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初是谁?”
明明前一秒他才刚念过那个名字, 听见我问却又像措手不及般,有些空洞地怔在了那里。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抿着嘴角, 盯着手里的杯子发呆,仿佛在追忆, 又像是在措辞,过了好半天才出声道: “您见过她的。高三那年……每天下午拖着我来医院的那个女孩子。”
他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了,当年他班主任的确还找了另一个学生陪他一起看病。 那是个女孩,具体长什么模样, 过了这么多年我早记不清了, 就还剩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我只记得她很爱笑, 脑后梳着马尾, 每次输完液来咨询室把他拽走时, 我总看见她头发随着脚步一跳一跳的。
她很可爱, 没心没肺、干干净净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时他们一起坐在窗边输液, 赵知砚低着头做题, 她挨在一旁有说不完的话,并肩走在路上时也是, 像只小鸟似地围着他转。他不搭理她, 她还会生气,伸出手去掐他胳膊,逼他接她的茬。
其实她聒噪得多少有些刻意,旁人一眼就看得出的。 她使了浑身解数想逗他开心, 叽叽呱呱对着他唠叨, 只可惜对方不领情,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大概是嫌她烦,走路都迈很大的步子,她跟不上,只好追在后面一路跑着。
我拾起有关于她的碎片,眼前一点点浮现她生动的影子。 我好像慢慢回忆起那女孩了,我有些诧异,分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我也不过是因为赵知砚的缘故才与她目光交汇过几次,只是打过照面,连话都不曾说过的,可我竟潜意识里一直都记得她的轮廓。
善良、明媚,嘴角和眼角都弯着笑。 高高兴兴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似的。
或许是她的情绪太能感染人,也或许她有种令人难忘的魔力。忽然之间我也就意识到一件事,连我这个无关无联的人都这样深刻地记住了她,又何况那时的赵知砚呢。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我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他再一次陷入沉默,动了动唇,却没说话。似乎这问题难以回答,他顿了很久才回过神,将玻璃杯放回桌上,杯底轻轻地磕了一声:“我不知道。”
“以前我们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可是后来又没有了。”他说,“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后来……也都过去了。”
夏末的黄昏,阳光斜射进窗里。我望着方才被他放下的那只杯子,里边茶水正漾起轻微的波纹,可那波纹不是长久的,很快又一点一点涣散而逝。 它归于平静,缓慢却无法阻拦。残忍而又决绝地,一如后退的岁月,一如走远的人。
“这两天我总是梦见过去的事,梦见很多很多年之前,”他低着头说,“那年冬天,平江上起着很重的雾,我跟她从医院输完液出来,沿着路慢慢往家走,我家在桥那边,她家在这边,可她每天都坚持要送我过了桥再自己走回去,一边走还一边说,这江水一看就好凉,要是跳下去肯定要冻死了。”
“我们在桥北的街角分开,我穿过马路,她转身沿着原路重新过桥回家。等她走远了,我再从马路对面过来,走回桥边看那江上的雾,隔着茫茫的一片,我压根就看不见底下的江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断出了水凉。”
“我就那么一直站着吹风,后来我抓着栏杆,一点点踩了上去。我站得很高,眼前是雾,耳边听见江声,我身后有车从桥上过,它们都开得很快,没有一辆停下来管我。”
“最后是她从后面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的,把我吓了一跳。我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她拼命喊我的名字,她两手箍着我,把我一个劲地往回拖,一个女孩子居然能有那么大力气,我被她硬生生拽了下去,回过头时,我看见她哭了。”
“我问她哭什么,她抽得很厉害,摇头说她也不知道。一边哭,还一边死死抓着我的手,我又问她回来干什么,她这才不哭了,想了想说,她数学作业没写完,原本回来是想找我借作业抄。”
“我拉开书包,把那天的数学试卷全翻出来塞给了她。她伸出手忙不迭地接,说够了够了,抄两张就够累了,她把我的试卷夹进书里,两只手臂抱着,然后问明天还能不能抄我的作业。”
“我说可以,她又问那后天呢,大后天呢。我看着她的眼,红红的,还汪着水,那时我提起书包告诉她,你想抄多久都可以。”
不知不觉茶凉了,我倒掉,给他又续一杯新的。他双手接过,唇凑到杯口抿着,也不知是否是我错觉,他表情淡淡的,声音却有些发涩,始终低着眼,再没让我看见过他的眼睛。
“后来她又一次送我过桥,临走她对我说了句,好冷啊,你快回家吧。我点头说好,她却站在街角的冷风里没动,一直看着我走进巷子,又等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转身走远。”
“我躲在巷口,看着她背影慢慢融进了雾里。那晚我回家刷数学题,没注意就刷到了第二天清晨,抬起头时天色很浅,昨晚的雾已经散了,我看见了清早的星星,就那么一颗,很亮地悬在天上。”
“我出门上学,经过平江大桥,我一眼都没再往江里看。一直低着头就走过去了,临下桥时,我背对着江面站了很久,我忽然间意识到,有那么多人经过我,是她拉住了我。”
“也只有她拉住了我。”
他慢慢将一整杯茶都喝完了,那茶我沏得是有些酽的,我忍不住道:“少喝些吧,不然胃又该疼了。” 他默了默,摇头说没事,说偶尔喝点也好,没准喝了浓茶晚上失眠,也就不用再做梦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他把清亮的空杯掂在手里,打量许久才又垂手放下。 我还是担心他胃病难受,记起食柜里有一盒豆糕,我取来拆开,让他填填肠胃,他拈起一块嚼着,我问:“那后来呢,这些话你有没有告诉她?”
“没有,”他慢慢笑了一笑,“我没来得及。” “什么意思?”
“您还记得那年的圣诞节吗?”他说,“那是我和她本该来医院的最后一天。” “我记得,”我说,“那天我在医院里等了你很久,但是没等到,回家时外面忽然下起了雪,一整条平湖路都堵死了。”
“对,”他望着窗外回忆,“那是那一年的初雪。那年初雪来得晚,她从前一天开始就一直跟我念叨,我被她吵烦了,去查了天气预报,告诉她明天晚上就会下雪了,她很高兴,用我的二十块买两个苹果,请我吃了一个。”
“我问她很喜欢雪吗,她点头说是啊,觉得很干净,很浪漫。我看着她挑苹果的模样,几乎是在那个瞬决定了一件事,我说明天我们在医院写完作业再走吧,晚一点出来,就可以顺便看雪了。”
“她想一想笑了,说那好啊,正好还可以抄完我的作业。她把苹果递给我,莫名其妙地我有点紧张了,我说,你明天没有别的事情吧,你会来的对吧?” “我一连追着她问了好几句,平时我也没说过那么多话,一下子把她搞懵了。她点点头,说当然会来啊,还有一针要打呢,她的病还没好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时候我相信她了,我真以为她会来的。”他说,“记得那晚我失眠了一整夜,满脑子都是第二天要对她讲的话,我把一切都想好了……可是,明明我都向她确认了那么多次,第二天她还是没有来。”
“她在课间跑来向我道歉,说下午没法跟我一起去了,她还有别的事情。” “我问她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不肯讲,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猜到的,她跟陈炀站在走廊里聊了那么久,我隔着玻璃看得清清楚楚。”
“我很想问她,你不是都答应我了要去医院的吗?我还想问,你跟他走了,那我怎么办?” “可我一句都没说出口,我实在说不出口。她自己作出的决定,不是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哪里有插手的资格,我也不想让她为难。”
“……后来那晚真的下雪了,那场雪很大很大。我站在学校操场入口的阴影里,看着陈炀低头吻她,慢慢地雪迷了我的眼睛,那时我第一次冒出那样的想法,我想,如果我是陈炀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
“我差一点就能把话告诉她了,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可是命运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在最后一刻,我还是跟她错过了。”
“可能正因为曾经明明那么触手可及过,我太不甘心了,后来就慢慢变成一种执念。” “我对她执念太深了,以至于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一次次跟在他们身后看她的背影,课间找借口从她身边路过,听她跟人说笑的声音。”
“我忍不住去看陈炀发的动态,那都是有关于她的。她的照片,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躲在屏幕后面窥探他们的一切,就像初雪的那天晚上,我站在黑暗里看他们接吻。”
“一次次我都在默想,或许这些本该是属于我的。这个念头持续了很多年,它随着时间发酵、恶化,一点点侵蚀了我的理智,以至于当有一天我真的等到她回来,我也早已经没法像从前一样,平和又平静地面对她的一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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