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亭远的心蓦地有些难受,看来他给的还是不够,让她担惊受怕。于是他张开双臂,抱住她,心疼地说:“是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聂梓煊心安了,抱着他久久没放开。
后来,聂梓煊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她当时告诉叶亭远自己遇见邓松樵了,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但人生没有如果,就算聂梓煊再怎么怨恨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她的一时贪恋,毁了叶亭远十年的苦心经营。虽然哥哥从不怪她,可聂梓煊还是恨,恨自己总是太贪心,明明知道他们就像一艘漂泊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船,还想妄图安宁的生活?
但十八岁,渴望安宁有错吗?
如果没错,那错的又是谁呢?
聂梓煊回到学校,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
不过什么也没发生,渐渐地,她也放心了。对嘛,都过去十年了,邓松樵怎么可能认出自己?
很快就要生日了,聂梓煊天天算着日子,想着哥哥会送自己什么礼物。她什么都无所谓,就想要哥哥的一年一画。他现在已经很少画了,说没练,手都生了,但聂梓煊只要他画的。
很快就到了生日那天,聂梓煊从前一晚就开始期待,结果她等到第七节课,叶亭远别说打个电话,就连一条短信都没有发。
有了工作就忘了妹妹,聂梓煊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就算刘小忍和易木凡给她庆生了,她也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这可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啊,成人礼!
我再也不理他了,也不和他说话了,聂梓煊打定主意,心里委屈极了。但刚放学,就收到一条“我帮你请假了,在校门口等你”的信息,她马上像归巢的鸟儿般飞奔过去,连约了小伙伴一起吃饭都忘了。
易木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半晌才嘀咕一句:“叛徒!”
刘小忍看看聂梓煊的背影,又看看易木凡,最后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那是天仙哥。”
聂梓煊到了校门口,看到叶亭远果然在门口。
他坐在摩托车上,难得穿了一身很显年轻人朝气的牛仔装,笔直的长腿支在地上,抱着安全帽不知在想什么。他潇洒自在的样子引得路过的学生不断回头,连男同学眼里都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哥哥好帅!聂梓煊又故意放慢脚步,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
一看到她,叶亭远马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笑容满面地问:“来了?”
“这才想起我啊?”聂梓煊表示很不满。
看到小公主不高兴了,叶亭远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头:“你不是要上课吗?”
“哼哼。”聂小公主表示不接受,但还是接过安全帽,跨上摩托车,搂住他的腰。
风很大,公路沿线的草木被吹得枝叶招摇。聂梓煊靠着哥哥宽厚的背,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感觉很温暖,还很幸福。
叶亭远带她回了家,他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生日蛋糕,还有每年必点的KFC。
聂梓煊看了很高兴,其实生日一点都不重要,她就是想和哥哥一起过。不过她还是板着脸,伸出手:“礼物呢?”
叶亭远拿她没办法,递上一张素描。
画的还是她,十八岁的她,趴在沙发上,眼睛圆溜溜的,像一只小鹿,清澈干净,无害无辜。画上写着:煊煊,十八了。
聂梓煊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赞赏地看他一眼,笑眯眯地道:“算你过关!”
说罢,她飞快地跑到卧室,把画藏在自己的大相册里。
这样的画她有十张,她在画中一年年长大。以后,她还会满十九岁、二十岁……哥哥都会陪着她,都会和她在一起。
他们吹蜡烛,许愿,吃蛋糕。
聂梓煊的愿望还是没变,她许愿,希望我和哥哥都能长命百岁,永远在一起。
她看着烛光照耀中的俊秀的男子,心里充满了幸福的安定和暖意,有哥哥在,真好。
但今天叶亭远的心情却显得有些沉重,见她闹得差不多了,瘫坐在沙发上,于是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平视她,神色凝重。
“煊煊,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啊?”聂梓煊应了一声,没在意。
“我之前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但你现在十八岁了,我不能再瞒你。”
“什么?”聂梓煊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心悬了起来,哥哥鲜少这么严肃。
“关于你妈妈。”叶亭远沉声道。
关于张老师的离世,当年聂梓煊只有八岁,太小,还不懂事,叶亭远一直想告诉她事情的始末,但打心底里又不想告诉她。因为他怕,怕她怨自己、恨自己,可是不行啊,煊煊有权知道发生的一切。
没等煊煊说什么,叶亭远就把事情一鼓作气地说出来。他怕不一口气说出来,自己就再没有勇气开口。他从那场震惊全国的龙卷风说起,说自己担心奶奶,不顾张老师的阻挡回家,后来张老师为了救自己,一起被埋在了废墟里。
说着说着,叶亭远的眼睛就红了。他仿佛回到十年前那无边的黑暗里,他感觉到张老师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断断续续地跟他说着,要照顾小煊儿……
“所以,”叶亭远哽咽了,眼睛通红地说,“那时我去看你,邓松樵说你妈是我害死的,其实他也没说错,是我害了张老师。”
说完,他抬起头,自责地看着聂梓煊,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话都是徒劳,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聂梓煊蒙了,她没想到叶亭远会跟自己说这些,在她的十八岁生日,她的成人礼,她有些崩溃。其实当年关于妈妈的离世,她多少是懂一点的。但这些年她一直迷迷糊糊不去想,也不去问。可哥哥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他是要自己恨他、怪他吗?还是要逼自己离开?
她猛地站起来,失控地大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知道,妈妈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让我难过……”
她哭了,流着泪,喃喃道:“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他们就这样,她毫无芥蒂地依赖他、信赖他,不是很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叶亭远只会说这句话,他也觉得这声道歉苍白无力,可除了道歉,他还能做什么呢?
聂梓煊听不进去,捂住耳朵:“我不想听,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她趴在沙发上哭了起来,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她不想听,也不想看到他。
叶亭远看着她,想安慰她,像过去十年那样,拍拍她,抱抱她。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他凝视了她好久,最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颓废地往外走,关上门,离开了。
聂梓煊听到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心一惊,他走了吗?她想去追,又觉得不行。这样,会对不起妈妈……
她该怨他、怪他、恨他吗?
该的,可是她不怨他、不怪他,也不恨他。
虽然她也想,理智告诉自己,都是他的错。可她就是不想,她本能地拒绝怨恨哥哥。
聂梓煊趴在沙发上哭了很久,直到哭得睡过去,再醒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依旧是黑的,冬天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客厅里还保持着过生日的样子。
哥哥呢?聂梓煊的第一念头就是这个。她兀地想起,哥哥说出了妈妈去世的事,然后,他就走了。
他还没回来,去哪儿了?这么晚?
聂梓煊一下子慌了,她想打电话问一下,却又放下手机。直觉告诉她,哥哥不会走远的。果然,她一打开门,就看到叶亭远坐在门外,背靠着墙壁,无神地望着前方,满身疲倦。
一看到他这样,聂梓煊的心就软了。她蹲下来,碰了碰他的脸,颤声问:“哥哥,你冷吗?”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也落下来。
叶亭远摇了摇头,沉默地看着她。
骗人,明明这么冷,又冰又凉,聂梓煊把他拉起来,他的脚蹲久了,还踉跄了一下。她扶住他,顺势抱住他,紧紧地搂着他:“哥,这样就不冷了。”
小时候,他打地铺,她总爱下去和他在一起,说,哥,两个人就不冷了。
他就抱着她,一手拿着书,一手拍拍她,哄她睡觉。醒来时,她总在自己床上,暖暖的,身上盖着他的被子,他就在阳台的小厨房为她做早餐。听到动静,他就探过头来问,醒了?快洗洗,吃完去上学。
他们已经相依为命十年了,像两只冬日偎依着取暖的小动物,像两棵夏天迎着烈日向上生长的树。她习惯依赖他、信任他,到哪儿都有他。聂梓煊不明白,如果这样的陪伴都不能消除命运的捉弄,那世间还有什么可信的。
她更用力地抱着他,哽咽道:“哥哥,我们回家。”
她没有家,是他给了她一个家,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是现在阳光开朗的聂梓煊,而是一个讨人嫌的拖油瓶,一件被父亲随意打骂的物品。只有在他身边,她才是他的亲人、妹妹、最在乎的人。
叶亭远伸手抱住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又有些解脱,眼泪从眼角滑过。
他想,那个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地迷恋世间的阳光、风雨,还有煊煊的信赖和对自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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