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城第一家初雪甜品在13年前开始营业, 那年我18岁,刚刚考进大学。起初它只是一家私人门店,店面设在我的大学旁边, 老板是一位留学回来的西点师,我入学报到的那天, 刚好是这家店开张的日子。
“是我的朋友先注意到它的名字,她说那名字真干净,她喜欢。那天天气也热,校门外围满了新生和家长, 我们挤不进去, 干脆就进店里坐了坐。
“现在回想那就是我跟这个品牌的开始,后来它伴随我整个大学四年。因为味道好, 老板又会定期推出新品,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周都会被朋友拉去店里陪她尝新, 那时候为了吃甜她能编造出任何理由。
“我们坐在那家店的窗边看过一年四季的街景, 那座城市得发展很快。可惜时间走得也快, 四年一晃就过去了。
“毕业后我跟她留在霁城打拼, 工作区域离大学很远。我们很少再回去,我们也都很忙, 后来的那几年, 我们好像再也没抽出时间一起吃过甜品……”
他缓慢而平静地说着,同事们就在我耳边切切察察,包厢里充满各种低低议论的声音。 杨灿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地拿胳膊肘撞我:“怎么样姐, 我猜对没有?果然有情怀!还‘朋友’, 什么朋友啊,女朋友吧……”
他身体向我倾斜, 大概是为了方便说悄悄话。靠过来时我才猛地回神,下意识抬手抹了抹眼角,可也只是有点潮,并没有眼泪。
我早就溺在了不受控制的情绪里,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实则我也没心思应付他,我扯了个笑不再理会,杨灿撇着嘴说我“没劲”,不过这包厢不大,声音压得再低也难免被人听到,很快他自己也就消停了。
他缩回身子坐直,我也终于慢慢抬眼。 陈炀端着一杯酒,站在我遥远的面前,我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可分明这话题是与我有关的,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给我一个目光无法交汇的侧影,只有声音继续源源不断地飘到我耳边来。
“……我对我的朋友有所亏欠,我们分开那天其实是她的生日。可我真的是太忙了,一直到她走了很多天后,我在客厅角落发现她买的蛋糕时才想起来。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为一些事情后悔过,我想有时候后悔也需要一个契机。好像大多数时候,人都是不愿承认自己后悔的,因为那就等于默认自己曾做错过。
“就比如在她走后的这么多年里,我都只是在恨她当初走得太坚决,没再多给我一次机会。直到今年校庆我回到我的母校,在街角又看见那家初雪甜品,我忽然间就明白了,好像并不是在恨她……”
我心脏猛地收缩一下,与此同时他也忽然看过来了。 视线毫无遮拦地与我对上,怔忡之间,他望着我慢慢张口。
“……原来我是在后悔。”
我终于还是招架不住了,哪怕他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也早就又转眼望向了别处。
是不是于那些心有不甘的往事来说,陈述事实比声嘶力竭更有杀伤力,我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手指紧紧抠着座椅,却不敢再抬手去按眼眶,那动作幅度太大了,他一定会看见。
可这算什么呢?他说这些算什么,我们之间又算什么。
我脑袋昏昏的,就好像正在经历一场不真实的幻梦,我用全身的力气维持自己坐稳,适时他话音也落了,包厢里静得出奇。
我还在发着愣,陈炀忽然笑了笑,仰起脖子将那杯酒饮尽: “这些话我一直都很想当面告诉她,可惜自从她走后,她就总是躲着不愿见我。这也是我收购初雪的原因,那家甜品店就像是见证了我们的一切,现在它濒临破产做不下去了,对别人来说,或许就只是一个普通品牌的没落,可我不一样——” 他顿了顿,“那是我非常难忘的记忆。”
酒吞咽干净,他手肘下落,将空杯放回桌上。没人应答,他自己默了良久,似是又想起什么:“哦对了,除了蛋糕,初雪的甜筒也很不错。”他说,“将来有机会,各位可以尝尝。”
他说完了,整整西装衣襟坐下,服务员继续上菜。 起初包厢里鸦雀无声,但很快我的领导接上了话,辞旧迎新这事哪个职场人不擅长,转眼间这话题便掠过去了,桌上重新变热闹。
领导那边谈起产业新形势和投资走向,同事们议论最近的电影和八卦。杨灿这家伙也被新上的那道菜吸引,举着筷子只等转到这边来。
那段讲话就像是一晃而过的中场插曲,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过了这一环节,就不再聊这环节的事。 大家都无关痛痒地向前走,陈炀也重新添了杯酒抵在唇边——好像也只有我,只有我被久久留在了那些话里。
我浑浑噩噩地吃完那顿饭,结束时夜色很深,已经十点多钟了。
几个同事住得近,他们结伴拼车回家,也有胆大包天要蹭领导的顺风车回去的。大家在酒店大堂各自确定回家的方式,杨灿跑来问我:“你怎么回家啊?我摩托车放在公司了,要不咱俩也拼个车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有点顾虑,怕说了赵知砚来接我,杨灿这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便要蹭车。我倒是没什么的,可那毕竟也不是我的车,按赵知砚那臭脾气,我摸不准他会不会不乐意。 我纠结好半天,实在不会撒谎,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我……家人会来接我。” 杨灿“哦”了声,点点头。果然接着又兴奋道:“那我是不是可以……”
那当口有人救了我,是另一波同事,也住在平湖公园附近。他们远远喊着问杨灿要不要一起走,说是拼车剩了个空位,杨灿听了,溜到嘴边的话便只好哽住:“……那行吧,姐,我跟他们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暗暗松口气,跟他挥了挥手。转眼间我的同事们陆续都回家了,我看看手机,赵知砚已经在来的路上,他给我发了他的实时定位,大概还有几分钟的路程。
我觉得大堂里有点闷,于是走出去站在外面等。晚春的气温已经很高了,这么深的夜里也不是很冷,就只是风大些,我的裙摆袖摆都飘了起来。
酒店外的灯光亮如白昼,站了一会儿,我瞥见身边出现的影子。 我抬起头看,是陈炀。
他西装外套脱了,挂在臂弯里。走过来跟我并肩站着,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我看见他颧骨处有点发红,记得他并不是个容易上脸的人,等脸都开始发红,那就是真醉了。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就只是那样静静站着,似乎同样没有开口的打算。 很久之后,还是我先出声:“喝多了?” “嗯,”他点头,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有点。”
我们很久没离这么近过了,时隔三年第一次重见,站得最近的时候也是隔着一个闵雪。 后知后觉,我们之间的对话好自然,我是下意识说出那句话的,而他也随口就接上了。 从前每次他喝多了酒回家,我们也都是这么两句。
我鼻子忽然酸了,不知道眼睛有没有红。我别过脸去,风扑进了眼里,我的头发也在乱飘,接着他咳了声又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自作主张说了那些话,让你不舒服了吧。”
我默一会,笑了笑:“知道会让我不舒服,为什么还要自作主张呢。” “对不起,”他说,“我只是……”
他说着忽然顿住了,接下来很久都没再做声。我回过头问句“只是什么”,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苦笑一下。
“别笑我啊……”他偏头望向远处。
“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在说什么? 我僵怔一瞬,久久注视着他,他的酒劲上来了,风一吹,那片红从颧骨又蔓延开些。
在我要张口的瞬间,视野里出现了一辆黑车。 它驶得很快,到了台阶的正下方又稳稳停下,我听见车门甩上的声音,别过头时,赵知砚已经站在漆黑的树影里。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只是那么静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地远远盯着我。 我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了,陈炀闻声也瞥一眼,半晌,道:“赵知砚还是从前的样子啊,怎么一点都没变。”
我说:“我得走了。” “好啊,”他点点头,后退一步,“我避嫌,不送你了。”
我转身下台阶,那台阶是大理石面的,又高又滑。我的高跟鞋走起来好费劲,我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艰难地往下挪,后来赵知砚还是看不下去了,快步跑上来扶住我的胳膊。
我仰起头看他,他却没有看我,冷冷地抬眼朝上望着。可也只有一瞬,随即他转回身来,扶着我慢慢下了楼梯。
他载我回家,那个时间路上空荡荡的,他开得很快。窗外边树影楼影一晃就过去了,风声很响,我耳边也只有风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沉默了一路,直到车子驶进小区,停在楼下。在我解开安全带,想要开门下车时,赵知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问,你也就不打算解释了是吗?”
我一怔,回过头,赵知砚正看着我,一如刚才冰冷的神色。
“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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