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好静, 我们无声地坐在黑暗里。 应急灯没有开,窗外投进的月光也弱,因此他脸色阴沉而昏晦, 我看不太清,只看见他落了些亮的眼睛。 那亮光是一动不动的, 可也好像在摇晃。他呼吸着沉默,等我回答。
“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我,倒让我愣了一下。 以往他话总是很少,他也不是个爱八卦的人, 生活里、人际上, 他很少过问我的事情,哪怕偶尔来了兴致多聊几句, 也都是无关痛痒的态度。 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质问还真是头一回。
或许是我早习惯了跟他互不关心互不干涉, 他突然这么冷冷一问,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时也不知是该纳闷他受了什么刺激, 还是恼火他多管闲事了, 总之我自己心里也是烦的, 我默了半晌,压着性子给他解释:“公司跟他定了合作, 今天是来签合同的。”
“是吗, 这么巧。”赵知砚淡淡道,“合同签到酒店去了?” 我说:“白天签了合同,晚上是两边的高层聚餐。” “你是高层?”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去?” “是领导让我去的。” “领导让你去你就去了?” “……”
这人什么毛病,没事找事一样, 一句接一句地呛我。而我又凭什么有问必答呢, 渐渐地我就没耐心了:“你这是在审我?” “没有啊,”他扬扬眉, “就是好奇。”
好奇。
这词好讽刺,他声音也是轻蔑的,侧着眼,像在审视一件可笑的事。 那态度让我不舒服,可时间太晚了,我不想吵架。那么随便他吧,我懒得再计较,就只冷笑了一声:“我好像没有满足你好奇心的义务。”
我不想再多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转身打算下车,赵知砚却突然伸手,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这么不想告诉我,那又何必让我看见?”他冷冷道,“你跟他一起吃饭,还让我去接你,现在我问一句都不行吗?”
他下手好重,指节死死扣着,我手腕都几乎要被他捏碎了似的。我疼得皱眉,怎么挣也挣不开,一下子我也火了:“谁让你去接我了?是你一遍遍地给我打电话要定位!我都说了我要打车回来的!”
我这不是第一次吼他了,从前我跟他吵架也总是一着急就炸毛。 按照以往,我生气时他也都会立刻消停,要么给我道歉,要么摔门走人——虽然态度有好有坏,但起码也都是有效措施,总归是不会再继续吵了。
可这次真的不太一样,我提高了声音他也无动于衷。反倒像是进一步激怒了他,他压了压眉头,手指掐得更用力了。
而我直觉我们好像也并不是普通的吵架,他情绪来得突然,变得也快,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表情阴冷得吓人,我忽然觉得他好陌生,我下意识要往回缩手,他却死活都不肯放,只是沉脸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喊着“赵知砚你放手”,拼力想把我的胳膊抽回来。僵持了了片刻,他终于还是猛地松开了,我预料不及,重重地跌回座椅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啊,是我非要打电话。”他低笑一声,“我可真是自找的。”
他扭头下了车,摔上门时车身剧烈摇晃一下。我喘息着,心有余悸地揉着手腕,我疼得眼眶边都溢出了泪,透过车前窗看,赵知砚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道,他走得很快,那背影转瞬就不见了。
他怎么会突然发那么大脾气,我愣愣地坐在车里,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我心里早乱成一团了,就那么坐着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上楼,门是虚掩着的,客厅里亮着灯,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赵知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握着一杯热水。
我进门时他没有看我,我也就没说什么。我扶着墙低头换鞋,又把包挂在衣帽架上,转身进浴室时,赵知砚将电视声音调小:“对不起。”
我几乎以为是听错了,我停在原地,这时他起身朝我走过来。走到我身边,牵起我垂在身侧的手,用指腹摩挲我的手腕:“还疼吗?”
他动作很自然,站得离我很近,不停地揉着我的手。 低低地道着歉,那语气也很温柔,我有些恍惚地垂眼看着,莫名地我眼眶就酸了。 好奇怪,分明那么难受的一顿晚饭我都强忍着没掉泪,现在却怎么都忍不住。不知不觉我视线模糊成一片,眼泪滚下去了,落在赵知砚的手背上。
他顿了一顿,良久,抬起手去擦我脸上的泪。 指尖触到的一瞬,我也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丢人,我挣开他别过身去,他站在我身后,又说一遍刚才的话:“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
我们有些默契地都没再提具体的事情,他道歉,我便接受道歉;也都没再不依不饶地好奇,我没问他生气的原因,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哭。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因为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呢,还是只是我们都不想再这么恶化下去。可总之这事就算是过去了,那之后便一切恢复如常,我洗了澡出来,桌上摆着他帮我倒的热水,用的是上回我们逛超市时买的那只细高的玻璃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曾说这杯子散热不快,可我喝到嘴里却是恰好的温度。 我想跟他理论这杯子的事,正要开口,赵知砚起身经过我,回卧室睡觉去了。
他忘了关电视,荧屏还在客厅里闪着。声音又被他调小了,因此就像是在放默片一样,我握着杯子,在他的位置坐下看了一会,他看的新闻还是那么无聊,没多久我就忍不了了,摸过遥控器来把电视关掉。
卧室里传出声响,赵知砚在翻腾衣柜,大概是找明天要穿的衣服。不用想我也知道,待会进去又得是满眼狼藉,我不想进屋,于是喝完那杯水后我继续窝在沙发里,后来也不知怎么,竟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直到后半夜我才猛地惊醒,客厅里漆黑一片。我支起身来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都记不清这是我睡不好的第几个夜晚了,我习以为常地揉着眼拧亮壁灯,静静坐在沙发上。 昏黄的灯光颤巍巍的,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杨灿塞给我的那块蛋糕,磨砂玻璃纸朦胧得像雾一样,刻着六角雪花的银圈扎住了封口。
我抱膝望了它一会儿,触景生情这词很科学,我又记起昨晚陈炀说的那些话。 不过他说得不全对,我并不是因为名字才注意到初雪的,最开始吸引我的其实是它的包装,简洁素雅,浅浅淡淡,就像他向我告白时的天气。
还有封口处的那只软银圈,我还记得那时我说的话—— “它好像一枚戒指啊。”
他听了轻轻一笑,从我手心里将那银圈拾起来,捏在手里打量一番。我正笑着追问他“是不是很像”,他一言不发地牵起了我左手,将它套在我的无名指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漂亮,风也干净。以至于那场景真的有些难忘,直到现在我都还记着。 后来一晃到了我们分开的那年,十年时间过去,很多东西早都分不清楚了,因此收拾行李时我也没带走多少,除了我自己的衣服用品,好像也就只有那枚银圈。
不过它现在在哪儿呢?我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最开始那段时间还是有点印象的,似乎是放在了挎包的夹层,不过我的包经常换来换去,后来工作也开始忙了,哪能一直有精力留意这么件小东西,慢慢地也就记不清塞到哪里去了。
是那么一瞬的念头,我望向墙角的衣帽架。 那上边挂着前阵子被赵知砚压皱的那只软皮包,其实那天也是我时隔很久第一次背它,因为换季了,找衣服时顺便从箱底把它翻了出来。
我记起那是我曾经很喜欢背的一个包,突如其来一阵预感,我慢慢走了过去。 踮脚从衣帽架上摘下它,我低着头一层层翻,不过里面东西太杂了,耳机、钥匙、湿巾……索性我直接把内层拉链全拉开,然后捏着包底往地板上倒。
“哗啦”一阵响,东西全都洒在地上。 零零碎碎间,一圈银亮在我眼前晃过,我倏地一僵,定在原地。
连我自己都没想过竟真能就这样一下子找到,如此难以置信的巧合,就像一场有预谋的邂逅。 我坐在地板上,望着它滚了一圈又滚一圈,终于它渐渐慢下来了,停在离我不到一条手臂的地方。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捡,可它实在消失了太久,重新再见都已经有些陌生。 我发觉我的手在轻轻地颤,却不知道那是失而复得的激动还是重蹈覆辙的恐惧,终究我还是停了手,在昏晦的灯光里远望它安静的银色,任凭有些记忆不由分说地侵袭过来。
有些事实是不可否认的,在我心里,陈炀真的很难抹去。 他出现在我最美好的年纪,给过我最美好的爱,他美好到哪怕后来我们那么不欢而散,我还是一厢情愿地,只记得那些美好的瞬间。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么他是、路过了我一整个青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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