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没再说下去。
他转身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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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刃原地站着,看着游离离开的背影。
这些年,他已习惯看别人的背影。
他没有叹气,他抬头看了眼夜空。
刚才那个人…他一定见过。
是在哪儿呢?
他忽然记起来,林立商场中毒那次,当时他去接林立,注意到旁边一个穿着橘红色毛衣的陌生人,就是他。
隋刃慢慢攥起手指,看来…这个局,很早就已开始。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声音,隋刃转身,看到林远。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这场棋,看来很久前你们就开始下了。”
林远微微垂了垂视线,沉默片刻,“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一直要怀疑我呢?”
他眼神忽然变得很认真,“刃。实际上我一直知道,你是谁,你是父亲多年前走失的亲生儿子,而我…只是他兄弟的儿子。你来了,我心里有过卑微的时候,我很怕…怕父亲不再在意我,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隋刃沉默,视线微微游移,不过他很快警惕,他冷笑,“你已经很大了,林…远。你不是婴儿,也不需要babysit。”
“是。”林远微微弯起嘴角,“可真正渴望父爱而不得的大概…是你吧。”
“是吗。”隋刃微微侧头,“可我从没说过我仍需要。”
狂风吹拂大地,二人中,罕见地沉默。
隋刃微微眯起眼睛,“——林远!”他忽然放大声音,随着狂风刮起,眼神慢慢起了杀意,“你记好,我没父亲一样活的很好,活到了现在。”
“所以…你是说,这里没有你的软肋?刃啊刃…”林远苦笑,“你果然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箫儿。你已经开始把你身边人当成工具,就像今天,你在拿秦桑当诱饵,对吗?”
隋刃原地站着,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可惜他无能为力。
林远看着隋刃身后的林葛然,“林刃!你可耻!你明明知道会有人来袭击秦桑,可你故意放他进手术室,因为你要钓大鱼!顺便…让我现行…对吗?”
隋刃慢慢闭上眼。又开始了,林远自恃有父亲的信任,倒打一耙,从不手软。
当下,他又能做什么?
“我以自己亲生父母的在天之灵发誓,今晚,我出的车祸,绝不是我精心的设计!街上有监控,一切都可查证!”
林远眼眶含泪,“但今晚,我们两人中的一个,总会让父亲伤心。”
“够了!”林葛然内心针扎般搅动,“远儿,我相信你。”
隋刃睁着眼睛。
…他丝毫没有犹豫。
是,如他所想。
林葛然手在抖,他走向隋刃,“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明明知道会有人来袭击秦桑,可你故意放他进手术室?这是不是真的?”
隋刃沉默,“…我有把握。我订了计划。”
林葛然的心脏慢慢抽搐,他微微发抖,终是冷笑一声,“如你所愿,秦桑的手术…失败了。到你了。你抓到的人呢?”
“你就没想过,林远如果是假的?如果他也是参与者?”隋刃声音已经全哑。
“你是在说,我这些年,对着是个假人?你何止是荒谬!当年我亲手从夙远那儿接的他,他会是假的?”林葛然身子发抖,“应该是我在问你!我在问你是不是拿人当工具!拿秦桑当诱饵!给了别人近身的机会!”
隋刃看着林葛然,他似乎想做最后的解释,他的身体紧一阵慢一阵的抖,却再难说出话。
冷风里,林葛然拉着林远转身就走,仍留下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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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雪大。
悲剧似乎没有尽头。
秦桑的第一次手术失败了,他没醒来,但也没死。
还是一个活死人。
事情似乎回到了原点,隋刃在大雪里先慢慢走,走,然后开始狂奔。
他努力地跑,努力地跑,似乎想跑出这片荒漠。
可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什么时候有个结果。
他一点不难受,他只是快窒息。
窒息在这场大雪里。
他知道现在这个不是真实的自己,真实的自己,早已经死了。
很多年前在做吃人肉那个选择时,他就死了。
可那时候他有裴,有亚瑟。
可他知道,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人生的开始,一个人赤条条来,最后,终归要一个人走。
你们在哪儿?
你们要去哪儿?!
心里无数次在喊。
你呢?你要去哪儿?他们反问他。
就像是空谷回声,仍是自说自话。
他想,他大概已经不需要人性了。
安全屋的保险柜,存钱罐的钱却满了。
隋刃看着足份的钱,忽然紧紧抱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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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器店。正午。
老婆婆在后边厨房做面汤。
没有油烟,她便没有关门,面汤的香气传到前屋。
隋刃站在大厅里,看着原来拜访那架白色提琴的位置,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呀,箫儿,你来了。”老婆婆端着面汤出来,看到隋刃,弯起眼睛。
隋刃微微垂下视线,“…您好。”
“要不要喝点?有没有闻到香味呀?外面风雪大,你喝点热乎的。”老婆婆乐呵呵,转身又去了厨房。
隋刃有点手足无措,看着老婆婆端着面汤出来。
老婆婆说,“别嫌弃。”
隋刃舔舔嘴唇,“…我来买琴。它…大概是被买走了,我超日子了,我…我来转转就走。”
老婆婆看着他,忽然一声不吭又进屋了。
隋刃原地愣神。
然后看到老婆婆抱着那架琴出来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投射在它上面,发出静静流淌的象牙白光。
隋刃瞳孔微微发抖,“…还在?”
老婆婆微笑,“给你留着。”她知道隋刃真的爱这个小提琴。
她惊讶地看到隋刃全身都在发抖,他立刻放下双肩背着的背包,从黑色背包里一把钱一把钱的拿出来,五块放在一捆,十块的一捆,一百的一捆。
整整齐齐。
这段时间,隋刃用尽一切挤出来的时间,扮游乐园小熊,当厨师,当码头纤夫,当家教,当建筑工人,摆修车摊。
今天,他终于买的起它。用干净的钱。
隋刃喝着面汤,看老婆婆给白色的提琴上扎了个蝴蝶结。
面汤很热,他心里暖和。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咯咯的笑。
然后收住声音,无声地弯起嘴角。
老婆婆也开心,虽然这把琴她是帮另一位收藏家卖,钱要如数付给别人,她还是很开心。
她知道隋刃会珍惜它。
隋刃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馒头和一袋橘子,“…您吃。”
巧克力馒头是他上午自己在家做的。
老婆婆惊讶,扬起花白的眉毛,“这是…黑馒头?”
隋刃咳嗽,“巧克力…巧克力味道。我小时候吃过,我试着做。”
老婆婆歪着脑袋,似乎陷入某些记忆里。
她呆呆看着它们,半晌,抬头,“给我的?”
“你的。”隋刃微笑,笑的像个孩子。
他慢慢走近那架纯白的提琴,原地站着看着它发呆。
“它做你的朋友。”老婆婆把琴放在隋刃手里。手心发热,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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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刃背着提琴背包,捧着小提琴,他看着它,看着它周身的冰面,看着它每一条弦上暗色的象牙白,第一次一个人真切地微笑起来,他在发抖。他把小提琴慢慢扣在心脏的位置,雪白,却并不刺眼。
第一次,他没有畏惧白。
这种,纯粹的干净的白。
它仍很安静。
百年来,没有人弹过它。它不悲伤。
正如他第一次想的那样,没有污秽,没有悲伤,它安静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快乐地走自己的路,平静地面对死亡。
存在,灭亡,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一样。
平静的,阳光。
…很久,很久没有拉属于自己的琴了。
隋刃忽然慢慢蹲下身体,咳嗽几声,低着头笑,笑,眼睛却在慢慢变红。
琴,一如裴,静静看着他,静静陪着他。
终于来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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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阳光温暖,林远抬头,看着太阳。
“哥…”林立转着篮球,“你不嫌刺眼啊。”
“你那哥们…还没来?”
“联系上了,堵车了,他马上来。”林立有点好奇,“你不是一直挺不待见他的,怎么想和他一块玩了?”
林远笑笑,抬头看身旁的白杨树。
“立儿。”他微微沉默一下,“你知道吗?这是什么树。”
林立晃晃身子,“哥,我虽然纨绔,又不是个傻子。这不就是白杨嘛。”
林远弯起嘴角,“白杨是一种普通常见的树,只要有土的地方就能生长,它不用人的悉心照料,只要给它一块空地,它就会挺拔向上。即使在寒冷的冬天,白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但生命力还是非常顽强的,哪怕风雪交加。”
林立发了会儿呆,“…哥,你怎么忽然说这个。”他笑,“你像我小学秃头班主任诶。”
林远沉默一会儿,“我只是忽然觉着,爸给你起这个名字,挺有意思。树木苍林,原本就应该立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白杨,“就像它。”
林立大笑,“你这想的也太远了吧,那你叫林远,又有什么寓意?”
林远微微垂下视线。
…注定远行吧。
他不怕人恨,只是这会儿忽然微微觉着…身为恶人,也有悲伤片刻的权力。
以后,林立大概会恨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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