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其他类型>郭沫若自传.第四卷,洪波曲> 第十五章 长沙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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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长沙大火(1 / 2)

一、撤退——再撤退

搞文化工作的人,平常摇动笔杆和嘴唇的时候,似乎也还能头头是道,但临到艰剧的时候,却是捉襟见肘了。

三厅的从长沙撤退便给予了我们一个很深刻的教训。

首先是我自己毫无应变的才干。平时一切事务上的工作都是靠着朋友们执行的,到了变时,朋友们不能应付,那我就更加束手无策了。

照现在说来,当时就待在长沙,不撤退也未尝不可以,为什么要那样“庸人自扰”呢?但在当时却谁也不能预料到敌人的行径。敌人在十号占领了岳阳之后,他如要长驱直入,谁也是不能阻挡的。长沙不是连警察都已经撤退了吗?

我们的撤退本来是预定的程序,比起任何中央机关来,已经要算是最后的了。十号起交涉火车,没有办法;交涉公路车,也没有办法。十一号清早,张治中本来答应我们可拨六辆卡车备用,然而一直等到半夜,完全成了画饼。于是便不能不下最后决心,自己想办法了。

幸好周副部长在长沙,他知道了我们的困难,才连夜连晚地亲自督率着,决定了一个撤退的计划。

他把人员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的人走路,步行到湘潭。另一部分的人可以到车站上去候火车,据传十二号有火车开出。

行李也分成了两部分。笨重的公物由火车运,轻松的由卡车运。私人行李,每人只准带两件,一律由卡车运。卡车,这时我们又有两部了。在十一号我临时买了一部破卡车,虽然又哑又瞎,但机器还能用,还可以在公路上滚动。在这之外,又把八路军办事处的一部借来帮忙半天。就靠着这三辆卡车,在长沙与下摄司之间,来回搬运,到搬完为止。火车行李由坐火车的人押运,卡车行李由各单位留下负责的人押运。

出发是第二天清早。这一天是孙中山的诞辰,我们在操场上还举行了一个纪念会。周副部长讲了话,并趁着这个机会替走路的人详细地给了行军的指示。他要大家特别注意,因为敌机可能来空袭。行军时不可密接,要保持着相当的间隔,须时时照管空中,万一发现敌机,便须得迅速散开。

周公的计划很周到,指示非常细密,我这里只能记得一个梗概。经他这一部署和指引,使纷乱如麻的局面立地生出了条理来,使浑混一团的大家的脑筋也立地生出了澄清的感觉。

我对于周公向来是心悦诚服的。他思考事物的周密有如水银泻地,处理问题的敏捷有如电火行空,而他一切都以献身的精神应付,就好像永不疲劳。他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你看他似乎疲劳了,然而一和工作接触,他的全部心身便和上了发条的一样,有条有理地又发挥着规律性的紧张,发出和谐而有力的律吕。

纪念的仪式完毕了。走路的由田寿昌领队,坐火车的由范寿康领队,各自分头出发。行李的处理,由洪深作总提调,并尽可能与两队的人员保持联络。我和少数的人如像张肩重、张曙也留在最后,帮忙照料一切。

照道理,我们的撤退,应该可以做到有条不紊的理想的地步了。

二、“风平浪静”

三部卡车在公路上来回搬运,各各来回走了四次左右,天已经黑下来了。

周公在清早给了大家指示之后,还时常到水风井来查看情形。他看到一切是照着计划在进行,行李已经运走了四分之三,在火车站候车的人们虽然还没有动身,但晚上准有车可以出发,他是感觉着可以放心了。九点钟左右,他还同陈诚、张治中们通了电话,探问前方的敌情,都说没有什么动静。特别是张治中,他所说的话,周公还照样转告了我们。

——张文白说:“风平浪静,风平浪静!”他接连说了两个“风平浪静”呢。今晚上大概不会出什么岔子了,文白还邀我到他那边去闲谈。

探听了前方的消息,周公算更加放心了。他已经两晚上没有睡觉了。他告别了我们,要回办事处去好好地休息一夜,明天清早动身。

夜境的确是风平浪静的,我们的人是快要走光了,行李也剩不了许多了。忙了一整天的局面,看看是到了终场的时候。长沙师范的校舍毕竟还是宽大。

市面也一样风平浪静。虽然警察撤走了,但在戒严期中,街上早就连人影都没有了。一小部分的党政次要们清早在教育会坪举行总理诞辰纪念大会,原宣布在晚上要火炬游行的,但也没有影响。大概准备没有周到,停止了吧?

肚子饿起来了。清早吃了一顿早粥之后,伙夫们已经跟着出发。中午在街头胡乱吃了一些东西搪塞着,但没有考虑到晚上的事。到了晚上来,却什么也买不到了。

洪深是有准备的。他从外表看来好像是一位粗线条的人,做起工作来很紧张,也很能敢作敢为,不怕得罪朋友,但他同时也很仔细,在猛勇冲锋的时候,好像同时连退路也是考虑到了的。周公这次把他挑选来作为撤退计划的执行人,真要算是适材适所了。他尽管忙了一天,却早买了烧饼来在那儿当晚饭吃。

肚子饿,看着洪老夫子拿着烧饼在啃,似乎比受电刑还要难受。自己感觉着能力实在太差,不仅没有本事照顾别人,竟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照顾不周到了。文化人的可怜相哟!

是要想个办法才行,我悄悄走向那邻接着操场的大厨房去,想找些残羹剩饭来缓和一下肚子里的内乱。

厨房里的电灯还是辉煌着的。但我一进门,立刻便看见了张曙。他已在那儿向碗柜里搜查了。

——什么东西也没有!真是收拾得好干净呢!张曙向我发着失望的声音。

我也进行着再搜查:假使有些米,我们也可以自己煮些粥吃的。嘴里说着,心里也有些自负:日本生活前后过了二十年,烧火煮饭的这点本领还有。

所有的缸罐都看完了,除掉水缸里还剩着些水之外,一颗米粒、一片菜叶都找不到。伙夫们真是了不起,简直是坚壁清野啦。

但可万幸呵,最后我有了一个大发现!我发现在一只大木桶的底子上还剩下些清早吃剩的残粥。出发时太迫促了,吃了饭没有洗桶。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曼那”了。

当然,也还得讲讲卫生,张曙把残粥刮进锅里,我便在灶下生火。

总得有点盐味才行呀,但连盐的残屑也没有。

——呵,皇天不负苦心人!张曙忽然大声叫出,原来他从碗柜顶上一些陈年的废积里面找出了一牙盐姜,那湖南的名物,切得像云母一样的盐姜。姜的本来的红色都已经翻黄了。张曙把来洗干净了,劈了一半给我。

啊,那滚热的稀饭和多么鲜味的盐姜呀!

三、良心的苛责

十二点钟的时候,张曙把放映队第三队的大部分行李押走了。行李就只剩下第三队的一小部分和第四队的全部,另外还有一大桶汽油。只消再来一趟卡车便可以运完了。

这时候,行李已经完全搬出街头。张肩重在外面看守,洪深在内面守着电话。我则时而跑进跑出地两头照看。在火车站候车的人时常有电话来,等了一天,火车都还没有开。但军事上并没有什么消息。

戒严着的,连人影都没有的街头,渐渐有些异样了。有些穿蓝布制服的警备队三五成群地出现。奇妙的是有的人提着洋油桶,有的人又提着小火炉,身上都挂着步枪。在我们搬行李上车的时候,这样的人已经来催过我们——快点吧,是不是快完了?我们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不做声,又各自走开了。

一点钟后,立在操场上看见市内有两三处起火,敌人进了城吗?但又听不出枪炮声。洪深所守护的电话,失掉了作用,和四处的通话都不灵了。我又到街头去看。这时三五成群的警备队更多了。有的气势汹汹走来干涉我们,问我们是什么机关?有的更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去撞各家人家的门。我更走出大街去看,三五成群的警备队每隔十家光景便是一队。一样的装束,一样背着枪,提着洋油桶和小火炉。街头的火已经更多了。天心阁都燃起来了。天心阁是长沙城内最高的地方,那儿一起火,便好像是举起了烽火的一样,全城的火柱接一连二地升上。三五成群者更加活跃起来,撞门的撞门,开桶的开桶,都在准备放火。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大胆地喝问着。

——奉命放火!那些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敌人进了城吗?

——早就杀过泪罗了!

火头愈来愈多,我赶回学校去,洪深也从校内走到街头来了。我们估计,两部卡车在几分钟内便可以回来,火车站上的人是须得去把他们救出的。我和张肩重便坐上小汽车想赶到车站去叫等车的人赶快回水风井,以便搭卡车逃难。

然而火势齐头爆发,一霎时满城都是大火。通向车站的街道,两边夹成了火巷。我要司机往前冲去,司机几乎要骂起我来了。

——冲!你想做肉弹子!这瓦斯令经得起大火里一烘,你的车子还不炸?

谁有办法呢?一街都是火海,一街都是人海,一街都是车子海!

放火的人似乎很有计划地为逃难者开了一条路,有那么一条街却没有放火,人和车子就像流水归了槽的一样都涌向这儿。车子便立地陷入了重围,只能进,不能退。进,也是像蜗牛一样,慢慢在地面上梭动着。

——糟糕!车站上的人怎么办呢?洪老夫子呢?周公和八路军办事处的人们呢?我就这样各自先走了?

坐在车子上不断地受着良心的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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