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记得她从霁城回来的那天, 那是四年前的深冬,这座城市起着很大的雾。” 他低着眉,两手交握, 手肘支在膝头,“我跟周子铭他们在站台等车, 正聊着天,一抬头忽然就看见了她。她坐在一辆4路车的窗边朝外看,她脸色很差,目光是散的, 整个人很憔悴, 像生了一场大病。”
“我听说她跟陈炀分开了,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更没想到回来当天我就遇见了她, 至今回想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太巧了, 像是冥冥之中有天意一样。”
“我根本没过大脑, 是一瞬间做出了那个决定。跟周子铭说不跟他们一起吃了, 然后就跑去赶那辆4路公交, 它差一点就要走远了,最后总算还是被我赶上, 我抓着扶手往后车厢走, 因为刚才跑得太急,喝了冷风,我的胃抽着发疼。”
“她已经不太认识我了,毕竟我们十多年没见, 毕业之后就再没有过交集。说实在的, 我也知道,我在她记忆里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人, 的确她也没理由还记得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她应该是觉得我面熟,因为在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也欲言又止地朝我这边望着。我走到她身边坐下,那么空的车厢里除了司机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是我多年之后第一次重新坐在她身边,上一次还是在高三那年,我跟她在医院里一起输液。”
“我抄着衣袋,手在衣袋里发抖。记得那时我特别紧张,一紧张就不是自己了,我是个话少的人,那天却一直都在讲话,哪怕知道她心情不好也还是死乞白赖地纠缠上去,因为我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拉住她,留下她。”
“我知道她没处可去,她父母去世很早,走时没留下多少财产,她上学又需要钱,高三那年她实在没有办法,就把房子卖了。” “平湖附近早没有她能落脚的地方,她唯一的亲戚也不住在那个方向。所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坐一辆4路车到这边来,不过那时我也没时间多想,眼见着快到终点了,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她沉默一会,点了点头,说她好冷,想吃火锅,越辣越好。”
“我带她去火锅店,她点了特辣的汤底,要了两瓶白酒。她坐在我对面,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往嘴里塞东西,她嚼得很急,后来又扬起脖子灌酒,我看见她鼻尖发红,一边吃一边擦眼睛,也不知道是底汤太辣,还是酒太呛了。”
“她喝太多了,转眼间一瓶就没了。我心里发慌,不知道两瓶都下去的话会不会出事,我没办法,只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想着多少分摊点,还没端起来,她先笑了,拉着我的手说要跟我拼酒,谁先喝醉谁是孙子。”
“其实她已经醉了,但我没说话,一仰脖把酒干了。她很高兴,立马也来了一杯,她喝完,我再接上,我觉得我好像不要命了似的,捏着杯子的手都在打颤,可我还是一杯接一杯地陪着她喝,到最后她喝得趴下了,歪在桌上怎么也晃不醒,我扶着桌买了单,带她回家。”
“我抱她到床上,放下她时,她迷迷糊糊抓住我的胳膊,问我能不能别走。” “我喝醉了,站不太稳,被她一拽,一下子就跪在了床边。可是她也喝醉了,所以那话当然不会是对我说的,我想站起来,却晕得没有力气,我在她床边跪了很久很久,直到我的胃一阵阵搅起来,我挣开她手,去客厅里找胃药。”
“再回卧室的时候,她已经彻底睡着了。一张床被她横着占了一大半,没有我的地方,我倚着门在地板上慢慢坐下来,屋子里很静,只有她的呼吸声。”
“那天我胃疼了一整个晚上,一整晚我就蜷在卧室黑暗的角落里冒冷汗,远远看她睡着的模样。” “那一切像场梦,一点都不真实,我恍惚着笑,可是也好害怕,我不敢靠近她,不知道她醒来后会怎么看我,我脑子里一片混乱,那十几小时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直挨到第二天中午,她才终于醒了。”
“我本以为她会骂我,会质问我昨晚酒后的事,可她一句话都没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只是慢慢支起身来,捧过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牛奶,我站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原来我们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她根本就不在乎,我也就才发觉,其实我并不怕她骂我,她现在这幅样子,才更让我害怕。”
“我是在那一瞬间恨上了陈炀,高三的冬天我都没恨过他,哪怕再不甘心,我也只以为是阴差阳错,是我自己没那么多缘分。” “可是那个上午,我看着梁初哭肿的眼睛,她很虚弱,像只毫无生气的折翼的鸟,从前她是多么爱笑、多么高兴的一个女孩,怎么跟他十年过去,就变成了这样……那时我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放她走,她离开了我的家,自己一个人会做出什么傻事,我想都不敢想。” “于是我打开柜子翻出所有的证件,一样样摆在她面前,我来不及编造太多理由,就只说我需要结婚,很急很急,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帮个忙。”
“她望着我发了很久的呆,后来她笑了,说可以啊,不就是结个婚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我们居然就那样结了,我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快。一句话的事情,没费半点周折,我求婚,她同意,当天下午我们就去了民政局。”
“那天是12月7号,大雪的日子。回家时她坐在副驾,手里紧紧捏着那个红本,她没有翻开,只是盯着封皮看,看了很久才收进包里,喃喃说原来结婚证长这个样子。”
“我好像是该高兴的,可又高兴不起来。我看着她平淡的神色,有个念头便一闪而过,我觉得自己像个强盗,像卑鄙的小偷,利用了她的伤心,在她自暴自弃的时候乘虚而入,骗她一时冲动地嫁给了我。”
“我忽然又开始害怕了,怕她渐渐看穿我的心思,发现我从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 “也怕她终于有天清醒了,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那么草率地跟我结婚……她那么喜欢陈炀,是绝不会喜欢我的,那么等到她后悔的那天,她对我的想法,大概也就只有怨恨和厌恶了。”
“我心慌得厉害,可是木已成舟,我们结婚了,说什么都晚了。” “那段时间,我不敢跟她说话,甚至连眼神交流的勇气都没有,我逃避跟她所有的接触,我几乎不回家,回家时也都尽量躲着她,怕我不经意间哪个举动让她不喜欢了,怕她突然就走到我面前,告诉我她反悔了,她要跟我离婚。”
“我自作自受,把自己陷进了一场凌迟里。我们的婚姻也不像是婚姻,就只是一天天疏离地挨着日子,平时我们交流很少,只有每个月10号,我以看望贺秋兰的名义载她去一趟碧秀园,偶尔打着演戏的幌子,我可以牵她的手,给她披一件衣服。”
“那是我一个月里唯一有借口能亲近她的一天,除此之外,我再不敢有任何越界。” “日子一天天走着,有时候我也会想,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好不容易换来跟她这段强扭的关系,可结了婚又怎么样,依然只是一潭死水罢了。” “我们之间从没有过一丁点的进展,她没有想法,而我没有勇气。我好像总是在犹豫,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我们还是在原地踏步,跟三年之前没任何区别。”
“其实我清楚自己在犹豫什么,我跟她之间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确定陈炀在她心里还遗留了多少影子,也不确定她还有没有多余的位置可以分些给我,时间拖得太久,渐渐地连我自己也开始动摇,我时常回想跟她重逢的那天,记得那时我满脑子只想着把她留住,可那想法又是从何而来呢?是因为还喜欢她,还是单纯地、只是源自一份旷日弥久的执念。”
“我怕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执念作祟,怕我以为自己还喜欢她,实则也没那么喜欢,更多也只是累积的不甘。” “而她本来就那么脆弱了,又哪里还经得起再一次的差错,所以那时我下定决心——如果不够坚定,那就干脆不要再打扰她。”
“后来我真就那么一直跟她保持距离,现在看来,我有多久迟迟不敢确认自己的心意,我就浪费了多少原本可以跟她好好相处的时间。” “怪那十年太长吧,十年哪那么容易忘。她回到我身边时浑身都是伤,我本能地只想先保护好她……根本做不到任性地孤注一掷。”
他声音轻悠悠的,仍旧保持那个双手交握的姿势。我看向他的侧脸,他垂着眼,眼尾有些发红,窗外的夕阳也在落了,大概是被夕阳染了色。 “那么最后你是怎样确认了呢?”我问。
他默了默,抬起头来:“去年的1月10号,您还记得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年胸外科的医闹事件登报头条,那段时间整个中心医院都在风口浪尖上:“你是说……” “那天早上,其实我是认错人了。”他慢慢开口道,“我通宵手术,太累了,路过时有点恍惚,那个女孩扎着马尾,侧脸也跟她有点像,远远地看不清细节,我就错认成了她。”
“我只看见有人拿刀子指着她,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下子就冲过去挡在那女孩前面。后来我被褚霖推到急诊抢救,可能是失血太多,我躺在床上直发怔,脑子也全都空了,等睁开眼看见她,我愣了很久很久,以为那是梦。”
“她站在床边看着我,手哆嗦着,嘴唇也在发抖。我伤得有点重,那样子肯定是吓着她了,可明明我浑身那么疼,看见她后我却一个劲只想笑,原来那个女孩不是她,她安安全全,一点事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我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医护在我床边走来走去。我跟她之间隔着晃动的人影,是那一刻我忽然就确认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我很爱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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