场至关重要,如果大意失荆州会对后续极为不利,而后面四局单打的顺序则是安静、邵琳、安静、赵梦云。
凭借着如此强大的阵容,三个人一路顺利地闯进决赛。
偏偏冤家路窄,决赛的对手是R国国家队,又偏偏那么巧,第二场单打安静对阵的是高雨。
R国乒乓球实力其实一直很强,偶尔会在小型公开赛上夺冠,但在重要的大赛上一直被中国队压着一头。安静不奇怪她们会进决赛,但恰好被安排到单打对擂,心里硌硬在所难免。
第一场双打,有邵琳的强悍攻球和赵梦云的稳定接球,很快,R国的那两位运动员就溃不成军。中国队以3-0的大比分轻松获胜。
中场休息的时候,秦扬意有所指地看了安静一眼:“糖还是我?”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