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的晚上, 街边铺面开张的还很少,整一条街空荡荡的。
人行道上的积雪没化干净,夜里一降温就又冻成了冰, 赵知砚抓着我胳膊,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我步子很晃,所以他手上很用力,结果就是掐得我好疼。 我没走两步就累了,一步也不想再走。我挣开他手, 自己到路边台阶坐下, 赵知砚也没说什么,默默跟过来陪我一起坐了。
我刚好坐在一盏路灯底下, 锥形的暖光从头顶静静地洒下来。 我觉得头晕得厉害, 我抱着腿, 把脸埋进臂弯里, 冷风从我后颈一阵阵刮过去, 后来又没有了, 我抬起头看,赵知砚已经脱了他的外套, 披在我身上。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抬头, 我们一下子四目相对,他尴尬地顿了顿,目光从我眼睛一扫而过:“哭了?” “放屁,我怎么会哭。” “明明哭了, 喝酒的时候。”他挑眉说, “我都看见了。” “……” 就不能给人留点面子吗。我耷着眼皮:“那是被呛的好吧,那个酒有点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 ”他点头,“原来你酒量这么差啊。” “……”
我不想理他了,用力扭过头去。 一转眼,就又望见街角那座黄金富贵的酒店大楼,我看着它发呆,那胡乱闪耀的光线晃得我眼酸,我觉得自己好困,于是没多久就又回到那个两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的姿势。
又冷,又累,还没吃饱。我闭眼琢磨一会,忽然冒出了想法,于是开口喊人:“赵知砚?” “讲。” “你能不能帮我去买冰淇淋啊?”
这人怎么又静音了,我只好睁开眼,刚好见他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冰淇淋,我想吃。”我望着街角,那儿有家便利店,“你能不能……” “不能。”他冷冷打断,“你要是热,可以把外套还给我。”
啧,没劲。我手支着地面,企图站起来:“那我自己去买。” 企图失败,赵知砚一把拽住了我。我腿也早就软了,于是晃了晃又一屁股坐回原地。 他劈头盖脸地一通骂:“你有毛病是吧?刚灌了杯白酒,又想吃冰淇淋,你看看现在什么天气?梁初,你能不能别作了?”
可他又凭什么教训我呢?我也辨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是一下子就那么涌上来了。 “你懂什么啊!”我提高声音回敬他一句,我感觉我眼眶热热的,声音好像也带着哭腔,“我真的很想吃啊……”
我这副疯样子肯定是吓到他了,他愣住,不再接着说了。默了良久,他妥协,叹口气站起身:“好好坐着,我去买。” 我说:“要奶油味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了。”
便利店只相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可他却走得好慢。每走几步还要回过头看我一眼,好像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又能跑哪儿去呢?我早都没力气了。我目送他背影走过去,没多久又穿过马路回来,他穿着一件毛衣,不算太厚,整个人是瘦高而单薄的,手里捏着小小的一盒,递到我鼻子底下时,语气有些无奈:“先说好,胃疼了可别怪我。”
我垂下眼看,还真是奶油味的。 我嘟囔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用力挖一大勺送进嘴里,赵知砚在一旁看得皱起眉,我兀自闭上眼,那冰冷的温度沿神经一点点蔓延到太阳穴和眼眶。
“你不是很怕冷吗,怎么还爱吃这个。”他重新挨着我坐下。 我说:“你一个胃不好的,不是也爱抽烟?” 赵知砚哽了哽,也不知道是真被我驳倒了,还是仅仅懒得再跟我计较。他跳过这个话题:“好吃吗?” “好吃,很爽。”我认真说,“要不你也尝尝?”
没等他答,我自己先笑出声:“算了。你肠胃那么弱,给你吃这个还不如要你的命。”
他也笑了笑:“那怎么爽了,给我这没吃过的描述描述。” “嗯……”我吮着勺子思考,“就是舌头冰得麻了,脑子也冻住了,太阳穴涨得生疼,大脑里一片空白——其实也不是特别好受,可我挺喜欢这感觉的。吃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去想,就像断片一样……”
他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我想了想,又补充: “这就跟喝酒一个道理啊,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吃很多冰,吃完就好了。是不是很神奇?我觉得可能是人给冻傻了吧——光顾着冷,也就没工夫想别的了。”
赵知砚在我身边沉默,我继续吃着,甜腻腻的奶油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道:“他很难忘,是吧?” “我跟他十年的感情,”我用力挖冰淇淋,声音淡淡地,“你说呢。”
他静了一会儿,轻笑声道:“也是。”
然后我们两个就都不再说话了,那条街又静又黑,也没有行人,除了风声,就只剩我挖冰淇淋的细微动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想,难忘又怎么样呢?我跟陈炀真的已经结束了。 说起来好笑,这么清楚明白的一个事实,我竟是直到今晚才终于醒悟了似的,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见棺材不落泪,也不知是自欺欺人呢,还是一厢情愿。
冰淇淋吃完了,我低着头,慢慢扣好盖子:“不过,虽然难忘,好像也该忘了——” 我把盒子放在脚边,重新抱住腿,喃喃道:“不值当的。”
我手指到现在还是冰的,已经僵得失去了知觉。 我轻轻搓着手,忽然余光瞥见赵知砚一言不发地拾起我脚边的空盒子,接着就是一段弧线,那个空盒被他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精准而干脆的声响,在空寂的街道里显得好清晰。我没来由地怔了怔,他侧着脸,这路灯的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好冷啊。”半晌,我轻轻说,“我们要走回去吗?” “公交已经没了,不然打车走吧。”赵知砚道。又顿了顿,他转过眼来看着我:“谁叫你没开车来?”
这也能怨我?我懒得管理表情:“你也没说让我开啊。再说了我又没有钥匙……” “我留给你了。”他说,“在你大衣口袋里。”
我反应了一会,伸手去摸衣袋。一探进去,指尖就碰到一串东西,我掏出来看,还真的是车钥匙。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寒冷让我失去理智,“神经病,你开口讲句话能死啊?” 结果他比我更无语:“谁能想到你这人不掏兜的?” “……” 也对。
那怪谁呢,要不然就怪班长吧。都是他一通电话急燎燎地喊闵雪过去,我抓起外套就跟着出门了,一路上还都捧着手机叫车,没抄衣袋,哪能察觉里边还多了东西。
我扁扁嘴,把钥匙重新放好。 刚才是在左边口袋,现在我习惯性地放回右边,一下子又碰到了什么,细长冰凉的金属感,这回我不用看也知道了——是赵知砚送我的那支口红。
我拿出来,月光底下那黑色外壳精致又漂亮。不过自从他送给我,我就只是揣在口袋里,一次都还没涂过。 我把它握在手里玩,赵知砚在一边看着,问:“你不喜欢吗?” “没有,”我回答,“就是有点太艳了,不太习惯。” “艳一点好看。”赵知砚说。他语速很慢,大概是在措辞,“看起来……有活力。”
意思是我现在死气沉沉的吗?我笑了笑:“怎么你跟闵雪都这么讲呢,她也总说我穿得太素了。还说涂这颜色,看起来能高兴些。”
我忽然就又想试试了,我拔了盖子旋出口红,沿着嘴唇慢慢地涂了一圈。 涂完我扭过头问他:“赵知砚,我现在看起来有高兴一点吗?”
他没做声,在路灯下定定地望着我。 我们离得不近也不远,他鼻尖冻得有些红了,眼睛倒映着别处的光。那眼神是很镇静的,可也许是我醉了,仿佛又觉得他目光摇晃得厉害。
“好看。”很久之后,他轻声开口。 停顿片刻,又说,“能不能让我也高兴高兴?”
“什么意思……”我“哧”地声笑了,“要不给你也涂点?”
我还真是醉了,说完便捏着口红管,作势要朝他脸上画。还没碰到,他先猛地抓住了我手腕,我来不及挣脱,紧接着他俯身压过来,慢慢地印上我的嘴唇。
我的手被他紧紧攥着,旋出的半截口红静滞在月光里。 我愣愣地张着眼,反应了很久才消化这个事实。
赵知砚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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