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副模样,对他来说,很新奇。
他从未见过,牙尖嘴利的她这么局促不安的样子。
莫名的有些可怜。
“来来来,小静,阿姨先跟你喝一杯。”
上了两个菜之后,妇女不由分说地给她斟了一杯白酒,没等她推辞,就自己一仰头,一饮而尽。
她虽然不自在,但是基本的礼貌还是得有。
沉默了片刻,她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轻抿了一口。
“哎呀喝酒喝一半可不行哦,你是不是瞧不起阿姨呢?”
妇女说着,爽朗一笑,周围人也跟着起哄。
她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将剩下的酒喝完。
烈酒入喉,火辣辣地灼着她的嗓子,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哎呀这么久不见,我也得敬小姜一杯。想当年,她考上了那么厉害的海大,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啊!老姜那时候大宴宾客的,别提多风光了。”
姜静还没缓过劲来,那人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妇女眼疾手快地帮她满上酒,她长叹了口气,只好又仰头,一饮而尽。
“果然是老姜家的小姜,跟老姜一样爽快。”
对方见她二话不说地喝光了,笑眯眯地夸她。
她伸手去给自己倒热茶想缓缓,正对上关之年的眼。
收回目光,她赶紧喝了杯热水。
“姜静啊,现在在海市做什么呢?听文丽说,你是个大律师?咱们镇子可没出过什么厉害的律师也!”
妇女这会儿也不去后厨帮忙了,拖了个板凳就在桌子旁边坐下,笑眯眯地跟她闲聊。
姜静以前小时候确实跟着杜文丽到处走家串户,因为杜文丽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认识的人多,朋友也多,谁家有个什么事,只要打个招呼,她铁定就去了。
“嗯,是律师。”
姜静点点头,脸上挂着假笑。
“哎呀,老姜要是晚点搞这个什么诈骗,你一个大律师肯定能帮帮他的呀,你说,他到底做什么想不开咯,连同乡都骗,把你们母女搞得那么惨,啧啧。”
妇女聊天思维很跳跃,一会儿是她一会儿又聊到姜学诚,姜静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心情本身就不太美,一时间居然也跟不上她的聊天速度,好几次都没搭上话。
“来来来,再喝。”
气氛一冷,妇女就喊她喝酒,一来二去的,她已经四五杯白酒下肚了。
“菜怎么样?合不合你胃口啊?”
妇女问。
“嗯,很好。”
姜静压根就没怎么吃菜,一直被他们拉着问东问西,要么就是喝酒。
还没来得及尝几口。
“倩倩可没你那么厉害,毕业了就谈恋爱嫁了个厨师,然后咱家不是也拆迁了嘛,就在这里开了个店,日子勉强过得去。”
妇女说着,姜静这才突然想了起来,以前晓东在那边住,跟他们好像就住对门,然后一起搬了。
不过她上了大学以后就很少回来了,见的次数不多,倒是杜文丽和姜晓东跟他们比较熟。
吃个饭,她被灌了不少酒,没一会儿就脑子晕晕乎乎的,撑着脑袋不言语了。
关之年也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只是斜倚在椅子上听他们聊天,目光时不时地掠过说话的人,像是个合格的八卦选手。
“醉了?”
他垂眸问。
“没醉。”姜静低声答。
“一瓶倒,还没醉?看来今天状态不错。”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随手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哎呀姜静,这位帅哥我刚才就想问,不是你老公,是你男朋友吗?我当时听说你嫁了个律师,两人一起开律师事务所呢!”
妇女一早就注意到了姜静旁边的男人了。
衣着干净整洁,整个人高大又白皙,主要是那张脸,一看就不是吃苦的脸,白白净净的,连点皱纹都没有,手也白皙细嫩,一看就不是做活的手。
而且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贵气,看起来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是……”
姜静想了想,还真不知道怎么介绍,遂小嘴一张,吐出俩字:“朋友。”
“长得真是一表人才,有对象了吗?”
有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就是有这么个癖好。
只要看到婚龄的男男女女,那必然是得问这么一句:结婚了吗?有对象了吗?做什么工作的?月薪多少?
跟平时打招呼问好似的那么平常。
“有啊。”关之年淡淡地睨着妇女,随后长胳膊一伸,无声地搭在了姜静的椅背上。
这霸道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知肚明了。
妇女抿着唇一笑,“嗨呀,还说不是你老公。”
姜静被她吵得头疼,撑着头不言语。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深吸了口气,起身要去结账。
“哎呀,都说了请你吃请你吃,怎么还这么客气呢?不用给。”
妇女拦着她,将菜单收了起来,怎么都不肯收她的钱。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贴在门口的收款二维码,扫了一下,转了一千块过去。
夜风习习,带着些白天的热气,她本就喝得有些多了,这会儿被这风一吹,头更是晕了。
歪歪斜斜地找了个石墩坐下,她将头埋在臂弯里久久不说话。
关之年点了一根饭后烟,矜贵地站在一边吐烟圈。
“真烦人。”
良久,姜静抬头,将额前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幽幽地说。
关之年站直了身子,挪了两步,到她旁边站定。
“说我还是说他们呢。”
他淡淡地问。
姜静没答话,只是抬眸扫了他一眼,又闹心地垂下脑袋。
“都烦。”
“烦死你得了。”关之年倒也不恼,伸手扯过她的包包,“车钥匙呢?”
“自己找。”
她头晕得很,这会儿也没心情跟他在这逼逼赖赖,倒是难得的温顺听话。
关之年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车钥匙来,随后将她一把从石凳上拽了起来。
“走,带你去玩。”
“我不想玩。”她像个死狗一样垂着脑袋。
“走。”
关之年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就走。
所幸她的车停的不远,就在住处门口的空地上,他开了车门,直接将她推了进去。
姜静歪在驾驶座上,动也不动。
他还以为她醉死了,一看,她正睁着清明的大眼睛,瞳孔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盯着哪里看。
“安全带,不然给你扣分了我不管。”
他低声说着,启动了车子,几把方向盘打得潇洒流畅,两下就把车开了出去。
姜静脑子晕,心情也不好。
杜文丽以前不让她回来忙活这些有的没的,晓东去世之后,她就回来了两次,每次都是杜文丽自己回来办一些事情,看来,她现在的遭遇,杜文丽每次都能遇到。
不知怎的,她心里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
“你平时牙尖嘴利的,也没见你说这些嘴碎的人。”
关之年打开了天窗,没开冷气,而是将车窗都摇了下来。
风呼呼地往车里灌,倒也清爽。
“说什么,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姜静歪头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天,嘀咕道。
“我爸是诈骗犯,正在城北监狱服刑,有什么不能说的?这是事实。”
她语气冷冷淡淡,没有一丝情绪。
“你倒是看得开。”
关之年嗤笑一声,提快了车速。
姜静的头发被吹乱了,乱糟糟地黏在脸上,她也懒得去管了。
不是她看得开,既然已成事实的事情,争辩了也没有用。
人生也不是打官司,跟这些平常人说话,也不是法庭上举证,他们都是主观臆断,说多了也没什么用。
哪怕到今天,她也觉得姜学诚那么老实的人,根本不可能去诈骗。
可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她不接受也不行。
“所以,你是因为这些事情,才变成这样?”
关之年听着猎猎风声,嗓音抬高了好几度,问她。
“哪样?”她慢腾腾地问。
“没有人情味儿,没有感情,没有良心,只会工作,眼里只有钱。”
他总结得倒是到位。
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无所有,只有家人,和工作。
“相比捉摸不透的人心,钱不是更靠得住吗?”
她撑着脑袋,问。
“喜欢钱很好。”关之年扯了扯嘴角,“我钱超多的。随便你花。”
“我没醉,别想套路我。”姜静幽幽地扫了他一眼。
“没醉更好,听我说完。”
关之年说着,将车开到一处空旷处停下。
姜静微微仰着头,还能从天窗上看到天上的星星。
今天天气晴朗,星星很多,月亮也亮,月色很是动人。
“我从来没指望过能有什么爱情,我结婚的对象,无非就是两种:长得好看的;关家人看不上的。”
他将座椅靠背调了调,舒服地半躺着。
“所以呢?”
“但是,我突然觉得,像你这么有脑子的也不错,至少关家那几个,嘴皮子没你厉害,到时候吵起架来,你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关之年说着,歪着脑袋看她。
她扫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神倒是真挚。
“在她林清漫那里,没吃哑巴亏的,你还真是第一个。”
关之年说着,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厉害啊,姜大律师。”
“别再说想跟我结婚之类的屁话了。你才离婚三天。”
姜静揉了揉眉心,无精打采地说道。
“那怎么了,哪怕上午离婚,我下午也是个钻石级别单身汉。”
关之年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将长胳膊搭在一边,“正好你妈也在给你物色对象,就她那性格,肯定拿病要挟你,你坚持不了几天就得就范了。”
“与其跟那些拿不上台面,又不知根知底的男人浪费时间,还不如为我所用。”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姜静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脑子倒是难得的清醒。
“我们合作。我帮你处理你那个前夫,你只需帮我,气死关家人就行了。”
关之年说得理直气壮,妥妥地收到姜静的一个白眼。
“我前夫我自己会处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而且姜小果喜欢我。”关之年歪着头看她,“我也喜欢小不点,这难道不完美吗?”
姜静闻言,幽幽地嗤笑出声。
“可能你不知道,她只是喜欢长的好看的,长得好看的小朋友,长得好看的叔叔阿姨,你只是长得好看而已,看到别的好看的叔叔,她也一样会喜欢的。谁给你的自信?”
“啧。”
关之年咋舌,随后轻叹了口气,“你好好考虑,我们的合作关系。”
语毕,他似是懒得跟她多说了,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乡下自然是比不上海市,但是车少人少的,大晚上的倒也清静,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姜静窝在车上没动,大眼睛看着天上的繁星发呆。
不知怎么的,她倒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但有道理不代表她得去听,去做。
关家人,她不想去招惹。
到时候只能是数不尽的麻烦事。
别说林清漫那个能为了掌控自己老公,就找个人生私生子了,就那个说话总是阴仄仄的关景厉,都足够让人害怕了。
一家子奇怪的人。
谁惹得起?
叹了口气,她忽地觉得胃中有些难受,便推门下车,忍不住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她晚上没怎么吃,这会儿也没什么可吐的,晕晕乎乎地歪坐在地上,她伸手拔着地上的草,看着不远处抽烟的关之年发呆。
越想越累,越想越头晕。
她干脆甩了甩头,钻回车上睡觉。
什么时候回酒店的她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
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给她捂了一身汗。
室内只开了一盏昏暗小灯。
她扭头瞧了一眼,关之年床上平平整整,没有人。
“又不住,浪费我的钱。”
她口渴得不行,嘀咕着起身准备去给自己拿水。
“这么点房费都舍不得?”
一道低沉的嗓音幽幽地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她打开灯一看,才发现关之年正倚在对面的沙发上,微仰着头,在闭目养神。
“……”
她累的慌,不想跟他争辩。
“你睡着,我出去办点事情,房卡我拿走了。”
他说着,便悠悠然起身,穿好了衣服,一抬手扯掉旁边取电的房卡,就潇洒地出了门。
房子里一片漆黑。
摸索着喝了半瓶水,她才倒回床上继续睡。
一觉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关之年还没回来。
不过他现在也不是她的委托人了,他去哪里,做什么,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洗了个澡,才准备去晓东之前的地方看看。
下楼了才发现自己的车被那个姓关的开走了。
倒也不把她当外人!
无语地叹了口气,她打了个出租,便循着记忆找过去了。
晓东以前在这边开食品店,记忆力房租倒是不贵,现在这一块已经大变样了。
原先破旧的房子没了,盖了一间面积超级大的工厂。
“小姐,这里不允许多停留,您下车看一眼就走吧,我得先走了,一会儿拍我违章。”
司机师傅看了她一眼,低声说着,便催着她把车费付了,一溜烟开走了。
她在外面看了一眼,是个制药厂。
当初晓东倒是不愿意换地方,直到他去世了,还有人来跟杜文丽交涉这个事情。
因为晓东走了,杜文丽留着这么个地方也是触景生情,便答应了人家。
这也才三年多时间,这一片就已经发展得如此的好了。
她绕着宽阔的街道走了一圈,因为这会儿是上班时间,这里人也不多,因为她在这里转了好几圈,都被门口守门的保安看了好几眼了。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在准备溜达第二圈的时候,有个穿着制服模样的上前询问她。
“怎么,我在这里走路都不可以么?”
“这个路段严格来说属于本工厂,非员工是不能来的。”
保安笑着解释,随即看了她一眼,道:“您不是本地人吧?”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地人,就是看这里大,来参观参观。”
“因为这里涉及到很多商业机密,所以管得比较严,本地人都知道,不会来这里溜达,您参观完了我可以送您出去。”
保安倒是有礼貌,看着她这穿着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乡野妇女,说话都客气了许多。
“嗯,我这就走,谢谢啊。”
姜静礼貌地笑了笑,回头看了好几眼,才迈着步子走了。
这里是真的冷清。
出租车都打不到。
她顺着宽阔的大马路走了好久,都没见一辆车。
什么制药厂这么厉害,连大马路都能控制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三合制药。
打不到车,她干脆慢腾腾地散起步来。
然后在手机上搜三合制药的公司信息。
公司注册资金八位数,法人代表是个男的,她网上搜了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信息,不是背后大股东,只是个代表而已。
还挺神秘。
她收起手机,又转而去了自己以前上学的地方溜达。
姜晓东和她差三个年级,放学早,经常会在校门口等她,她会拿她的零花钱给他买吃的,忽悠他帮她背重得要死的书包。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学校越建越好了,门口的小商店也开得很多,里面传出郎朗的读书声,倒让人心神很是宁静。
在门口转了一圈,走路都走了好几公里,直到腿脚有些酸了,她才在小摊贩那买了个小时候最爱吃的糯米糍,打了个出租回住处了。
好巧不巧地,正碰见关之年开着她的车回来。
“今天回海市,有点事情。”
关之年探着脑袋吩咐她。
她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衣服从白的换成黑的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从他手里接过房卡,回房间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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