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 那时候我为什么要跟你表白呢……” “难道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后来回想那两句话就像一把刀,来得太快了,以至于我眼睁睁看着它捅进了我的身体, 一时却觉不出疼。
我站在那儿茫然地望着他,陈炀躺在床上, 一如重逢时他抄着裤袋看我的神色,悠闲的、轻蔑的、高高在上的,我想问他是什么意思,要开口时, 才发觉喉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哽住了。 我几乎发不出声, 而他就像有些满意我的反应一般,淡然自若地勾着嘴角端详我。
“你自己也没觉得奇怪过吗?那之前我们根本就不熟吧。”他说, “除了一起坐过几次班车, 除了球场上顺手帮你拦过一次球, 还有什么?就这么一丁点交集, 连普通的同学关系都比不上, 说实在的, 我也从没正眼看过你。要是我因为这些就能喜欢你了——”他说着笑了笑,“那是偶像剧里才有的事吧。”
我好像丧失了听讲能力, 他的一字一句涌进我耳朵里, 我却怎么也听不明白。 我只觉得自己腿在发软,双手背在身后死死抓着门把,那金属的凉度顺着皮肤一点点渗进来,哪怕是这么炎热的夏日, 还是叫我冷得嘴唇都有些颤抖。
“以前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 不过现在我们走到这一步,刚才你也说了, 今后都不会再跟我见面了。好像再不讲的话,以后也就没机会了,那不如干脆直说了吧……” 他慢悠悠垂下眼去,抬起一只手,将那枚银圈戒指拈起来打量。
“……表白是我故意的。那时候,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我只是单纯地看不惯赵知砚而已,想跟他开个玩笑,逗他玩玩。我看他那么喜欢你,一天到晚眼睛盯着你就没移开过,就随便给你告了个白……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好追,看着不怎么开窍的一个女孩,居然一句话的事情就到手了。
“那时候我是真的很讨厌他,谁让他每次考试都压我一头,老班又那么功利,我跟他只是差了一个名次,她对我和对赵知砚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好不容易有一次我跟他并列了,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只表扬了赵知砚。说他考试时犯了胃病都还能保持第一,跟我说的又是什么?告诉我不要侥幸,还是得接着努力。
“校级奖学金名额给他了,因为他爸得了肺癌,困难生补助也给他了。学科竞赛、班级代表……各种活动永远都是优先选他,有多余名额了才会再落到我头上。 “我真的不明白,我跟赵知砚比起来到底差在了哪里?他不就是每次考试比我多考那么十几分吗,为什么就什么都有了?”
他一边说一边喘,声音低低的,很虚弱,可又掷地有声。 而我怔怔听着,昏沉沉像是做了场梦,我仿佛听懂他的意思了,却实在没办法相信,只觉得那把刀终于捅得我疼了起来,刀尖在身体里转着,一阵一阵像是把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我在冒冷汗,耳边嗡嗡直响,像是中耳炎的后遗症又犯了。
“现在想想也觉得挺荒唐的,那时候真是有点意气用事了。”平复一阵,他又淡淡说,“是我心气太高了,当惯了好学生,把成绩和老师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才会迁怒到赵知砚身上。”
“原本我也没打算跟你多么长久的,毕竟就是个恶作剧而已。想着跟你处上那么一两个月,再随便找个借口把你甩了,可谁能想到呢——”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谁能想到,后来赵知砚会一直跟踪我们啊。”
我猛然一顿,倏地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你一次都没发现吗?”他反问,“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在操场散步的时候,他就躲在远处的树后面看着;我跟你在食堂吃饭,他永远坐在斜对角的桌上。我们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特别可怜,也特别可笑,像只疯狗一样,怎么甩都甩不开……”
“所以谁叫他非跟着我们呢?”他轻嗤一声,“本来我都想跟你分手了,看见他那样子,我又不想分了。” “很好玩不是吗?我跟你做什么事情他都会在旁边偷偷看。我跟你越亲近,他就越生气,他还关注了我所有的社交账号,我猜每次我发你照片的时候,他都会盯着看很久吧……
“于是我想,那好啊,我偏要跟你一直在一起。让你跟我去另一个城市读大学,他喜欢看你的照片,喜欢看关于你的事情,那我就发很多给他看。
“说起来,这个人也真是挺执着的。原本我以为上了大学见不到面了,很快他也就会把你忘了,没想到大三的寒假我们回高中看老师,我还是又看见他了。那么多年一点都没变,还是像条狗,远远在后面跟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我也只好继续跟你在一起了啊,反正我不亏,毕竟其实你也挺不错的。长得还算漂亮,对我也很好,我很困难的那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多。 “甚至有几次我也想过的,就那么一直跟你走下去,好像也不是不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脱了力了,脊背抵着门,慢慢地顺着滑下去。 我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我知道我那样子好丢人,可我怎么都站不起来了,我两手抓着一旁的铁架,拼命用力也只是将掌心勒出痕印,我嗓子沙哑着,喃喃求他别再说了,声音太小,陈炀没有听到,仍旧淡声继续着。
“但也就那么几次而已,我真的没那么喜欢你。最起码跟你结婚这件事情,我从来就没想过。” “可是我们不知不觉那么多年了,你要我怎么再提分手?”他语气冷下去,“后来日子越拖越长,还稀里糊涂地买了房子,那段时间你每天都在等我求婚,你又要我怎么开口,跟你说我其实根本没想跟你结婚呢?”
“所以我就想啊……”他顿一顿,笑了,“要是有一天,你能自己走了就好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我已经哭了太多次,我默默想,别再掉一次眼泪了,可是默想无用,它还是沿着我的眼角落了下去,我垂着头,咬牙问:“所以最后那半年,你喝酒、应酬、不回家……其实都是借口,是吗?”
他不说话,我又问:“忘记我的生日,忘记我们的纪念日,那次我生病住院,你说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看我一眼就又走了……那也都是你故意的吗?”
“还有……其实你是真的出轨了,对吧?”
我一句接一句地问着,可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不会回答我。而且不管他答案怎样,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坐在那儿紧紧抠着铁架框,那尖锐的铁片好像嵌进了肉里,好疼,但我还在不受控制地继续用力,很久之后,我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
“你知道吗,陈炀,”我尽力让语句平稳,“跟你分开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后悔。我后悔当时太冲动了,因为那些现实的原因,不小心断送了我们十年的感情,哪怕到今天我都是这样想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你……”
“你说的这些,我真的从来没想到,”我可能是疯了,那种情况下居然笑了出来,“可是,可是十年多么长啊……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早说呢?难道这十年里,你都没有一次想过要把这些告诉我吗!”
“我怎么告诉你?我说不出口!”骤然间,他也提高声音,“而且你以为我想吊着你吗?你以为我不想快点了断?我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啊。梁初你仔细想想,我对你根本就不好,不是吗?我忘记了那么多事,也做过那么多让你伤心的事……可你压根看不出来!每次我一道歉,你立马就又原谅我了!”
“梁初,”他轻轻的,似是叹了口气,“你真的太缺爱了。我只是随便给了你一点点,你就满足了,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以为你原谅我、包容我,那么稀里糊涂地耗下去,我们就能一辈子了吗?根本不是。” “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平静地说,“你越是那样,就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僵硬地慢慢抬起头,陈炀在我不远的面前,斜倚在夕阳里。 他眼睛倒映着光,眼眶被那光照得很闪烁,就像也盛着眼泪一样,我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双手用力撑地,倔强地缓缓站起来。
“既然如此,现在你又为什么回来找我?”我问,“你收购初雪,千方百计打听到我的公司,你还说你想我,恨我……难道这些也都是假的吗?” “都是假的。”他望着我,一字一句,“很难理解吗?我只是突然想再跟赵知砚玩玩罢了。”
“其实我对你就从没有过真话啊,”他指尖玩着那枚戒指,想了想说,“比如那年在平湖公园志愿活动,我在湖边对你说的那句,也不过是因为忽然看见了你身后远处的赵知砚,我才突发奇想,凑过去对你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应该也还记得吧?那时候我说,我永远都会爱你。” 他坐在夕阳里笑了:“我骗你的。”
我静默良久,抬起手去按眼眶。“嗤”地一声,也笑了出来:“我真的好后悔啊……” “后悔什么?”他问。 “我后悔那年冬天,我怎么就放弃了最后一针,跑去跟你看雪呢。”我说,“其实那天我的病根本就没好。后来因为缺了那一针,我留了后遗症,到现在都会耳鸣……真不值当的。”
我冲他笑着,渐渐地眼泪流了满脸。 “我怎么就不听医生的话呢。”
我忽然记起了从前的某一个晚上,那晚我想,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形容陈炀,那么他是路过了我一整个青春的人。
而我是到今天才知道,在我那漫长又难忘的青春里,我不过是他用来戏弄别人的一件玩物,一个廉价而乖顺的傻子。 他从没有一天真正地爱过我。
我踉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关门的一瞬间,有东西碎了。
那是我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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