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笔
颍水发源于中岳嵩山,迤逦婉转,经河南登封、禹州、许昌、临颍、周口、阜阳,在颍上东下入淮,是淮河第一大支流。颍水又称颍河,上游以沙河为主,故又称沙颍河。
传说上古时期帝尧时代,才学高深、志德操守十分高洁的隐士许由,淡泊名利,绝意仕途,过着隐居躬耕的生活。帝尧因敬重他的才德,就有意把帝位禅让于他。听到此消息后,许由不辞而别,隐居箕山。帝尧见他拒继帝位,便任命其为九州长。许由认为尧的话脏了自己的耳朵,就跑到颍水边,用瓢舀水清洗耳朵,以示自己的清高。而后他把瓢挂在颍河南岸的崖壁上,再度遁入箕山,躬耕至死。
或许有感于许由的故事,或许是许由的一脉相承,也或许是颍水的水土养育的就是“颍水”的人,颍水两岸的人们勤劳质朴,清淡功名,世世代代、祖祖辈辈耕作生息。
(一)
“老黄村的老少爷们儿注意了,老黄村的老少爷们儿注意了,要去新疆摘棉花的明个清子到村东头集合;要去新疆摘棉花的明个清子到村东头集合。镇上派的车明个清子就到,镇上派的车明个清子就到。。。”村西头的大喇叭冒出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难听,比催命的老鸹强不到哪去。
在北方的农村,很多村庄的名字都是与村民的姓有关。西村大王庄,姓王的很多;前宅的丁宅村,丁是村里的第一大姓;后园的孙老庄,姓孙的也不少;东村是个回民村,叫李马店,自然姓李的和姓马的人占了村中的绝大一部分。
唯独被四村围绕,居中的老黄村,全村没有一个姓老的,更没有一个姓黄的,哪怕跟“黄”字谐音的姓氏都没有。更奇怪的是,老黄村的人没有是姓王的、姓丁的、姓孙、姓李和姓马的。村里唯一有一个叫老黄的,还是村里人给他起的外号。因为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城里的录像厅,看了一次“带子”,回来跟村里的人吹着电影“黄哩很”、“黄哩很”。一来二去的,老黄村的老少爷们儿就直接叫他“老黄”了。倒也是应了“老黄村”的村名。
在老黄村,于、朱、高、方、赵、张几个姓氏,构成了村里的百家姓谱。其中朱、高、方、赵、张都是各成本家,用方言说,就是“一个家窝的”。唯独于分成了两支,也就是“两个家窝的”。村里的小孩们都很奇怪,为什么同样姓于,却不是“一个家窝的”呢?村里的老人告诉他们:“他那个于跟我们这个于不一样。我们这个于勾是往左拐,他们那个勾是往右拐的。”于是小孩子们也就释然了。
“造你,你那个于勾才往右拐。于老三,文民不是要去新疆摘棉花么?赶紧通知他,让他赶紧去收拾收拾啊?”
“他大(部分地方对父亲的称呼)不让他去。他大说了,家里活忙,而且也不缺那几个钱,没让他去。再说,他大正托人给他说亲哩,他要是走了咋弄。”
“恩,文民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吧?”
“属水(虎)的,二十四了。。”
“哎,他兄弟四五个,也够他大受的了。文林结了婚之后,文民给他大减轻了不少负担,家里家外都是他一个人操劳。”
“是哩啊。不然他想去新疆,他大咋不让他去呢?新疆也远,听说坐火车都得十多天,而且还乱,大白天的都有人拿刀在街上乱砍人。”
“可不是呢。文民这孩子孝顺,想去新疆摘棉花挣钱。他家那五个兄弟,我们起小看到大,也就文民这孩子最聪明、最好学。只可惜,没有赶上好时候,他大供不起啊。”
“能咋弄呢?哎,算了,别提了,他大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给文民说一个。。”
“我这也正给他瞄着呢,孬哩咱也没脸给他说啊。。来,抽袋烟。”
“哈哈。。抽我的,半晚上才刚搓的。”
“管。。”
夕阳洒在颖水河的河面上,金波粼粼,映着远方的晚霞,老黄村的上空炊烟袅袅,还有村口的老树下坐着两个抽着烟袋的老头。多么美好的一副乡村田园画!
(二)
仲夏的夜,是那么的平静,月光散漫的洒落在清澈的颍河之上。
此时的于文民正坐在河岸的土堆上,望着迤逦东流的河水,有一口每一口一毛钱一包的“大团结”,时而又调皮的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吐着烟圈。烟圈在月光下,散发出幽蓝的光晕,如幽灵一般钻入黑暗的夜空。
去年冬天刚修的河道,那么的齐整。河堤上的白杨树也是春上刚栽下的,现在还不到一丈来高,细细的树干一只手就能攥过来。这是老黄村还有附近几个村的老少爷们儿忙活了几个月的劳动成果。虽然现在土地早已经分包到户,但是乡里还是有集体做工的习惯。这种集体做工,不再记工分,也没有任何劳动报酬。还要各家去出劳动工具和各自的伙食。不过四季流淌的颍水是这片土地上能够旱涝保收的重要力量,修好了河道、河堤,就再也不用担心会发大水,就再也不怕干旱时地里的庄稼干枯减产。几个月的辛苦劳动还是值得的。
“静静的颍水,你这么自由自在的流淌,能够随波逐流。而我呢?只能在这颖水边垦地做工么?然后说个媳妇,生几个娃,面朝黄土一辈子么?”
在农村黑灯瞎火的,没有电视,更没有现在发达的网络,人们世世代代已经养成了早睡的习惯。这个时候,估计很多人都已经睡了一“梦愣”。刚买的一包烟,从太阳下山时抽到月挂正中,已经剩不下几支。于文民掐灭手中的烟头,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要种地!”,又伸手从身边捡起一个破瓦砾,猫腰打了个水漂。静静的河水上,顿时出现一个飞跃的“鬼魅”,惊起一圈圈涟漪。河岸边正在呱呱叫的青蛙,也被这个“鬼魅”吓得赶紧跳进了水里,发出了一阵噗通、噗通的声音。
于文民站起身,在皎洁的月光下,慢慢的往家里走去。
“回来了,吃完饭就不见你了。你大一直找你,你三婶给你说了孙大郢的一家闺女,明天跟人家见面。你大让我跟你说一下,你明天别朝哪里去了。”
“三爷,还没睡?”
“还没有,你这么晚没有回来,就知道你有心事。想去新疆是吧?”
“没有。”
“你哄不了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咱爷俩你就不用跟我藏着掖着了。你三爷虽然光棍了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毕竟也跟着地主读过几天的私塾,明白一些道理。你们兄弟几个,就你脾气最怪。不过咱爷孙两个却很对脾气,不然我咋不让他们几个睡我屋?“
“本来是想去,可是俺哥办事之后,家里就我最大,家里活也不轻。我走了,家里的活咋弄?”
“哎,来抽袋烟,咱爷俩好好叙叙吧?”
“你那我受不了,太冲了。三爷,你也少抽点,抽我这个吧,”于文民从兜里掏出已经憋下去的“大团结”,抽出一支递给三爷,然后自己又点了一支。
“其实你去新疆并不是为了挣那几个钱是吧?你是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你不甘心一辈子种地?”
“还是啥也瞒不过三爷。人家书上说的,广播里放的,说大城市里多好多好,挣钱容易的很。你看咱这种一年地才多少钱,还要交提留,辛苦一辈子也混不出来什么样子。家里兄弟好几个,靠俺大一个人,还有俺弟兄几个种地咋行?到现在家里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一家人就挤在一个屋里。”
“你这说哩也是,你大也不容易。辛苦了一辈子,给你哥说个媳妇就把家底全掏干了,剩下你们几个也够你大愁里。”
“我哩想法是啥呢?我就是想趁着这次去新疆摘棉花的机会,出去见见世面,挣点钱,补贴一点家用。顺便再看看外面可有什么来钱的生意好做,做做生意什么哩,不说能顾得了其他兄弟几个,也能顾得了自己,也算给俺大减轻点负担。”
“你说哩也是啊,到底是俺老于家的人,跟我年轻哩时候想法一样。不过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能别饿死,混口饭吃就行啦。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地主钱老三走南闯北的,俺俩贩过牛,倒卖过粮食。打日本鬼子的时候,还一起参过军。可惜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没有混出来什么名堂。后来解放土改了,庄稼户都分了土地,到处走动还必须得开介绍信。现在政策不一样了,人都可以出去走动了,这次去新疆摘棉花哩,不都是咱们庄哩年轻人吗?你想出去就出去吧。”
“我要走了,家里咋弄呢?”
“不是还有你大,忙的时候你哥也能过来帮帮忙,家里不用你操心。再说,现在也没有恁忙。等到收庄稼哩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
“明个清子乡里的车就来了,恐怕赶不上了。算了吧。俺大也不愿意我出去。”
“现在就去收拾几件衣裳,来得及。你大那边我跟他说。”
“管,那我去收拾了。”
“我这还有一点毛票,是我平时卖烟叶攒的,你拿着路上花吧。穷家富路哩,得做好多天火车,在车上买点吃哩。”
“三爷,我这有钱,你哩钱收好吧,留着你平时喝酒。我去厨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带着路上吃的。”说完,于文民就打开门,端着煤油灯出去了。漆黑的小屋里,只剩下于老三还未熄灭的烟袋锅,小红点忽闪忽闪地一会亮,一会有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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