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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初见秦篇》发微(2 / 2)

我们再请翻阅《史记·赵世家》吧。那儿在邯郸解围后的次年,也就是秦昭王五十一年,明明纪录着:“五月,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这在《六国表》,于魏书在安釐王二十一年,言:“韩、魏、楚救赵新中,秦兵罢。”于韩与楚,各书“救赵新中”。可见这一次的军事行动正是赵主谋,而韩、魏、楚为同盟,而且是承继着邯郸解围的胜利余势而来的。信梁,据张守节的《正义》,是秦将王龁的号。在这一次,王龁又是打了败仗的。

这件史实既有证据,那么《初见秦篇》的绝对年代便更可以推定了。据《秦本纪》,昭王五十年十二月“武安君白起有罪死;龁攻邯郸不拔,去,还奔汾军”;足知邯郸解围在秦昭王五十年十二月。而本篇的作者即是在这时之后,并在王龁再败于新中之前进说的,可见《初见秦》的绝对年代便是在秦昭王五十一年的头三四个月里面。

就这样把本篇的绝对年代限定了,于是我们便可以得到一个断定:蔡泽说也不能成立。

怎样说呢?请看《史记·蔡泽列传》吧。蔡泽本是燕人。曾经游历赵国,被逐。后入韩、魏,在路上又遭到抢劫,砂锅土罐都被人抢去了。继后“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于秦,应侯内惭,蔡泽乃西入秦”。考《范雎传》,郑安平降赵在秦昭王五十年,“后二岁,王稽为河东守,与诸侯通,坐法诛”,则在昭王五十二年。蔡泽既在“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之后入秦,可见他的入秦年代是在王稽伏诛之后,即不得早过昭王五十二年。这和《初见秦》的绝对年代不合,故尔作者为蔡泽或其徒之说便不能成立。

蔡泽或其徒之说既不能成立,本篇的作者是不是还有可以推想的余地呢?

我认为是有。

先且把我所想定的人说出来吧,那便是后来为秦庄襄王和秦王政的丞相的吕不韦。

吕不韦初入秦的年代本有两说,据《史记·吕不韦列传》是在秦昭王四十八年前。秦王政即位时年十三,逆数上去,当生于昭王四十八年的正月。不韦入秦为子楚(即后来的庄襄王)运动王位继承权的事是叙述在秦王政诞生之前的。那么吕不韦的初入秦便是在昭王四十八年以前了。

据《战国策》则在秦昭王死后,孝文王在位的时代。按照情势上讲来,《战国策》是错了的。秦昭王在位五十六年而死,孝文王即位仅一年而又去世,如除掉服丧期(据《秦本纪》仅一年),则在位仅仅“三日”。在这样短促的期间而且又有丧事,吕不韦在这时才开始活动是有点不近情理的。

吕不韦初人秦之年应该以《史记·本传》为正,但《本传》把这件事叙在秦王政出世之前,即吕不韦初人秦当在秦昭王四十八年之前,与《初见秦篇》作于昭王五十一年初头的考定不合。那么我怎么能说这《初见秦篇》的作者是吕不韦呢?要解答这个疑难是可以不费事的。《初见秦篇》的文字本身里面并没有“初见秦”的字样,题为“初见秦”只是纂辑《韩非子》的人任意安上的名目而已。当然文中也说“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这如标题为“初见秦王”是说得过去的,但并不能解释为作者的初次入秦。再者文中已自称“臣”,说出“为人臣不忠当死”的话,可见说者已经是秦的属吏,故所以又说“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皆比意甚固”,完全是内秦而外中夏的口气,而且把秦已经称为“吾”了。这更足以证明作者决不会是初次入秦的说客了。

那么我们更应该探讨,吕不韦在秦昭王五十年与五十一年之间,是不是有过入秦的事实呢?有的。《吕不韦列传》恰恰叙述着有这么一件事: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龁)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脱亡赴秦军,遂以得归。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

据此可以知道在邯郸围城的时候,子楚是丢下了自己的妻子,同着吕不韦逃走了。“脱亡赴秦军”究竟是在五十年的哪一月虽不得而知,但他们“遂以得归”,应该是在邯郸撤围,秦兵退却的时候,即是当年的十二月。再加上途中的时日,那么子楚与吕不韦的回秦便约略在五十一年的初头了。这与上面所考定的《初见秦篇》的绝对年代恰好相合。因此我敢于推定《初见秦篇》的作者应该就是吕不韦。

说为吕不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没有呢?我感觉着丝毫也没有。

第一,吕不韦早就在做子楚的“傅”的,他早就是秦的属吏,故尔他尽可以称臣而效忠,内秦而外六国,以秦国为自己的国家。

第二,他在五十一年的入秦虽不是初次,但他的得见昭王可以是初次,甚至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到昭王。而在四十八年前初次入秦时,他仅仅是以珠宝商人的资格从事秘密活动的,那时是更没有资格得见昭王的了。

第三,吕不韦是由邯郸的重围中脱出,由赵归秦的,赵的现状和军事活动在他当然明了,这和《初见秦篇》作者的条件也恰恰相应。作者由于熟悉赵国,而且秦、赵当时正纠缠不清,故尔一开口便是“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韩而成从,将西面以与秦强为难”,把主动者的赵竟至“心照不宣”了。

第四,怎样“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文中虽然没有说及,但说到“战者万乘之存亡也”,又说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可见作者并不反战,而却主张戒慎,与《吕氏春秋》里面所表现的思想颇相符合。(参考《十批判书》中《吕不韦与秦王政的批判》)

第五,战国时的政治主张本有三种作风,即是王道、霸道、强道。商鞅初见秦孝公的时候,先说以王道霸道,不合,后说以“强国之术”,始见信用(《史记·商君列传》)。《荀子》也说:“王夺之(其)人,霸夺之与,强夺之地。”(《王制》)“强”是纯粹的侵略政策,用现代的情形来比附,有点象法西斯主义。《初见秦篇》屡言“王霸”,而隐隐反对“强”的主张,这种思想的色彩也和《吕氏春秋》的思想体系没有什么抵触。

准上,我感觉着:

一、《初见秦篇》的著作权实在是应该划归吕不韦,假使改收在《吕氏春秋》里面作为附录,倒是更合适的。

二、题目不应该标为“初见秦”,应该改为“吕不韦说秦王”,或者还他个无题也可以。

三、《战国策》是冠以“张仪说秦王曰”,这可见《战国策》一书有汉代纂录者的主观见解的窜入。

四、误收入《韩非子》的原因,是因为吕不韦与韩非的时代衔接:《韩非子》第二篇的《存韩》,性质与《初见秦篇》相类,在秦博士官所职掌的官文书中大率是同归在一个档案里面的,后来纂录《韩非子》的人得到这项资料,没有细读内容,便糊里糊涂地弄成张冠李戴了。

五、因此《韩非子》一书中的各篇的著作权都应该从新审定。其中必然还有性质相同而被误收的东西。例如《解老》与《喻老》便又是一个例证。这两篇的作风和见解都不同,而且所据的《老子》的底本也有文字上的出入——如《喻老》引“咎莫憯于欲得”,《解老》“得”字作“利”;《喻老》引“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解老》“辍”字作“绝”。象这样,两篇也同样不会是出于一个人之手。我的看法,《喻老》是韩非的东西,《解老》是佚名氏的,理由此处从略。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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