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走廊里坐了很久很久, 医护病患在我面前匆匆经过,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这里是胸外病区,我在那里一直坐着, 后来难免就遇见了熟人。是周子铭,他来病房找一位家属, 经过我时脚步顿了顿,侧过脸来说:“哎?嫂子,还真是你!”
大概见我状态不太好,他下意识抬头, 看了看我手边那间病房的门号。正要开口时, 我先出声了,问他赵知砚在哪儿。 “他啊……”周子铭想了想, “他早就走了啊。今天下午手术不多, 主任让他早回去休息了。” 我一怔, 跟他再确认一遍:“他回家了?” “对啊, ”周子铭点头, “怎么了, 难道你这是在等他?哎哟,嫂子你怎么不直接去办公室呢, 在病房哪等得着啊……”
他还在念叨, 我已经抓着包起身:“谢谢你啊小周,我先走了。” “行行,你快去吧,”周子铭说, “唉, 老赵这两天真是累惨了,每次我碰见他脸色都特别差, 就没怎么笑过,也不跟人说话……嗯,虽说他以前话也不多吧……”
我没时间再搭理这个话唠,刚好电梯下到这一层,我快走两步过去赶上。 我顺着人流走出医院,七点多钟,天擦黑了,这座城市华灯初上,我沿着路慢慢走回家,在楼底下仰起头看,客厅是暗的,没有亮灯,窗户半开着,风掀得纱帘一阵阵荡起来。
我上楼开门进屋,屋子里很静。 昏昏淡淡间,赵知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开灯时把他吓了一跳,他偏过头闭了闭眼,似乎是不太适应这么亮的光线。
我们对视着,他没说话,一时我也没想好该问他“怎么这么久没回家”,还是问他“天都黑了,怎么不开灯呢”。 我带上门,把包挂在衣帽架上,脱了外套弯腰换鞋,这时赵知砚从沙发站起来了,一步一步走到餐桌边坐下。
我才看见他买了晚饭回来,是一整份,还没动过。 从前他总是自己先吃一半的,今天却在等我一起,我愣了愣,他坐在那里一件件拆外带包装,把几样菜装盘摆好,一旁并排地放着两双筷子,我站在边上默默看一会,也拉开椅子跟他面对面坐下了。
我见那些菜都带着辣椒,放在之前都是我喜欢吃的。我捏了捏筷子,问他“你吃这些没问题吗”,赵知砚答应一声,说胃已经好了,没事了。
随即他开始给我夹菜,边夹边说这筷子他没用过,等过会开始吃了,就不再给我夹了。 我听了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还记得上回在碧秀园我不准他夹菜的事儿呢,我忍不住笑一声说:“这么小心眼,还记仇啊?我又不是嫌弃你。”
他听完也笑了笑,不再说了。 把每样菜都给我夹了一点,还帮我盛了一碗粥,我也觉得渴了,捧过粥碗先喝了一口,那热气升上来,不知怎么就熏得我眼睛有点发酸,我眨着眼平复一会儿,抬起头时赵知砚已经在吃了,他吃得很快,也不挑,青红色的辣椒丝混着菜就直接送进嘴里。
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每一样菜的味道都刚刚好。 吃着吃着,他忽然又开口给我讲这些天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他给一个孩子做了个手术,手术很难,但还是成功了,孩子的妈妈特别高兴,给他送来了一面锦旗。 又说姜晓园的奶奶前两天去世了,那女孩在ICU前哭得很凶,好几个医生劝也劝不住,她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年纪轻轻得了恶性肿瘤的,丈夫来看病,妻子牵着小孩在旁边陪着;也有新生婴儿出现食道问题的,要不是手术预后好,那对贫穷夫妻差点都要把孩子扔掉了……
他一件件念出的是许多家庭的悲欢离合,不过他神色很平静,就像单纯地罗列事实一般。 于是我猜想,他大概是见惯了,所以才不会被这些病例牵引情感,也或许因为那些悲欢都是别人的,与我们并没有太大关系。 可我不太一样,我听得有点难受。发着怔时,不知不觉他已经停了话题,接过我的碗去,给我续了碗粥:“想什么呢,怎么不吃啊。是菜不好吃吗?”
我赶紧摇头动筷子,赵知砚见状,朝我笑了笑。 粥盛好了,他将碗轻轻放在我手边,我低头吃着米饭,恍恍惚惚地觉得好不真实,我们很久没这样一起吃过家常饭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上回去那家菜馆,但那次吃得也不算愉快,一开始气氛还好好的,可到最后还是闹得吵了一架。
而这也是赵知砚头一回给我提起他工作上的事,从前他都是不说这些的。 现在那么自然地开了口,情绪也平平淡淡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聊天,一边添饭,倒好像一对寻常夫妻似的。
这气氛有些温柔,温柔得恍若一场梦。 可也许是因为太虚无缥缈了,我在那梦里莫名地有些心慌,我忍不住抬眼看看他,赵知砚正坐在桌对面望着我,他刚才吃得就快,现在已经吃完了,吃完后没玩手机,也没去看电视,就那么静静坐在那儿,似乎是打算陪我吃完这顿晚饭。
他很轻地笑着,嘴唇扬起,眼睛被餐厅的顶灯映亮了。 我注视了他片刻,垂下眼去继续夹菜,饭后我端起盘子去厨房里洗,他没有拦我,也没有帮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在我洗完最后一只盘子时,身后有脚步声,赵知砚走进来了。 他默然立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在那里,却不想回头,只是一个劲擦着手上的水,没来由地像种逃避一样,但逃避不过几秒,赵知砚手臂慢慢环过我的腰,他身体靠近,从后面抱住了我。
“梁初,”他低着头,侧脸轻贴着我的,“我们离婚吧。”
我有多久没说话,他就抱了我多久。 洗碗池边的水龙头没关严,水珠一滴一滴地坠落下去,空旷又寂静的水声,我们沉默地听着,后来从他怀里抽出胳膊,将水龙头关上。 “还有得商量吗?”我问。
厨房里没开灯,因为刚才进来时我两手都被盘子占着,碗也是借着外边客厅的灯光洗的。 我转回身去,赵知砚立在一片昏暗里,孤零零的,像寄居暗夜的一片幽魂,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昏昏麻麻的影像,我盯得眼睛都酸了,仍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我闷得透不过气,像被人抓住了心脏一般。想要再开口追问时,赵知砚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离婚吧,”他平静地重复,“我受够了。”
我觉得眼眶一阵涩,可抬手去摸,也没有眼泪。我别过头去,避开他视线,也避开从客厅打来的光:“你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吗?”
“这话说不得吗?”他反问,“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吧。只是搭个伙,想散的话随时都能散……” “散可以,”我说,“那么原因呢?” “原因?”他轻笑了声,“什么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他笑着,可声音里没有笑意。我忽一下子软下去,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衣袖:“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连声说着,嗓音有点发哑:“可是赵知砚……如果我真的能把他忘了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忘?”我没能抓住他,他反手握住我手腕,向前逼近一步,“你忘得掉吗?我给了你这么多时间,可你到现在都还放不下他,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被他控制着接连后退,一下子撞在橱柜上。随即他抬手摸向墙上的开关,厨房的灯“啪”一下亮了,我皱了皱眉,闭上眼睛,赵知砚盯着我说: “别骗我了。我们结婚这三年,一直到今天为止,你都从来没忘了他吧。”
“我抱你的时候你没想过他吗?我吻你的时候你没想过吗?”他说,“还有我们在床上……” 他手指骤然用力:“那些时候,你敢说你一次都没想过他?”
他死死跟我对视着,眼神阴冷得让我害怕。 我慌乱地直摇头,却也分不清摇头的含义,只觉得手被他攥得越来越疼,就像马上要被捏碎了一样,我疼得往外冒眼泪,正挣扎间,忽然他却又松了力,语气也落下去: “不说这个我都忘了。那天晚上……其实是你第一次吧?”
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我揉着手腕喘息,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着:“是又怎么样?” “为什么?”他眼里没有温度,定定地望着我,一字一句质问,“那时候我们算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随便,那么随便就跟我……”
他说不下去了,灼灼的目光让我难受,我别开眼,轻笑声说:“这怎么了,我都不介意的……我随便了你还不高兴,赵知砚,原来你这么传统啊。”
显然那话不是他想听的,他脸色倏地一暗,提高声音:“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啊!我们怎么就到了那一步了?梁初,你既然对我没感觉,我那样对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推开?你为什么不推开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竟觉得他眼里好像盛着恨意,眼眶红成一片,说话时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 而他咬牙说出的那几句话,分明那么荒唐,却也莫名害得我心里发慌,我无力地靠在橱柜边,我手脚有些发凉,就要站不稳了,这时赵知砚伸出手,掐住了我的上臂。
“要我帮你回答吗?”他冷冷说,“梁初,那天晚上……你是把我当成陈炀了吧?”
我呼吸一下子滞住了,回过神来,我用力甩开他:“没有,我没有!你说什么,你疯了!” “没有吗?”他站在我面前,穷追不舍地逼问我,“那你为什么总煮他喜欢的红豆汤给我喝,为什么会送我一条跟他一模一样的领带?还有家里的沐浴液,也被你换成了他用的牌子……你以为你做的这些,我都没发现吗?”
我浑身都在发抖,我想要往后退,可我早已经退无可退了。 我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拼命说不是的,忽然赵知砚伸出双臂,一下子就将我困在了身体中间,我吓了一跳,后背贴着橱柜,不得已仰起头来跟他对视。
我嘴唇在颤,而他垂眼看着我的嘴唇,良久之后,慢慢地吻了下来。
“你觉得我跟陈炀很像,是吧?” 他低低地说,“乱丢的湿毛巾、翻乱的衣柜,他吸烟,我也吸烟,他打篮球,我也会打。还有穿西装的喜好,丢水瓶的习惯……”
他一字字缓缓念着,我僵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你以为这都是巧合吗?”他磨蹭着我的嘴唇,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了。”
“那都是我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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