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我已出了门,也许这对我们俩都是一件好事,因为我是一个不能忍受哪怕是丝毫侮辱的人。我回到家时,曼侬的哥哥已经离开了。但我一见到曼侬悲伤的模样,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向我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令人愤怒的事,以及他哥哥的粗暴和威胁。我愤怒已极,如果不是她哭着阻拦我,我恨不能立即就冲出去找那个无礼的人算帐。
正当我们还在谈论这件事时,曼侬的哥哥又出现了。他竟然未经仆人的通知,就径直闯进了我们的房间。
如果当时我了解他的为人,决不会那么彬彬有礼地接待他。
他笑容可掬地向我们致意后,立即对曼侬说,他这次是特来为自己刚刚的粗暴而向曼侬道歉的。他说,他本以为曼俄仍过着放荡的生活,这使他怒火烧;但当他从我们仆人的口得知了许多对我有利的事后,他甚至想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说是从仆人那儿得到的信息,尽管这让人觉得有些不快和奇怪,但我还是礼貌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和恭维,私下以为这样可以讨得曼侬的欢心。她似乎也很高兴看到她哥哥愿意和解。我们留他吃了晚饭,很快他便与我们熟络了起来。当听说我们要回夏约时,他竟执意要陪我们同去,我们不得不为他在马车腾出一个位。
从此,曼侬的哥哥渐渐地喧宾夺主。他已是习惯性地来探望我们,后来简直就把我们的家当作了他自己的家,甚至把我们的东西当作他自己的东西。他开始和我称兄道弟,并借口兄弟之情,把他的朋友都带到我们在夏约的住所,花费我们的钱来款待他们。他不但用我们的钱去买华丽的服装,甚至还要我们替他还债。为了不让曼侬为难,我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假装对他向曼侬大笔大笔的要钱树而不见。不过,话也说回来,惯于豪赌的他,偶尔手气好的时候,也会良心发现分给曼侬一些好处。但是,我们的财产太过微薄,实在禁不起他如此长期的挥霍。我正想找一个时机同他好好地谈一谈,以设法摆脱他无止境的纠缠,却木料突然发生了一件十分悲惨的事,为我免去了这个麻烦,但同时也彻底毁了我们。
一天晚上,我们像往常那样留宿巴黎。欧日清晨,独自留在夏约住所的女仆急匆匆地来通知我,说是夜里房着了火,费了很大劲儿才把火扑灭。我赶紧问她,家具是否有损失。她回答说,当时一片混乱,有许多人跑来救火,她根本看不过来。我立即开始担心起锁在小箱里的钱。我急忙赶回复约,果不出所料,箱早已不翼而飞了。直到那时,我才体会到,人固然不能吝啬,却也要爱惜金钱。这次巨大的损失令我痛不欲生,几乎丧失理智。我突然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厄运,而贫穷还不是最糟糕的。
我太了解曼侬了。我有过深切的感受,她只可共富贵而不可同患难。一帆风顺时,她可以对我既忠实又依恋;而面临厄运时,她却丝毫也靠不住。她已太喜爱这种优裕的生活和欢宴享乐了,根本不可能为我而放弃这些。
“我要失去她啦!”我大叫着,“可怜的骑士啊!你又要失去你所爱的一切了!”这想法使我陷入恐怖的混乱之,一度曾犹豫不决,是否最好以死来了结这所有的痛苦。万幸我理智尚存,在死之前,我要看看是否还有生路。上天垂怜,让我有了主张,阻止了我的绝念。我想,向曼侬隐瞒我们的损失并非不可能,而机灵一点再加上命运的垂青,我仍能供给她的生活,可让她觉察不出我们的贫穷。
我安慰着自己:“两万埃居足够我们用上十年,但假设十年已过,而家里并未发生我所期望的变化,那时我将怎么办呢?我并不很清楚,但那时我可以做的,为何今日不能呢!在巴黎,有多少人既无我的聪明才智,又没有我天生的优点,不是还能用他们仅有的本领混口饭吃吗!”
我心想:“上帝在权衡了所有的生活状态后,不是已做了明智的安排了吗!只要稍有见识就会明白,大人物和有钱人大多都是维蛋,这恰恰就是老天的奇妙安排:如果他们既富有又聪明,岂不是太幸福了!而其它的人就太不幸了。神赐给他们心智或身体上的优点,就像是踢给他们脱离痛苦和贫穷的灵丹妙药!他们有些人,随意地伺候着大人物,以此而分得一杯羹,而他们视这些大人物为笨蛋;另一些人,则是在教导着一些大人物,希望他们能成为有教养的人,但事实是,成功的也极为少数。但神明的目的并不在此,上帝是要这群人在工作有所成就,也就是让他们以所能为生。从某种角度讲,大人物和有钱人的愚蠢,就是他们最好的经济来源。”
这些想法使我冷静了不少,我决定先去征求曼侬的哥哥莱斯科先生的意见。他在巴黎如鱼得水,我早就看出,他最主要的收入,既非来自自己的财产,亦非国王给予的俸禄。我几乎只剩下二十个皮斯托尔,这还是多亏了带在身边而没被偷走。我拿出钱包给莱斯科看,说出了我的厄运和担忧,并问他,在饿死和绝望地自尽之间,我是否还有其它的选择。他说,自尽绝对是合人解决问题的方法;至于饿死呢,许多有才智的人,不愿运用他们的聪明才智时,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说,应该由我自己考虑能做什么。他让我放心,他会帮助我,而且无论我做什么,都会给我好的建议。
“我还是不太明白,莱斯科先生。”我对他说,“我必须要有一个现成的方法,否则,我怎么向曼侬交代呢?”
“至于曼侬,”莱斯科说,“你有什么为难的,只要你愿意,她不是一向有办法为你排忧解难吗?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供养我们才对;我的意思是,她供养你,她自己,还有我!”
我正要斥责他这放肆无耻的言论,他却不待我开口继续说道,如果我愿意照他的话去做,他保证不到黄昏,就可以拿到一千埃居来和我平分。他说认识一位爵爷,在享乐方面一向慷慨大方。他相信,为博得像曼侬这样的女孩的欢心,一千埃居对这位爵爷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打断了他的话,严肃地说:“看来我以前看错人了,我还以为,你与我们友好相处,是出于完全相反的感情呢!”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承认,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既然他的妹妹已违反了她的性别要她遵守的规矩,即便是与她最喜爱的人,也无法原谅她,除非他可以从她不检点的行为,分得一些好处。直到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们一直被他蒙骗了。虽然他的话让我无比的愤怒,但因有求于他,我只好笑着回答他说,这只是走投无路时的应急措施;所以我请求他再想想是否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他建议我趁着年轻,又大生俊秀,去和那些上了年纪的慷慨贵妇交往。我也无法接受这个建议,因为这将有负于曼侬。
我与他谈起赌博,因为看来,这似乎是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合适而又简单的方法。他告诉我,赌博的确不失为一个对策,但这需要学。如果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报着赢钱的念头去玩,那结局只能是更快地破产。而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助,光想靠个人的力量改变命运,将是十分危险的。他说,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加入赌博帮派。但他担心我太年轻,会被拒绝。不过,他还是答应为我求情。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要是我急需用钱,他愿意给我一些。当时,我对他推一的请求,就是不要让曼侬知道我的损失,以及这次谈话的内容。
我离开他家时比进他家门前还要沮丧,甚至很后悔把秘密告诉了他。他所为我做的,是我不告诉他这一切,他也会说的。我很担心他会不信守诺言,把事实告诉曼侬。而且,从他刚才的话透露出的意思看,我也有理由相信,他会照着自己的想法,将曼俄从我身边夺走,或劝她离开我,去依附一个比我有钱比我慷慨的情人,以便从渔利。
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只是苦苦折磨自己,重新陷入绝望之。我好几次忍不住想写信给父亲,假装我又已痛改前非,借以得到他的资助。但随即想到,尽管他对我很慈爱,在我第一次犯此错误时,他就把我禁闭在狭小的房间内长达个月。而这次逃离圣-絮尔皮斯神学院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影响,定会使他更加严厉地惩罚我的。
最后,在纷乱的思绪,有个主意冒了出来,骤然使我的心神安宁下来。我怎么会早没想到呢,那就是求助于蒂贝尔日。我笃定他对我的热情和友谊没有丝毫的改变。
没有什么比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正直之士可以倾吐心事,更让人羡慕和光彩的事了。因为与他谈心不必担心有任何的危险。他虽然不是总能帮上忙,但至少可以确定,能从他那儿得到关心和安慰。一颗在其它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封闭的心,在他面前却可以自如地敞开,一如阳光下怒放的花朵,它所期待的只是一缕阳光的眷顾。
我感谢上苍,能让我及时想到蒂贝尔日。我决定想办法在天黑之前见他一面。我立即赶回住处,写了一张便条给他,与他约定见面的地点。我叮嘱他要小心谨慎、严守秘密,把它当做是目前他所能为我做的最重要的事之一。期待见到蒂贝尔日的快乐,驱走了我脸上显而易见地忧愁,不然曼侬肯定会瞧出一些端倪。我同她谈起我们在夏约的厄运,就如同叙述一件无需她费心的日常琐事一般。而巴黎是曼侬最喜欢的地方,所以当她听说我们要一直住在巴黎,直到夏约的房修好为止时,她丝毫也没感到懊恼。一小时后,我收到蒂贝尔日的回信,他答应到指定地点赴约。我迫不及待地赶去。然而,去见他,我心头隐隐有愧,他的出现,就已是对我放荡生活的谴责。但我相信他的善良,也为了我的曼侬,我还是厚着脸皮去见他。
我约他在王府的花园里见面,他比我早到了。他一见到我,就上前来拥抱我。他长久地拥抱着我,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已被他的泪水打湿了。我对他说,我是带着羞愧来见他的,因自己的忘恩负义而悔恨不已。而我最想知道的是,在我做了这些与身份不符、有辱于他的尊重和友情的事之后,他是否还允许我把他当朋友。他温尔雅地回答我说,没有什么能使他放弃我这位朋友,而且我的厄运,如果我允许他说的话,即我的过错和放荡,只是更增加了他对我的关怀。但是,这是一份夹杂着强烈的痛苦的感情,就像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亲近的人堕落却无能为力一样。
我们坐在一张长凳上,“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蒂贝尔日,如果你对我的同情,真的像我的痛苦那么深,那这种同情毫无疑问是最最真挚的情感。我很羞愧,让你看到我的痛苦,因为我承认其原因并不光彩;但后果是如此的严重,所以即便是一个不如你这么关心我的人,也会对我深表同情的。”
他说既然我把他当朋友,就应该毫不隐瞒地告诉他,我离开圣-絮尔皮斯后发生的一切。我和盘托出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既没隐瞒事实、也未将错误轻描淡写以求得他的谅解,而是如实详尽地描述了我对曼侬的激情。我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而它注定要毁灭我这个不幸的人,纵有聪明才智也无法预防。我向他生动详尽地描述了两小时前还没见到他时,我心的忐忑不安;还告诉他,如果连他也像命运一样抛弃我,我将重新陷入的绝望境地。
最终,我深深地打动了善良的蒂贝尔日,他因同情我而感同心受地痛苦着。他始终拥抱着我,安慰我,劝导我鼓起勇气来。但是,他始终认为我应该和曼侬分开;我干脆告诉他,对我而言,这恰恰是最大的痛苦。我宁愿忍受贫穷,甚至宁愿面对残酷的死亡,也决不接受这比全部痛苦加在一起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方法。
“如果你反对我所有的建议,”他说,“那你说,我能帮你什么?”
我不敢明言说我需要钱,但最终他还是明白了。他直言已理解我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但马上紧接着说道:“不要以为这犹豫是由于友谊和热情的冷淡。但你叫我如何抉择,我是应该拒绝你这唯一能得到的帮助,还是应悖于责任而答应你呢?因为,如果我答应了你,不就是纵容你的放荡,任你继续错下去吗?”
他稍做思考,接着说道:“但是,我想或许是贫穷把你抛到了残酷的境地,你已没有更多的余地来选择更好的办法,一个人必须冷静,方能领悟智慧与真理的美妙。我会想办法,帮你弄点钱。但是,亲爱的骑上,”他边拥抱着我边对我说,“我只有一个条件,告诉我你住在哪儿,并容许我尽全力帮助你重回正路。我知道你是热爱德行的,只是你那强烈的爱情让你背离了它。”
我满足了他的愿望,并请他怜悯我的厄运,是它使我不能好好听从像他这样正直的朋友的忠告。他立即领我到一位熟识的银行家那儿,用支票预支了一百皮斯托尔给我,因为他没有现金。我说过,他并不富有,他的俸禄仅有一千埃居。而且,由于是第一年,他尚未拿到。他相当于是预领了未来的收入给我。
我体会得到他这一慷慨的价值,深受感动,甚至开始痛惜爱情带给我的盲目,使我背离了所有的责任。一时间,在我内心,德行强烈到可以与激情相抗衡,至少,此时此刻,我对自己沉溺于爱情的枷锁而深感可耻。可惜,这一对抗持续不了多久。看到曼侬我就会重新堕落,而且一回到她身边,我就很惊讶,自己怎能因对一个如此迷人的造物神奇的爱而感到羞耻呢!
曼侬是个极具个性的女人,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比她更不屑于钱;可一旦她害怕缺钱时,便一刻也无法安宁。她所需要的是娱乐和消遣,如果可以不用花钱就享乐的话,她是绝对连一个儿也不会碰的。只要她能整日舒适无忧,甚至从不过问我们的经济状况。而她既不过度沉迷于赌博,也不十分迷恋奢华的场面,所以想满足她是很容易的,只要每天提供合她口味的娱乐消遣就行了;对她而言,每天都有享乐安排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她的情绪和喜好都赖于此。
虽然她柔情似水地爱着我,而且,她也非常赞同,我是唯一能让她体会完美甜蜜爱情的人。我却可以肯定,她的温情是抵抗不了任何恐惧的。只要我有一笔等财富,她就会爱我胜过一切的;但是,如果我所能给予的只是忠贞不渝的爱情,那么毫无疑问,她会弃我而另择某一B…的。因此,我决定计划好我的个人消费,放弃自己所有的必需品,而为她提供一切,不限制她的花销。但马车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显然我没有能力维持马匹和车夫的用度。我向莱斯科先生说起了这一困难,并毫不隐瞒我已从朋友那儿得到了一百皮斯托尔。
莱斯科再次对我说,如果我愿意试试赌博,他不认为没有希望;只要花一百法郎左右款待一下他的合伙人,再加上他的大力引荐,赌博帮派应该会接收我。虽然我厌恶欺诈,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身不由己。
当晚,莱斯科先生就把我当作他的亲人介绍给了赌博帮派里的人。他说我现在急需用钱,一心想要赚一把。但为了不让他们以为我已不名一,他说我想请他们吃晚饭。他们接受了我的邀请,我也大方地招待了他们。大家长时间的谈论着我俊秀的外表和高超的天资。他们寄厚望于我,因为他们认为我外表透着诚实,没人会提防我使诈的。最后,他们还感谢莱斯科先生,为帮派找到有我这样资质的新手,并让一位老手花了几天的时间负责对我进行一些必要的训练。
我建功立业的主要场所在特朗西尔瓦尼旅馆,那儿的一个大厅里摆了一张法老桌,长廊上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纸牌和骰游戏。这赌场属于拉…大公,他当时住在克拉尼,他手下的大部分军官均属于我们这个帮派。
说来惭愧,我很快便学会了师父所教的一切,尤其擅长于翻牌、偷换牌,以及借助于长袖灵巧地扒钱,瞒过最敏锐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让无数诚实的赌客破产。当然,这灵活非凡的技巧使我的财富飞速增长。短短几个星期内,扣除分给合伙人的钱,我净赚了一大笔。
于是,我不再害怕向曼侬透露我们在夏约的损失。为了安慰她,在告诉她坏消息的同时,我给她租了一栋配备齐全的房。我们在那儿安顿下来,过着富裕而安心的生活。
这期间,蒂贝尔日没少来看望我。他的道德训导没完没了,不断提醒我不该违背自己的良心,损害自己的名誉和幸福而一错再错。虽然我根本就没打算接受他的忠告,仍友好地听着他的教诲,感激他的热情。因为我知道,他的动机是为了我好。
有时,我甚至当着曼侬的面,与蒂贝尔日开玩笑。我劝他不要过于拘泥,不妨学学相当多的主教和教士,既领着俸禄又养着情妇,彼此相安无事。“你瞧,”我瞥了一眼我的情人说:“你说,为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原因而犯错误,是不是情有可原呢!”
开始,他还耐着性。他实在是太沉得住气了。但是,当他看到我的财产不断增加,不但还了他的一百皮斯托尔,还租了新房,而且用度成倍增加,变本加厉地沉溺于享乐之时,他的口气和态度就完全改变了。他抱怨我的冷酷无情,他威胁我终将受到上帝的惩罚;并预言了一些后来很快就发生在我身上的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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